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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5 然诺重 君须记 ...

  •   番外5:康熙二十四年,康熙在盛京巡行,忽闻京中的纳兰病危,囚禁在养蜂夹道中的楚儿离奇失踪,只得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深夜山海关东协驿站。

      山海关外的官道上冲出五骑马,众人在驿站前一同勒马停下,为首的一人拿出腰牌喝道:“换马!快!”

      驿卒接着腰牌,不敢怠慢,连忙牵了五匹骏马。

      那人转身,正是乌可查!走到一个身着青色箭袖的人跟前低声说道:“三爷,前面就到山海关。进关歇歇吧。”

      康熙皇帝抬手沾沾额头汗水,下马喘息一会儿方才说道:“李煦的人还没来?”

      正说着,从关内方向两匹马压地飞驰,到近前勒住了,一人滚鞍下马大喝,“哪位是乌可查大人?”

      乌可查答应,那人便道:“京城李煦大人命我送信!”从怀里取出封信。信封都被汗水浸湿了,乌可查小心打开。油纸上只有两行字:“容若病笃,五月二十七日夜。”

      康熙就着身边兵卒的火把看了一眼,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走!”

      一行人上马狂奔而去。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纳兰私宅花间草堂巷口。

      两匹骏马疾驰中猛然勒住,康熙在前,乌可查紧随其后。

      “三爷,到了。” 乌可查低声说道,正说着,李煦从巷子里一溜小跑出来,向着马上的康熙请安行礼,执辔说道:“三爷,我们来这儿守了五天。容若没出去,除了太医,再没旁人来过。”

      康熙在马上四外看看,问道:“没别人出入?”

      李熙道:“没有别人。”

      康熙在马上冷笑一声,“有也早送走了!”李熙与乌可查都不敢回答。提马走到门口,勒转马头,向李熙挥手,“带我进去。”

      院中是晴朗夏日,莺飞蝶舞,姹紫嫣红,好不生机勃勃。纳兰的房中却摆着几十盆冰,冷的人直打寒颤。冰凉的空气中凝固着苦涩,厚幕般的窗帘将艳阳阻挡住,一切都笼罩在黑夜般的死寂中。

      “皇上?”纳兰沙哑的声音。

      康熙突然走进黑暗中,根本没看见人,“你在哪?”空中有了一丝风,水晶帘幕摇晃,这才见到晶帘后的病榻上半坐半躺着一人。

      纳兰的脸色雪白,没半分血气,眼睛闭着,只是苍白的嘴唇在动。

      “怎么到了这步田地?”康熙的表情从惊讶到震怒,“刀伤竟然如此之重?太医院做什么吃的?”

      纳兰轻轻一笑,睁开眼睛,“刀伤好的快。不过又勾起旧病,伤寒发作才这样。”

      康熙坐在迎面的红木圈椅上,劈头问道:“她人呢?”

      “走了。”

      “走哪去了?”康熙厉声问道,指着他的鼻子,“你太放肆!这样的人,不禀报就敢动?人在哪里?”

      “我把她放了。”

      康熙大怒,“你不想活了?”

      纳兰似是没有看见康熙的盛怒,挣扎的起身,扶着桌案走到小几前,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吹了吹,“我累了,不活也罢。”

      “你!”康熙暴怒之下,恨不得拔刀将他劈做两半。忽然间又愣住,满心疑惑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放她?”

      “我有什么不敢?”纳兰轻吹着汤药,淡淡说道。不知为何牵动了胸前的外伤,痛彻心腑,伏在冰盆前咬牙强忍,一滴滴的鲜血从齿间滑落,渗进冰块之中,丝丝化去,“劝你不听,只能背着你放人。”

      “你……”康熙缓缓伸手点指着,不可思议道,“放了她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给朕说清楚!”

      纳兰听见这一句,回头释然而笑,“你看不出来?”

      “畜生……”康熙似是恍然,可依旧不敢相信,口中喃喃道,“你……你和这贱人有私情?”想站起来,竟而撑不起身。

      “所以,我将她放走了。”纳兰漫不经心的说着,低头尝了尝药汤。肺腑之中翻腾不已,这碗药仍旧喝不下去。抽出手帕掩口咳嗽,随手将血污的帕子丢进冰盆。

      康熙万万想不到,纳兰竟敢如此说话行事,气的手脚冰凉,恼怒之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指着他颤抖半日,只问了一句:“你不顾父母妻儿么?”

      纳兰放下药碗,回头笑道:“我顾及父母妻儿,你顾忌家国天下。谁分出一丝半丝的心,来顾及一下她?”

      “你真与她有私情?”康熙此时才蓦然清醒,脸色由白变紫,双拳握的咯咯作响,“你竟敢?罔读孔孟之书,行此禽兽不如之事!你这个……”一时之间张口结舌,找不出词来。

      “你当初怀疑我是周式微,我已经隐约明了其中之事,也曾决意替她一死。不想天不遂人愿。”纳兰释然一笑,勉强调匀了气息,“只差分毫,我便替她死在山海关。可恶顾贞观,竟然用她的命换天地会的……”

      “住口!”康熙一声暴喝,双目渐渐灌上了血丝,拳头按在椅背上直抖,“好啊,情深意重,还想替她死?怕的是你替不起!”

      纳兰微笑道,“我心爱之人,有什么替不起?”他提起她的口吻轻巧而温柔,说了“心爱之人”四字,依旧会心含笑,“君子不夺人所爱,当初你喜欢她的时候,我让给了你。现在你不喜欢了,把她还我!”

      康熙听了这两句话,只气得头脑嗡嗡作响,眼睛都模糊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你心爱的人?说的好!”气急反笑,脸上凉风拂过,全身如打摆子般忽冷忽热,“早怎么不说?你早告诉朕,朕把她赏你。不过是个女人,从小到大,你喜欢什么不给你?”

      纳兰从提起冰水浸湿的手巾,缓缓敷在额头上,低头喘着气,渐渐有些站立不稳。可口气依旧平静如常,“那是我不想逼疯了你。在我面前,何必还装大方?”

      “呸!”康熙唾面大骂,“你这畜生!好个多情的风流种子!你以为你在京里京外做的好事朕都不知道?南巡的时候在苏州买妓,仗着你老子的威名,以为朝中没人敢弹劾你?你还敢觊觎皇妃?”说到此处,略顿了顿,再次破口,“朕一定得剁碎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罢了。”纳兰静静的听着,等到康熙骂的累了,这才蹙眉笑道,“她对你如何,你心中该有数。何苦现在一口一个‘贱人’的骂她?她往宫外传出些消息,又能如何?八年征战,三藩不是也平定了?台湾不是也收回来了?她自幼在你身边,二十年中,你的衣食起居行动坐卧,哪一样不是她调停?若有半分不利之心,你早就死一百次了!”

      “朕还要谢她的活命之恩吗?”康熙怒斥。

      “那倒不必。”纳兰按住心口,勉强道:“放她一条生路即可。”

      康熙怒发冲冠,“等朕找到她,万剐凌迟化作肉糜!到时候,分一杯羹给你尝尝!”

      “何必说这样的气话?”纳兰依旧平静,“你想让她死,就该晓谕天下,宫中报皇贵妃大丧。到时候,生死自然由你。可你只说将她圈禁于德寿寺,留下口实,将来也杀不得她。”

      康熙仰天冷笑,“这都拜你所赐!朕在宫中拔剑杀她,你有一万句话都不提,偏偏说‘不可草率’!你算准了,别的话朕都听不进去,怕的只是丑事外传!”

      “皇上圣明。”纳兰扶着矮榻坐下,已是气息不定,咳得直不起身,“你想杀她,我说的天花乱坠她也没命活着。你不想杀她,我随口一句,你都可以下台。”纳兰低声续道:“你何苦逼死周世显与长平公主,与她结下如此冤仇?何必把事做绝,不留日后见面的余地?”

      康熙靠在圈椅之中,脸色红红白白,心如刀绞。

      “朕对她万般的宠爱,如此信任,她是怎么报答朕的?”康熙再也忍不住,强压着心痛,含泪恨恨言道:“给天地会做间隙,在朕的心口捅刀子……”蓦然看见纳兰的脸,不由得双目冒火,“还与你结下私情!?”

      纳兰淡然一笑,“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不等纳兰说完,康熙起身逼问,“朕不信你能做出禽兽之事,你不是这样的人。”欺近数步,一把扯住纳兰的衣领,“这贱人诱惑你,是不是?她的手段朕都知道!”

      纳兰苦笑几声,轻轻推开康熙的手臂,转身坐在一旁,“她的手段,我不知道。”

      康熙瞪圆了双目,依旧说着:“容若,你心地实在,受了她的蛊惑,朕不怪你。昭仁殿大火时,你在姚光汉面前替朕挡一刀,朕谢你的人情!她在哪?只要你说了,从前种种既往不咎。也不必你动手,朕自会派人将她了断。你我君臣再无嫌隙!”

      他说着,纳兰正是一阵咳嗽,开不得口,只是摇头。

      康熙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明黄纸笺,递到纳兰面前,“这是手谕,朕给你盛京将军的职位。这件事也伤你至深,离京远戍,正和你的心意。”

      “我已然命在旦夕。”纳兰强撑着笑道,“难当此重任。”

      “为了这个贱人,你连天地君亲都罔顾了吗?”康熙怒斥着,眼中不禁也留下泪来,“你疯了,容若,朕看错了你!”

      “皇上该早明白,你看错了我。”纳兰强撑起来,终于将那反复尝了数次的药碗端起来,眼神之中寥落惨笑,“人之一生,总有心念之事,为之生,为之死。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家,有人为国。我为情而死,再无遗憾。”

      “欺君罔上是为不忠,抛家舍业是为不孝!你为那贱人,落得个不忠不孝!”康熙咬牙恨道,“朕不会杀你,污了朕的刀!”

      纳兰将汤药一饮而尽,忽然笑道,“纳兰性德若有不忠,血尽气竭,短折而死——记得这句誓么?”药盏放下,他皱眉道,“若想这样死,还真的不容易!我向来一诺千金。既然不忠不孝,就必定血尽气竭……”

      康熙猛地想起什么,抢上去端起桌上的银吊子,尝一口药渣,立时吐在地上,声音颤抖,“这是什么?!”

      “山参。”

      “金疮药与参相克!”药碗落地,“你不要命了?”

      遍地碎瓷,纳兰似是没有听见看见,行走间摇摇欲堕,缓缓坐在圈椅之上,“相生相克,我自然明了。两服药同用,连吃七剂,神仙也救不得。”淡然笑道,“如今,我是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话未说完,口鼻中同时喷出鲜血来!

      纳兰仰着头,胸前的衣襟满被鲜血浸透,“我发的誓,今日应了。人之将死,再劝你一句:放过她……”

      “偏不让你如意!”康熙见如此之景,却不由得不心惊,低声道:“你撑一会儿,朕命人去太医院……”

      “不必。”纳兰再也忍不住,脏腑中似开了锅,沸腾翻涌,口鼻呕血不止,眼前渐渐黑暗,勉强挣扎道:“今后,不可杀她,不可折磨她,不可……”

      康熙趋前几步,俯身急道:“住嘴!”声音微颤,“滚出京城去,朕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正说至此,眼泪已经落下,猛然回头便向外走,“你走吧……”

      纳兰的双目慢慢转红,竟而留下血红的泪,喃喃自语:“天冷了……”

      康熙站在众多冰盆之中,果真觉得寒凉刺骨,“把冰盆撤了!”无人应声,唯有珠帘轻摇,铮叮轻响。

      “容若?”

      康熙再不敢回头,只轻声道:“你走吧……”没有一丝回应,纳兰坐在圈椅上,如浴血海,气息全无!

      君臣二人一坐一立相对良久。冰冷湿气凝在水晶帘上,盈盈欲滴,有谁知晓,正是晶帘一片伤心白!

      纳兰已然血尽气竭!

      康熙走出房门,蓦地里漫天艳阳高照,蝉鸣阵阵,莺飞蝶舞。刺目光华的暑热,由地上荡漾起水纹。

      快步走出草堂,翻身上马。疾驰数里,御马汗水淋漓,四蹄发抖。康熙缓住缰绳,立马在什刹海畔的石堤边。双飞燕压水飞过,堤岸两旁绿柳成荫,花木氤氲,草长莺飞。这漫天席地的风和日丽,几乎令人承受不起。

      “三爷的脸色不太好。”李煦试探问着,“容若他……怎么样了?”

      康熙微笑,缓缓抬手,一只玉色花蝴蝶扑楞楞的飞来,正巧落在缠丝玛瑙扳指上,荧荧珠翠之色,湛清碧华。

      “庄生化蝶……”康熙脸色惨白,对着蝴蝶笑语,“恍如一梦。”说罢,眼前骤然漆黑,身子一歪,翻身落马!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纳兰性德逝于北京,时年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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