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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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傍晚，烈日西向。但热浪半分未褪，就连海上吹来的风都带着烫人的温度。
陆遨从落日酒店右翼的海角餐厅出来，往停车场去。休息日只剩最后一点尾巴,他手指划过手机屏，查看日程表。灰色的工作排期，密密麻麻，已将下一周的空栏全部填满。
没来得及轻吁口气，手机振铃响起。来电显示重症监护室护士台号码，他摁下接听——
“陆医生？”
“是，”他问，“什么情况？”
护士报告，预备明早手术的七号床病人出现惊厥并室颤，“刘医生让我通知你。”
陆遨微微皱眉，询问急救与用药情况。他一面听护士回答，一面快步朝车子走去。
“现在心率多少？血氧饱和度？……注意观察有没有出现呼吸暂停，我这就过来。还有——”正说着，突然停住，他看见自己车边站着一个女人。
陆遨怔怔注视她。
“还有什么？陆医生，你说什么？”护士追问。
他回国已经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时常以为自己会在某个时候，在这座城市的某处地方，比如某个街角，遇见她。
概率虽然低，但不是没可能。
他耐心地等待着这样一个偶然发生。他不能去找她。他有什么理由去找她呢？她是陆贺的女朋友。
护士在电话那头叫，“陆医生？”
陆遨说：“留意他的全血球计数。请刘医生看着，我可能会晚一点到。”
他挂了电话，走向她。
她低垂着颈项，似乎没有感觉到他脚步的临近。陆遨不禁疑惑，不是她吗？不，他不可能认错。
车钥匙在他手中，遥控锁发出“哆”的一声。她惊了一惊，仓惶四顾，终于朝他看去。
“宁溪——” 陆遨低声叫她。
陶宁溪依然神思恍惚，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也不清楚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露天停车场，暑热蒸腾，她身上冷汗涔涔。
闺蜜苗苗今天结婚，婚宴办在落日酒店。陶宁溪刚从普氏集团中国总部调任酒店的公关部经理，理所当然，婚宴全程都由她负责安排。她又是伴娘，早上七点不到就赶去陪苗苗做头发，化妆，穿婚纱，等新郎来迎亲。新娘苗苗很紧张，伴娘陶宁溪忙得脚不沾地，却开心非常。
然而，现在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陆遨问。
他看见眼前这个多年不见的年轻女人，脸色苍白，唇上血色尽去，靠着车身费力地喘着气，像一尾被人从水里抓出来的鱼。
陆遨心骤然一顿，伸长手臂捞住她。
陶宁溪身体软软挂在他臂间，手指却用尽力气拽住他衣袖，嘴微张低喃：“不太好，我难受……”
陆遨迅速打开车门，将她拦腰抱起，送进车里。
陶宁溪被他平放在后座椅上，皮肤贴到椅面，像热铁烙烧一样。
陆遨轻抬高她头，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然后探身发动车子，打开冷气。他叫了两声她的名字，陶宁溪闭着眼，眼皮微微弹动。陆遨侧脸俯下，耳朵贴在她胸口，听她的心跳和呼吸。之后，手指按在她手腕的桡动脉上测脉搏。
车内空气凉却了些许，陶宁溪醒转，缓缓睁开眼，看见他，就反手抓住他的指头。她想开口，但声音哽在喉咙。
陆遨说：“没事的，你只是中暑了。”
她胸口起伏，仍是呼吸吃力的样子。
陆遨轻咳一句，低声说：“我帮你把衣服解开。”只手绕到她身后。
她穿一件样式简单的丝质小礼服裙，淡薄荷绿的颜色，衬得皮肤透白，凉幽幽的。实则触手如碳火。他将裙背拉链拉下一些，伸手进去，解开她内衣的搭扣。手掌在她背上停了一停，之后，探到座椅底下取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将水轻轻拍在她额头，面颊，脖颈和胸口。
“觉得好些没？”他把瓶口放在她嘴边，喂她喝水。
冷风从气孔里呼呼涌出，吹到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陶宁溪已然清醒。但她宁愿自己继续昏迷。因为此时一清醒，那些细碎的声音便全向她冲过来。犹如电钻一般，从耳朵钻到头颅，刺啦啦钻透她的心。
“你说宁溪她知不知道？”
“我猜她肯定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还能笑得出来？”
“她一直在等陆贺回来呢，天哪！”
“……真可怜！”
“要说可怜，也是傻得可怜。”
“当年啊，是她最风光，如今呢，属她最悲惨。”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这两个在酒店的洗手间里，一来一往聊着天的女人是陶宁溪的高中同学。
苗苗人缘好，摆结婚宴，高中的同学凡在本市的全来了，还都携眷出席。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十年，大家都是二十七八岁的人，这当下结婚生子，顺理成章。陶宁溪和苗苗读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婚宴还未开席，老同学聚在一起闲谈，话题来来去去总离不外老公和小孩。
其间有人问陶宁溪：“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办？”
“办什么呀？”她低头捏捏老同学怀中幼儿肉嘟嘟的小脸。
“你装傻不是？陆贺也该回来了吧？或者把你接出去也行啊。他就那么安心放你一个人在这儿？挖墙脚的可排着队呢。”
陶宁溪笑：“队伍呢？在哪儿？我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也是，你最死心眼啦。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不过——”老同学拖了个长音，“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人家是陆大校草，杀伤力抵得过热病瘟疫，有几个人躲得过。你真不担心呀？”
“担心也没用啊，”陶宁溪笑道，“这不是得靠个人觉悟吗？”
“怎么没用！别说我没告诉你，这事，靠的就是防范于未然，坏苗头要扼杀在摇篮。还有啊，陈曦就在纽约，你知道不知道？”
陶宁溪嘴里应着“哦、哦，我知道啊”，心里想可不就是嘛，陆贺就如瘟疫，他要是找上你，你就别想躲掉。他是无药可治的病毒，寄住在你的身体里，日久天长，愈钻愈深，钻进你的骨骼和血液里，呼吸和灵魂里。
这一场瘟疫从十八岁延续到二十八岁，他是她的初恋，也是这十年里她经历的唯一一场恋爱。
十年，几多甜蜜，几多艰辛。然而事到如今——
陶宁溪咽下水，手推开瓶子，眼睛迎向陆遨，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遨不解，“什么？”
他见她情绪反应激烈起来，只得按住她肩膀，“你静下来！慢慢说。”
她安静了片刻，缓缓开口：“陆遨，不要瞒我。他，他……”
陶宁溪下了决心要问清楚，“他和陈曦在一起了，是吗？他们说……”顿一顿，终于问出来：“他们说，陈曦有了他的孩子……他们说，陆贺和陈曦结婚了。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陶宁溪在酒店的洗手间里，听到与自己恋爱长跑十年的男友，和一个追他多年的女人，已在纽约市政厅登记结婚。事件的三大主角，她、陆贺、陈曦，是高中同窗，因而才会有苗苗婚宴上的这些窃窃私语。人们好心避着她，有意点醒她。因为真相实在残酷。
她在洗手间里躲了一阵，又在楼层的安全通道里躲了一会。她害怕见到人，走出来，最后傻傻地站在停车场里，没有力气行动，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陶宁溪和陆贺的确有段时间没通电话了，她还以为他们只是在冷战，虽然这次的冷战期的确比以往长了一些。她刚经历工作调动，而他，她以为他是被案子缠住了，忙脱不得身。她体谅他，因为以往他忙起来时，也是这样；她想，他也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却没想到，他已和别人登记结婚。
在她还等着他的时候。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陶宁溪求告一般地紧紧拽着陆遨的手。
陆遨无话。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陶宁溪如堕深渊，再没有得救的希望。眼泪倏忽翻涌而上。
“我要死了。”她淌着泪说。
“不会的，我看着你，你不会有事。”他手掌抹她面上泪水。
“我难过，”她指指胸口，“这里，难过得要死了。”
“嘘，嘘——”他轻轻转过她的脸，指腹在她颈动脉上揉动。
“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她点点头，说出口的却是：“你知道的，我好不起来的。”
陆遨忽然来气，冷冷道：“没错，他是跟人好了。他不敢告诉你，怕你身体受不了。”
陶宁溪抬眼看他。
陆遨颇为无奈地说：“回国前，我去东部见过他们。陆贺跟我说，他对你是认真的，对陈曦只是一时冲动，他说他会处理好。至于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陈曦怀孕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结婚了。也许都是真的。但我估计他还都瞒着，至少家里爸妈还不知道。”他叹声气，“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陶宁溪默然不语。
陆遨低头凝视她秀美面容，此刻满是悲伤，一双眼睛幽寂如深潭。
他问她想怎样，她不回答。
良久，她张张嘴，声音轻如蚊蚋。
陆遨耳朵凑过去，这才听见她说：“回家。我想回家。”
“好，我送你回去。”他话刚落，却听有人敲车窗玻璃。陆遨忽然想起申屠慧还在酒店大堂等着他。他说好取了车去接她的。
“申屠，”陆遨推开车门，轻声说，“我朋友出了点事，你可以坐后面陪她吗？我现在就送她回去。”
申屠慧觉着陆遨的行径有些怪异，他甚至没向她道歉——他向来很绅士，客气得不得了的。她往车里觑一眼，抬抬眉说：“行啊，没问题。”
陆遨扶着车门，送申屠慧入座。在关上车门前，他看了看陶宁溪，最终俯身过去，替她系好安全带。车驶出停车场，他问：“你现在住哪儿？”
陶宁溪眼望窗外，没有回答。
他问：“你现在还住石榴巷吗？”
陆遨在观后镜里看到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抹过方向盘。之后一路，无人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