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郡主》元樱

2、第 2 章

　　第二章
　　半个月之内，擎王府和商府就完成了两次联姻，这成为京城中人们一时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擎王爷是当今皇上十分信赖的亲叔叔，且兵权在握，位高权重。商家也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商家的大女儿是皇上现在最宠爱的妃子，长子长轩年纪轻轻就官拜尚书侍郎，即使是以风流扬名的次子叶轩和自小体弱多病的小女儿现在也成为政治联姻的好棋子，和擎王府强强联合，在朝堂上的势力更加不容小觑。
　　封为绡菱郡主的小小，在初冬太阳的照耀下，风风光光地嫁进了商家。擎王府也给晓风迎进了商府来的新娘子。
　　冲喜似乎真的奏效了，王妃的病情已经略有好转，有了熬过这个冬天的希望。
　　王府和商府同在一条街上，且两府后院相邻，晓风的望月阁和叶轩的惜园就背靠背坐落在此相邻处，中间只隔一条小巷而已。而两人在成婚的前一天才被爹娘告知原来在那条小巷下面有一条密道连接两个院落，是为了让叶轩和晓风“暗通款曲”之用。在王府晓风那边，密道的入口有一扇锁着的门，钥匙当然在晓风手上。她是这两家联姻的中心，掌握着是否要“临幸”叶轩的主动权，就象一个公主，掌握着某天某夜和驸马共度良宵的权力。
　　但是，据嫁到商府来已半月的小小所知，叶轩和晓风还没有“共度良宵”过。因为这新婚来的每一天，她都住在有密道入口的东厢房内，而叶轩却住到没有密道的西厢房去了。所以她肯定，叶轩还未与晓风圆房。
　　或许是她那散漫又傲气的晓风哥哥还不想这么早就“成为女人”吧，她猜想。可是，叶轩对她这个假妻子也没有行使丈夫的权利，连见都难得见上一面。
　　自从成亲后，叶轩就开始出任官职，成了京城都骑军的一个小队长，天天都要去巡逻练兵，下班后又总是和同伴去喝花酒，继续培养他风流的“美名”，根本就不管她这个新婚娇妻在府中独守空房的心情。
　　其实她也不算“独守空房”。叶轩的大嫂，就是长轩大哥的妻子，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儿子，小名叫小胖，长得十分讨人喜欢。小小白天无事就会去大嫂院里逗小胖玩，她虽然已为人妻子，但还是一个十四岁大的孩子，因此和小胖十分投缘，常逗得小胖咯咯笑，大嫂也很喜欢她。有时婆婆商老夫人也会去，还带来一大群姨妈姑姑和奶妈丫鬟，弄得大嫂的樱园里笑声阵阵，热闹极了。
　　有一天，大嫂在教小胖背《诗经》的时候，发现小小竟然不知道《诗经》为何物，立即把她当作怪物一般看待，说她以前虽然只是个跟班儿，但毕竟出生王府，现在也是商府的二少奶奶，不能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于是大嫂特地请来老师为小小教授礼仪和琴棋书画。
　　要小小学些强身功夫她还挺拿手，要她学这些东西可就头疼了，于是笨拙的小小成为了商府中除小胖之外的另一个开心果。
　　“二少奶奶，这个礼不是这样行的，您这样会踩到裙裾摔跤的。”严肃的礼仪老师刚指正出来，小小就应她所言的“嗵”的一声，扑倒在地。
　　“二少奶奶，您今天只弹断了一百五十四根琴弦，弹裂了十四把琴，比昨天进步多了。相信您只要继续努力下去，一定可以学会这首初学者的练习曲的。只是老师恐怕在那之前就没有琴行会愿意把辛辛苦苦做好的琴卖给你了。”爱挖苦人的琴艺老师每天都会站在一堆废琴断弦前细数她的“战果”。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请您醒醒，醒一醒，待会儿大少奶奶过来看见您睡成这个样子，会扣我的工钱的。”温柔又有些软弱的棋艺老师地看着趴在棋桌上与周公聊天的小小，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拿块手绢不停地帮她擦拭从嘴角流到棋盘上的口水，却让过来视察的大嫂撞个正着。
　　“二少奶奶，女人的字是不能写得这么粗鲁的，要娟秀轻灵才好。而且，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您写的这是一个什么字？”迂腐的书法老师总是跟她说一大堆女人不能如何如何，应该如何如何。
　　“二少奶奶，我知道您不擅长绘画，打算让您了解历代和当代的名家名画即可。可是您到现在还记不住当今最有名气的画家临月居者四幅名画的名字，就太不用心了！”好脾气的绘画老师对她已经算是十分耐心了，到最后仍是对她的愚钝无可奈何。
　　小小知道自己学得不好，心中也是十分苦恼，尤其是看到大嫂和府中其他女眷常常关心她，还特地来陪她看她时，更是觉得惭愧不已，所以她每天仍是很认真地学，即使知道自己学艺闹出来的糗事早已传遍商府上下，成了别人茶余饭后闲聊的笑料，还是振作精神，每日给公婆请安后就去大嫂那里报到，一边学一边抱着小胖陪她们一起笑到肚子发痛。
　　等夜晚回到冷冷清清的惜园，小小就会感到寂寞。新婚的丈夫对她不理不睬，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十分想念以前在王府望月阁里和晓风哥哥与妙妙在一起时的快乐日子：春天她和晓风拿着小锄头帮妙妙在庭院里翻土种花；夏天在百花盛开的园中唱歌游戏；秋天在亭子里喝酒赏月；冬天在暖阁里挤在一起烤火取暖；最有趣的是晓风哥哥高兴时会给她和妙妙讲故事，在她的故事里，有神魔鬼怪，也有江湖奇侠，有战地楚歌，也有侯门闺怨，有诸侯争霸，也有才子佳人，常常讲得她们泪儿涟涟，晓风自己却乱发一通不着边际的感慨。
　　这样想着想着，把每天学习的不愉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丫鬟们是何时帮她漱洗换衣的也不知道，就笑眯眯地到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 ※ ※
　　腊月初二，是小小满十五岁的生日。大嫂早就知道了，说要为她办一个小小庆生会，把她的一些闺中密友都请来，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过一天，也是美事一桩。
　　如果晓风哥哥和妙妙也能来就好了。小小穿着大嫂为她订做的新衣裳走出客厅迎接客人时，心里却在想着这件事。
　　本来在大嫂问她要不要邀请好友时，她说要请晓风和妙妙，但大嫂说：“这两个人，一个是男子，一个是侍妾，都不适合邀请来我们的宴会。”于是只好作罢，但她心里仍是如此希望着。
　　看着厅中衣香鬓影来往穿梭的热闹景象，混杂着细碎的谈话声、轻轻的斟酒声、轻柔的笑声和悠扬的琴声，小小觉得兴奋极了。原来这些贵夫人的聚会是这个样子的，比她在画中见过的生动多了，美丽多了。而且一想到这些夫人都是来为她庆贺生日的，小小就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变得这么重要。
　　可是，在经历了这场宴会后，小小什么兴奋感激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愤怒和委屈。
　　原来这次的庆生会并不是专门为她而办的，主要目的是大嫂要向她的好友们展示她的新玩具——小小和对她一个月来的训练成果。但是她的表现让大嫂觉得非常没有面子，用膳时不小心碰翻的盘子和展示琴艺时偶尔走调的曲子让众夫人暗自笑破肚皮。大嫂表面上也和她们一起笑，但在众人离去后，她疾言厉色地教训了小小一顿，最后离去时还说：“下个月还会来一个教你刺绣的老师，你一定要给我学会，知道吗？我要在下次的宴会上把今天丢的面子全部都赢回来！”
　　遭到如此大打击的小小伤心至极，撑着不在收拾大厅的仆人面前流下眼泪来。但在冲回卧房后泪水终于决堤，哗哗涌了出来。
　　“玉儿，去给我拿两坛酒来！”小小在房里大声叫道，她知道这个贴身丫鬟一直跟着她。
　　“奴婢认为少奶奶不应该……”
　　“你去还是不去？”话声刚落，一个茶壶破窗而出，“咣”的一声正好在玉儿的面前摔得粉碎。
　　恐吓奏效了，玉儿立刻送上两坛上好的花雕，然后留下小小一人，自己回去休息了。
　　小小一把揭开酒坛封口，也不用杯子，对着嘴猛灌一气，结果当然是呛得不行。
　　“咳咳咳，没人给我过生日，我就自己给自己过，来个一醉方休！”
　　酒量尚浅的小小没和多少就醉得糊涂了，脸儿红红的，拎着酒坛子在房间里摇摇晃晃地转悠。
　　“晓风哥哥，妙妙，没心肝！明知我今天过生日，竟然都不理我，可恶！”眼前这凳子真碍事，一脚踢飞它。
　　“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干什么？别人才不会关心你的衣裳，她们是来看你出丑的！”瞅着铜镜里映出的小巧艳丽的身影，小小苦笑一声后，一甩手把铜镜掀翻在地，还把身上的衣袍撕扯着脱下，用脚使劲地踩。
　　“嫁人为妻的日子真是难过！”又踢飞两个碍事的席垫。
　　“丈夫连理都不理你，公婆亲友都把你当猴儿耍！”反正席垫都飞不见了，干脆把几案也掀翻去陪席垫吧。
　　“交不到新朋友，老朋友也不管你了！”看这柜子也挺不顺眼的，推翻得了。
　　“谁都不爱你，谁都欺负你！”这帘幕撕下来的声音一定比柜子倒地的声音好听。
　　“我不要嫁人了，嫁人的日子好难过！”小小突然两腿无力，一下瘫坐在地板上，“晓风哥哥，小小再回去给你当跟班好不好？”
　　“小小发过誓要为你的秘密守护你一生一世，但小小不要这样子守护你，小小想陪在你身边，给你当跟班儿，和妙妙一起陪你！”小小趴在地板上，呜咽着说。
　　“我才刚满十五岁，我不想被锁在这深闺大院里终老，我要去当江湖奇侠，我不要当深闺怨妇，我不要，不要……”哭着说着，小小就这样倒在地上睡过去了。
　　※ ※ ※
　　“今天夜里可比前几天冷多了。”一身酒气的商叶轩回到深夜寂静的惜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搓着手呵着气，向他新搬的西厢房走去，那儿有他细心的小仆为他点着炉火等他回来，温暖的卧房和这寒气逼人的庭院可是有天壤之别。一想到这，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同时也不自觉地朝东厢房那边望了望。如同他这一个月来每晚所见到的一样，那边早已熄灯就寝，了无声息了。
　　成亲一个多月了，可是叶轩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已经成家的气氛。晓风跟他说，暂时不打算跟他圆房，因为她不想太早生孩子。于是他就先把新房让给小小，自己换了一间房子住，等晓风改变主意后再搬过来。至于小小，“你若愿意，可以收她做妾。”想起晓风的话，叶轩不禁摇了摇头。他和那黑丫头根本就合不来，何况她又不想见到他。这样一个跟班出身却又傲气得可以的女子，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回到西厢房后，叶轩在仆人的服侍下脱下一身巡逻时穿的冰冷的戎装，换上舒适又暖和的便服，梳洗完毕，正准备上床美美地睡上一觉，突然记起今天答应了统领——他的顶头上司——明天把他收藏的一本兵书借给他看看，就吩咐小仆：“笛子，去把那本《柳氏兵法》找出来，我明天要带到军营去。”
　　“少爷，那本书好象没有搬过来，还放在东厢房那边。”笛子在说到东厢房的时候，神色一下变得有些怪异。
　　“那你就找个识点字的丫鬟去那边找过来。”叶轩也知道小小在商府每天都闹出许多笑话，园里的仆人给他讲述时他也笑得倒在地上。可是他觉得今天笛子的表情跟以往有些不同。
　　“少爷，去不了，今天谁都不能进东厢房，那边出事了。”笛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怎么了？不会是那黑丫头终于受不了大嫂了吧？”叶轩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呦，少爷，您真是要成仙了，一猜一个准！”笛子先恭维一下主子，然后说，“白天的时候，大少奶奶邀了一群夫人小姐的到咱们惜园来搞了一个小聚会，把二少奶奶介绍给她们。今天二少奶奶没有把琴给弹坏，只是把曲子弹坏了，那些夫人小姐都笑得东倒西歪。大少奶奶丢了面子，骂了二少奶奶，结果二少奶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我听说，喝了两坛花雕，在房里搞得地动山摇，就差没把墙给拆了，那声响出了园子都能听见，您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不知道那房里毁成什么样子了！”
　　“那不知道我的兵书还在不在？”叶轩听完今天的故事，关心的竟然只是他的兵书。
　　“少爷，求求您，想要兵书自己去想办法吧，我们今天都不敢去那边了。”笛子向叶轩摆摆手，一脸惧怕的模样。
　　“有那么吓人吗？”叶轩知道笛子喜欢把事情夸大了说，但这么恐慌还是第一次。
　　笛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好吧，本少爷就去会会她，替你们看看房里的情形，也好把我的兵书挽救回来。”
　　叶轩的回答让笛子松了一口气，连忙拿来件披风给叶轩披上，再递了个灯笼给他。
　　“少爷，您当心点儿，可不要……哦，不是不是，我是说，您艺高人胆大，根本不用怕她那只大力妖……哦，不是，是二少奶奶。”在叶轩的瞪视下，笛子赶紧改了口。
　　漆黑的院子里寒风阵阵，手里的灯笼散发出来的白光根本不能给在院子里行走的叶轩带来多广的视野，倒更添了一分神秘和怪异。
　　“在这么冷的天，大半夜的还有谁会提着灯笼在外面闲逛，若不是为了那本兵书我才不想出来，管你是不是要把房子拆了。”叶轩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当初是你自己说不想再见到我的，我只是实现你的愿望而已。现在我去你那边，不是为了找你，你也最好已经睡着，就不用见到讨厌的我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本公子对女人来说可是人见人爱，为什么你见到本公子就一副嫌恶看不起的表情呢？上次也算对你好言好语了，你竟对我的魅力视而不见！可见女人真的是打不得的，本公子生平第一次误打了女人，魅力就大打折扣了！”
　　来到东厢房，叶轩一脚踢开小小房间的门，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在灯笼昏暗的光线照耀下，不意外地见到一屋的狼籍。
　　真够恐怖的！用“土匪过境”和“刚抄过家”来形容都嫌不够贴切。
　　所有的瓷器都打碎了，家具也都是七倒八歪的，尤其是琴座棋桌和文房四宝，毁得最彻底。酒水，茶水留了一地，连墙上都是。地上还有撕碎的衣裳和帘布，他的书架竟然也被推倒了。
　　啊，兵书！
　　叶轩赶紧冲过去，蹲下来在散乱的书本中翻找他需要的那本兵书。还好这四周没有水，书都未打湿。他一边找一边把书又重新放回扶起的书架上。
　　咦，他刚才好像踢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叶轩放下手中的书，四处看了看，发现脚边黑黑的地方似乎有个人影蜷缩在地上。
　　不会是小小那个家伙吧？
　　真的是她！他以为她应该在里面的卧室里熟睡呢，没想到竟然醉倒在这里！
　　还是先把她放到床上去吧，这么冷的天，睡在这里会生病的。
　　他这时才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点火炉，简直和户外一样寒冷。这些该死的佣人，竟敢这么欺负新来的女主人！
　　天哪，她的身体好烫！真的发烧了！
　　“来人！快来人啊！”叶轩高声叫道。
　　他伸手把小小抱起，这么娇小轻盈的身子，在他怀里就像个小婴儿似的惹人怜爱。
　　把小小抱到里面的卧室，轻轻在床上放下，然后用灯笼里的火点燃烛台，让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接着该怎么办呢？他不知所措了。
　　正焦急时，他突然瞥见小小的脸上，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映着烛光，特别的显眼。
　　她哭了！烧得通红的小脸上，五官都揪在了一块儿，嘴角微微向下撇着，仍带哭意，似是受了许多委屈。
　　没想到这丫头在人前挺倔强的，在背后却是这样一副柔弱的模样，看得叶轩心中顿生无限愧疚和怜惜，立刻对自己前一个月对其不闻不问的行为懊悔不已。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女孩儿毕竟是他明媒正娶来的新婚妻子呀，他怎么能把她丢在家里一个人独自面对夫家的新环境，应付亲戚和势利佣人的欺侮，而自己却自私地在外面寻欢作乐呢？
　　他真的是做了一件很猪头的事情！不知道现在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这时，五、六个婢女赶了过来，齐齐跪在地上。
　　“还跪什么，赶快去请大夫！”叶轩大吼。
　　于是五、六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要挤出大门去请大夫。
　　“一个人去就行了，余下的给我回来，把火炉都点上，让屋里暖起来！还有，把屋里的东西都整理好！”叶轩气冲冲地发号施令。
　　这群笨蛋，只能一个命令一个步骤，怎么能指望她们能服侍好人！小小刚由跟班当上郡主没多久，应该还不习惯对用人发号施令，结果竟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等他有空了定要给她找个善解人意又忠心耿耿的丫鬟。
　　终于，大夫找来了，病也瞧过了，药抓好了正在煎着，叶轩才把心放下了一点。
　　折腾一晚没睡，叶轩也累了。留下一个婢女在床边照看着小小，自己来到外厅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小睡一会儿，等天亮了他还要去军营呢。
　　卧室里，昏黄的烛光摇曳着，留下来照看的婢女坐在床边也已睡着。
　　一个白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床边，避开婢女，把一个小木盒子放在了枕头里面那边。
　　“放心吧，小小，你今天的苦不会白受的！”来人小声地说道，然后就在卧室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