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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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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靛
项目的正式签字放在愚人节下午,晚上有酒会。因为淋了雨,又开始低烧。嘴里总是泛苦,食欲减退得很厉害。
近一点才起的床,对着镜子穿戴齐整后下楼去和戈离的姨母一起吃午饭。
糖醋小黄鱼,荠菜笋丝,虾仁蒸蛋,蛤蜊干冬瓜汤。精致的菜色,不显油腻眼眶微微发烫。想起小的时候,每次生病母亲都会为我熬制掺进药材的栗子粥,栗子的清甜和草药的芬芳总是让我觉得病痛亦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幸福。
有几天没有好好地吃饭了,即使面对这样美好的食物依旧下箸迟疑。强迫自己咽下半碗饭后,胃里隐约开始翻腾,正在犹豫要不要放下碗筷的时候戈离的姨母按下了我端着碗的左手,“不舒服就不要勉强吃了。”
“阿姨我……”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言辞。
“早上佑介出门的时候来告诉我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拜托我帮忙。我换了点花样,你肯吃就已经很好了。肚子里一直是空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吃得进去那么多呢。”戈离的姨母语气中有责备,但是更多的是关怀。
不知道该作何以对。
“小然。”戈离的姨母叫我。
“什么,阿姨?”
“佑介是个好小囡。”中肯真诚的言语。
“是啊。”我点头。
“其实他……”戈离的姨母欲言又止。
“我晓得的阿姨。”我打断她的话。是的,许多事,我都知晓。
搭出租车去会场,从浦西到浦东,午后的交通虽然空闲顺畅却也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三点准时坐进会议室的翻译席。离地几百米的窗外是澄澈的天蓝色,万里无云。三点零四分,秘书小吴把墨迹未干的现场资料递到了我的手上。
三点十五分,双方高层和代表进入会场。所有人起立,鞠躬行礼,看着那几个人互相致意后才重新落座,这一点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企业倒似乎都是一样的。
没有想到佑介竟然是合作方三个主要代表之一,那天虽然有听到别人称呼他“经理”,但并不曾料到他负责的是公司整个亚太地区市场的营销和管理。
勿庸质疑地,坐在谈判桌前的这个男人是非常出色的。遇到这样的人的时候,潜意识中总是避让的。因为那些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而我自身并不是一个可以与他们并肩的人。我所仰赖的,不过是比旁人略多的生活经历留给我的遗产。我厌恶被人压制的感觉,而解决的唯一途径就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三个半小时的会议度秒若年,双方虽然都言谈温和态度平稳,但是每个人都能够触碰到宁静表像之下的锋刃。真正的暗流涌动兵戎相接。
第一次直面这样的阵仗,轻易地就被气氛感染了。因为紧张,声带紧缩着,渗血般的干涩,每次开口前都必须借一小口凉水来润泽。
喝掉了一杯半的量后胃就间歇性地抽痛着,午饭果然还是不应该吃的。冷汗慢慢地从身体里发散出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适感暂时得到了缓解。此时此刻,工作在第一位。
随着双方搁笔握手我成功地撑过了全场,退席时后背传来一阵冰凉。西装内的衬衫早已湿透。自始至终,有一双眼睛总是灼灼地落在我的身上。
商界的酒会,无论起因为何,最后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利益。因而,只能尽数沦为无聊而又虚假的闹剧。
从来就是不擅于在人情世故间游走的,面对名利场,脑海中的念头也只有一个,离开。
所幸的是,在庆功宴上不在公司内部掌有任何权柄的我是不会受到任何人关注的。所以并不染指任何食物和饮料,在混迹了二十分钟后我从容地穿过人群径直向门口走去。然后,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我被总裁一把逮住。
“爽然,来得正好,刚才我还在找你呢。”总裁在任何时候都是和善的老好人的样子,但据说年终大会时挨批的人数和他的笑容明朗度是成正比的。
“是吗,您在找我?”事到如今只能装傻充愣了。
总裁点着我的鼻子微笑着向身边的合作方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第一翻译。”
一干人等立刻肃然起敬。天……
“爽然,这次辛苦你了。来,我们喝一杯。”这才是最终目的。总裁的家乡在北方,北方人与人打交道永远都离不开酒。
我迅速环顾四周,锁定了最近的那杯香槟后准备冲刺。未想,总裁以更快的速度拦下了一个托着整整一盘红酒的应侍。
每人各取一杯。
“Cheers!”进口捷克水晶互相碰撞发出泉水轻溅在山石上的悦耳声响,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妖媚绮丽的色彩,记得许萌有告诉过我在基督教的圣餐上这种酒像征的是上帝的血。
冷,酸,涩,苦,麻,带着些许锈蚀般的味道。真的像极了血,一路烧进我的身体引出剧烈的反胃。挤出丝笑容送走总裁,发现周围的感觉有点不于先前。
这才是真正的灾难的开始。
人开始聚拢过来,相干的,不相干的,知名的,不知名的。表面化的尊重,半是虚假的赞美,冗长而又无奈。努力压抑着精神和□□上的双重不适,心里一边狠狠地诅咒着最初把酒带进社交圈的人一边暗自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有点先见之明地吃点东西。
八杯红酒下肚之后胃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这意味着,几个小时后我的下场会更惨。本以为自己公司的人都应酬完之后可以有个了结,结果合作方也过来凑热闹。看着对面三个人同时对我举杯额角一阵抽搐,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胃出血是百分之百逃不掉的了,只是现在拒绝处境难免尴尬。
此时其中之一已经按捺不住,“怎么,陈先生不赏脸?”挑衅的口吻。
仔细打量了那三人一番,是前些时候坐在末席的,大概是觉得自己满腹经纶还不及我一个陪席翻译来得受人重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闷气需要发泄下吧。没有办法,这就是社交场。
“哪里。”摆出一个淡定微笑,出门在外最忌讳就是自曝弱点。一咬牙,豁出去了,伸手去抓他递来的酒。哦,这次总算是有新意了,红酒变成了威士忌。
酒液沾唇,稍稍犹豫,然后一饮而尽。度数好高。胃一个激灵,踉跄半步,脚跟与桌脚相磕发出了一记细碎的声音。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陈先生要是不胜酒力就算了。”
可惜,我终究是个要皮又要脸的人。不动声色地去接第二杯酒,指尖触及杯身的刹那另一只手横过来取走了杯子。视线上扬十五度,没有惊讶。
喝完,取过另一杯,喝完。
“你们敬他的酒已经喝了,现在是不是轮到我回敬了?”真正的不动声色。
“不,不用了经理。”那三个自动消失的速度倒也不是一般的快。
“谢了。”面向他,我能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不必。房东婆婆年纪大了,你不应该总是麻烦她来照顾你。”佑介不着痕迹地从我身边走过。眼睛不由自主地随他移动。优雅谈吐,灵巧地与他人碰杯,敏捷目光,谦逊却不失傲气,和无数的青年才俊如出一辙在交叠的人影中兀自散发着清爽光亮。
想起一句古话,木秀于林。只是,他是不会为风所摧的吧。瞬间顿悟,他不仅止是一个出色的人,他亦是一个在商海中沉浮的人。淡漠如他,亦避不开势利,躲不掉处心积虑。
“陈先生。”佑介的秘书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
“谢谢。”杯子入手才发现是温的。少量的盐,若有若无的柠檬的酸轻柔地撩拨着被酒精麻痹的味蕾。
“是经理让我拿来的。”这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很柔和。
我点头,不多说什么。
“陈先生。”他又开口,“恕我冒昧,能够问您一个问题吗?”
我收回视线,“请说。”
“你……经理给你的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者说,你有没有一点喜欢他?”不是疑问的语气,直指人心。
愣在当场。有一点震动,但又完全没有头绪。喜欢,这个字眼离我太过遥远了,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可笑的。看向他,然后,一个“不”字蓦地卡在了喉咙和舌头之间,佑介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听到了,仿佛已经预见到答案般地,他的眼平静地看过来,了然地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有很淡很淡的失落。
没有理由地感到慌乱,扔下杯子转身离开。
几乎是逃离。
大厅的门在身后合上的刹那所有的喧嚣全部消散了,只有鞋子踩踏在大理石上的只属于我的声音。
只是单纯地觉得在再无法忍受下去的念头在脑海中浮动,走出了十几米才恢复理智。
停下来,怔然。
笔直的走廊是如同没有尽头的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照明,纤尘不染,明亮得能够刺伤眼底。
背靠上墙,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下滑,光洁的地砖上映出我的模糊的镜像。我,这是怎么了?
有人。撑着墙起身,和走廊同一色调的人影从容走近。
“好久不见。晚安,陈爽然先生。”还是白色的西服,背着琴的久川看上去依旧是洁净明朗的样子。
“晚安。”努力整理出一个绝对社交式的笑。从来就是是不喜欢笑的,可是,最近真的笑得很多。
“您还好吗?”他一边问一边走向大厅的入口。
“没事,刚才被人敬了几杯,出来透透气罢了。”
“哦。”久川一挑眉,“对了,佑介有没有对你说那件事?”
微颦眉头。哪件事?什么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把他和我牵扯在一起?!
“请问,是什么事?”尽力压住语气使自己保持最基本的礼节。
“看样子是没有了。”久川的了然让我完全无法揣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有机会再见。”
久川对我躬身简单地行了个礼,抬手敲门。
门开了,伴随着声浪如潮水般奔腾而出是一个挺拔的身躯,戴着黑色名表的袖口挺直的右手卸下了久川肩膀上的沉重琴匣。久川迎上去,拥住那个人,四唇相触流出些许胶着甜腻。
并没有感到局促,所以被那个人冷漠地一暼看尽所有。
竟然,是佑介。背后,一片颤栗。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佑介合上了门。
怎么会?
怎么会?怎么会?
没有预兆地,心底泛出柔和的苦,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但是,已经无关紧要了。深吸了口气,体内的酒精尚在蛰伏。一步一步走向大堂。
站在前台,灯光让我无处躲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被黑暗所包围。
标着北京的那只钟时针停在十和十一之间。
走到门口,转门坏了,服务生在我停下之前就为我拉开厚重冷硬的钢化玻璃大门,然后叫来出租车打开车门。
坐进车子后座时才看清他的样子,平凡的,透出一点点书卷气的长相,身上的制服略有些宽大。不会超过二十岁,真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孩子。
“请稍等。”我阻止他关车门的动作。
男孩安静地站在车边。
从西装内袋里翻出皮夹抽出一张百元的纸币递给他,“谢谢你的服务。”
“先生……”男孩惊讶地看着我,没有收。
“拿着。”我自心底流淌出一个和善微笑。
“您给的太多了。”很轻的非常羞涩的声音,男孩的脸已经绯红。
“这是你应得的。”我放正语气,“我还有事,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男孩一惊,犹豫地伸出双手接过钱,然后折叠好仔细地收进裤子口袋。
“谢谢。”门关上的同时他的郑重的道谢没有被阻隔在车厢外。男孩后退一步深深一鞠躬,抬起头时脸上写满了感激。
报了地址要司机开车。虽然钱财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已不再意味着什么,但我亦经历过年少奔走的岁月。人生最艰难的,莫过于受生活所迫对另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卑躬屈膝竭力忍受侮辱谩骂,个中真味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明了。对于那样一个纯净美好的孩子,我无法为他做更多,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不要加诸与他太多的磨尽他的心的苦和难。
夜深,这座城市东半边引以为傲的霓虹已熄,橙色的路灯照在宽大的柏油路面上。车辆零落,几乎不见行人。新植的树木尚未长成,极富现代感的楼厦在黑暗中只是一群深灰色的林立的孤寂。
司机拧开电台,深夜档的节目,慢板在空气中融化开来,是老歌,但,难识曲调。
又是在夜路上走,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独自乘坐了一条在海上航行的独木舟,没有选择,亦不能回头。面对天地,只有满心满腔的茫然自失。
手机突兀地响了,是公司人事科。接起来,有加薪的告知,还有假期的增加以及上班时间的复原。寒暄几句之后,关掉电话仰倒向车座并不柔软的靠背。车子已经上了高架,离天空近了。看着深沉的墨蓝色,不再思考,放任精神缓缓游离。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无言以对,上车后由于注意力的分散我说出口的是公司的地址。认命地,同司机道过歉把地址重新报了一遍。
回到住处也不算太晚,看着快要翻白天四倍的计价器郁闷的反倒是司机。今天的弯路绕得实在是有点多了。
结帐下车,走到花园里的石头长凳旁边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今天喝了那么多,酒力到现在还没有发散出来。不敢上楼去睡,一是怕中途醒来起床太麻烦,其二,是真的怕自己会胃出血。
解开西装外套上的扣子,四月的夜还没有暖起来,风很凉,头顶上的桑树的枝节间,没有月光,只见星辰。
有不适的感觉从胃里升腾出来蔓延到食道、喉管。翻江捣海。
冲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充斥所有感观的辛辣无法阻挡地涌了出来,剜心掏肺般地,而后呛进鼻腔的酸逼灼出了泪。
拉直上半身。眩晕。胡乱地在灶台上摸索,下午起床时倒的那杯水应该还剩有三分之二没有喝完。指尖扫到重物,下一刻,水槽里四分五裂。
抹开粘湿,接了水扑上脸。骤冷的刺激。再来一遍。
额发上的水珠一颗一颗点落在碎裂的玻璃上。视线清晰,但肢体无法同步脑中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能力去收拾残局。拖着身体上楼,到门前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门的动作此时都有些许的艰难。面对眼前的黑暗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叹气,然后注意到了后面传来的压迫感。
蓦地回过身,一样的。
伸手摸到房间里日光灯的开关,按下。光,拂开所有的秘密。
佑介倚在门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直直地看着我,黑色的西装不复平整,“终于回来了?”
面对着这样的调侃,做不出任何回答。
佑介轻哧了声走过来。一步一步,进口意大利皮具敲打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在晚上显得有些诡异。
隔着这么点距离就闻到了浓得盖过了我身上的酒精,今晚他喝得不会少。
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强忍着泛上来的酒意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踏进屋子刹那用力地甩上门。然后,门被更大的力道顶开重重地撞上墙壁。
“出去。”在佑介进门之前我就先下了逐客令。
佑介的左脚落在门口,满脸阴鸷。
“出去。”身体已经很难保持平衡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爽然,你……”佑介站在门口。
“停。”我打断他,不能让他说任何的话,否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你,是,我,的,什,么,人?”我问了他最为残忍和现实的一个问题。
佑介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来,“是这样啊。”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地。然后,他抬起在不充足的光线中折射得明亮异常的眼睛,“好,我告诉你。”他走进来,一字一顿,“我爱你。”
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所有的人都理所应当地把我和他捆绑在了一起。
只有我像傻瓜一样,一无所知。
简直就是一出无聊的肥皂剧!
“我知道了。”没有惊讶,深吸口气,“请你出去。”
“什么?!”佑介一定是没有办法信任他的自己的耳朵了。
“请你出去。”我转身,以背而对。
门锁合上的声音。
全身都松懈下来。胃里散出一团热的酸腥的空气。
坐到地上,头枕着沙发边沿。
爱啊……这样暴烈的年轻的与过往截然不同的爱。
心底流出一丝甜,而后却是多于甜千倍万倍的苦。
爱,到底是什么呢?居然能够如此轻言。
曾经的,得到过的,照亮了我的全部人生。
曾经的,付出的,毁尽了给予我的那个人的一切。
而在最后,留给我的,都变成了恨。
爱情,是于亲情之前更早被我舍弃的东西。
爱的重,生命的重,今时今日,这样的我,这样的人生,已经再担不起。
更受不住另一份炙热来灼烧了,因为,结局只能是灰飞烟灭。
好冷。刚才坐在花园里衣服沾了寒气,酒精的作用正在加深,身体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向后仰去。
突然地,一只温暖的手托住了我的腰。是谁,这样,熟悉的感觉,温和的声音同时响起。
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爽然,你孤独吗?”佑介俯下身把我拉起来放到沙发上坐稳,然后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爽然,你孤独吗?”
孤独。孤独。孤独。孤独。孤独。孤独。孤独。
不要问我啊,我早已经忘记它是什么了。
因为,我早已经习惯了。
对上佑介纯正的墨色瞳孔,那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的言语尽数散去。那是何其相似的怜与痛。不自觉地抬手去抚他的脸,眉梢,眼尾,鼻梁,嘴角……
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头好重,眼皮好沉。努力睁大眼睛看清这个男人的容颜。
不是他!但,又是他!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仿佛穿过了人世和时光,一直存在着,从未消失。
真的迷惑了。有什么感觉得到但是无法用语言清楚说明的东西在思维中暧昧地一箴一箴地浮动。烦躁地用力摇着头,然后被佑介一下子捧住脸吻了过来。
故伎重施!
不能再迷失了。紧抿着嘴巴,推着他,调动所有残余的体力来抵抗。
佑介放弃似的退开一点,然后伸出舌头。麻痒的触感执着地停留在我的唇的缝隙间,一下一下,不急不徐,引诱般地□□,近乎情色地。
然后,腰际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一点一点沿着腹侧缓慢地爬上来,在我的胸口来回轻抚。
惊喘着,张开了嘴。然后听见佑介一声轻笑,吞入腹中。没有遗漏这一刹那的疏忽,火样的舌头终于得逞,轻松地滑了进来。掠夺一样的,狠狠地咬,狠狠地吮,狠狠地缠,口腔又一次被酒精的味道占据。
肺里的空气块被挤干的时候,我听到了皮带从铜制的金属扣子中拉出的声响。
不可以!!!再没有别的念头。屈起膝盖抬脚踢开了伏在身上的人。
佑介“砰”地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喘息着对视,佑介的眼底有分明的怒意。
平复呼吸后我扣上衬衫的扣子,穿好皮带,拉开门,随手打开外面的公用照明。
可能真的是我下脚重了,佑介起身的速度很慢。但是,亦没有犹豫。
对门关上的时候震得过道里垂下来的小小的灯泡来回摇摆,久久,久久,不能停歇。
对,这才是一切该有的正确的样子。
靠着墙低下头扯着发开始无法自抑地笑,笑到脸颊酸疼,笑到腹部痉挛,最后终于在被口水呛到的猛烈咳嗽中结束。
熄了灯回到房间,酒已经醒了大半。一路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用微烫的水洗净一身杂乱的气味。然后,渐进地把水温调低继续冲刷身体。水气的氤氲中,那些人,那些城市,那些岁月,那些事,那些分分秒秒,像电影胶片般交叠地在眼前流转。
什么也思考不了了。不是感到空白,而是无法负荷。
关掉龙头用宽大干爽的浴巾擦干附着在身体表面的水,发现手表还在左腕上,表盘依旧在喀嚓喀嚓地运转。
瑞士手表的防水功能果然名不虚传。
五点十七分。一夜已去。
懒得弯腰翻抽屉找衣服,裸身去到阳台上。路灯已经关闭,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万物都浸泡在浅浅的淡水蓝色的天光中。楼下的花园和并不宽敞的小路间,树叶遮盖住了深灰的地面。红色的,橘色的,焦黄的,倒错的景致,弥漫在空气中的清冽芬芳。昨夜一定有劲风吹过,香樟是在阳春时节落叶的树木。
你看见风了吗,你听见雨了吗?
看见了,听见了
说谎。说谎。
因为,风是没有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