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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的少年 ...

  •   试镜的地方在六楼,他跟着面无表情的陶艺下了车,穿过旋转门,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陶艺是因为不喜欢他,而他,则是无话可说,眼睛盯着跳动的数字,眼角,可以看见明亮的电梯壁印出陶艺微蹙着眉头的脸,一双忧虑的眼睛正审视着电梯壁上的人影——
      就这样对视了片刻,陶艺转开了目光,波澜不惊地开口,“陈西华导演与我的交情不错,所以才能破例给你一个试镜的机会,但并不代表你就稳操胜券了,一同试镜的还有‘花漾’力捧的新人穆潇,他先前替毛晓雯拍过一支MV,效果很好。其他试镜者,或多或少也都有些演艺经验……”
      他低着头没吭声。

      他叫崇明。
      薛年说:“我是在崇明路上捡到你的,就叫崇明吧。”
      在遇到薛年之前,他已在这个城市的底层流浪了四天,没有姓名,没有过往,身无分文。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不曾停过的雨水将这个浮华城市的根基都要泡软了,每个人的脸上因为久未见太阳,而显得苍白阴郁。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一个水坑里,视线模糊,浑身都痛,尤其是头部,额角火辣辣的,他摸到满手的血和泥沙,恍恍惚惚地爬起来,踉跄着向前走,似乎有个明确的地方等着他去,然而那地方忽远忽近,像是在梦境,等他彻底清醒过来,额头的伤口早就被雨水冲洗干净,并且边缘发白,周围的建筑破旧而陌生,他一无所有,被这个世界遗弃——

      薛年是个邋遢的男人,尽管他有一个文雅的名字,但他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身上经常只是一件白色的背心,穿一条破牛仔裤,光脚趿一双人字拖,在阳台抽烟,或者拿了钥匙开着车在城市没有目的地晃荡——
      崇明看不出他的职业,他像一个无业游民,脸上笼罩着颓废、无聊、脆弱而忧伤的质地,却住着两百平的高级公寓。
      他把崇明捡回家,像捡回一只不重要的阿猫阿狗,他给他吃,给他住的地方,但却并没有要将他纳入自己的生活的意思,仿佛只是怕了寂寞,渴望屋子里有另一个生物。
      崇明帮他收拾屋子,在他不愿意出门的时候,帮他去买香烟和啤酒。大部分时间,他发呆,整夜不睡觉,有时候悄悄打开薛年的卧室,看黑暗中熟睡的男人。空白的过往使他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株,生命的根须全部裸、露在外,像裸、露着全部的神经,因此格外脆弱敏感,沉默得像一只影子。
      直到有一次,他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频道放的一部电影——电影是几年前的,双主角,混杂兄弟情、亲情、爱情、斗智斗勇等流行元素,是前几年典型的类型电影。薛年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围在腰间,趿着湿漉漉的拖鞋走到吧台抽烟——
      崇明扭过头,指着电影中的一个人问薛年,“那是你吗?”
      薛年准备点烟的手顿住,漫不经心地往电视上瞄了一眼——
      嚓,打火机吐出幽蓝的火苗,点亮男人的五官,他叼着烟低头,那种散漫的姿势与无所用心的神态一瞬间与电影中男主角点烟的样子重合——
      薛年没回答,叼着烟,晃到阳台,手肘撑着栏杆神情有些寥落地望着远处。
      崇明的目光掉转到电视屏幕上,电影中的“薛年”不同于另一个男主角的阳刚洒脱气势磅礴,他身上带点儿艺术家的气质,开枪的姿势帅气而优雅,将一个又一个坏人从容地送进地狱,脸上却自始至终带着一种颓废和柔软。

      电影放完,主题曲响起。崇明站起来,初夏的夜色终于降临,烟蓝色的天幕笼罩着阳台上的男人。崇明走过去,挨着栏杆远远地看着。薛年转过身,手肘往后撑在栏杆上,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烟,猩红的烟头一明一灭,他将一包烟丢到崇明怀里,问:“抽烟么?”
      崇明接住,拿在手里看,听到薛年说:“我差点忘了,你到了可以抽烟的法定年龄么?”
      崇明轻声说:“大概。”
      薛年嗤的笑了一声,“要试试吗?”
      崇明迟疑了一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细白的烟,送到嘴里。薛年将打火机丢给他,他接住,嚓,幽蓝的火苗舔上烟头——
      干燥醇厚的烟草味涌进咽喉,他并没有初试者的不适,相反,一种熟悉的感觉慢慢地从身体里腾起,他听到薛年调侃的声音,“哟,还挺像样,从前没少背着大人抽吧?”
      这问话崇明自然无法回答,他走到薛年身边,趴在栏杆上,看着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热的晚风吹拂着他。
      薛年撩了下他的刘海,露出额头上的疤,问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崇明摇头,模样无辜,眼睛里的光芒有一种孩子气的认真,问他:“你要把我交给派出所吗?”
      薛年稍稍愣了一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后,淡淡地说:“放心吧,不会把你送去派出所的,最多哪儿捡的你哪儿丢了你——”
      崇明抿着唇看他,脸上有一点小小的委屈和控诉,这似乎取悦了薛年,他开怀大笑起来,揉着他的头发,说“小鬼”。
      崇明微微侧过头,露出弧度好看的耳廓,垂着眼睛轻声问:“你是明星吗?”
      薛年将手从崇明的脑后拿开,抽了口烟,背靠上栏杆,缓缓地吐出烟圈,“怎么我不像?”
      崇明不做声。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崇明再次开口,“我能演戏吗?”
      薛年的眼睛像被针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眯起来,流露出淡淡的疏离防备,“你想演戏?”
      崇明没有看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摊开手掌,望着手心的纹路,喃喃自语地说:“我不知道我可以干什么——”
      这话像冬日呼出嘴的白气,倏忽就飘散在空中了,但那声音中的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失落和茫然却像虫子一样钻进了薛年的心里,他没说话,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弹到阳台外,扭头就进了房。

      这件事就像生活中一个小插曲,谁也没再提起。
      某日薛年从外头外回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进门看见少年蜷在沙发上看书,还尚显青涩的脸上一片沉静。他走过去抽掉崇明手中的书,瞄了一眼,是他那本不知道塞到哪个角落的《王尔德童话集》,翻开的那页正是那篇著名的《夜莺与蔷薇》——
      “怎么样,喜欢么?”
      “唔。”
      少年应得含糊,薛年也不在意,将钥匙扔在茶几上,一个纵身就跨上沙发,一手执书,一手张开,激情澎湃地朗诵道:“‘看啊,看啊!’树叫起来,‘现在蔷薇完成了。’可是夜莺并不回答,因为她已经死在长得高高的青草丛中了,心上还带着那根蔷薇刺……”
      崇明抬着头微张着嘴看着他声情并茂全情投入的样子,被他那语言中满含的欢喜与忧伤吸引。不过片刻,薛年就已经从戏中退出来,将书扔回崇明怀里,坐下,点烟,吸了一口之后朝崇明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怎么,看呆了?”
      崇明的手攥着书本,不做声。
      薛年靠上沙发背,声音随着那轻轻袅袅的蓝烟荡开来,“我可以带你进这个圈子,但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他的眼睛虚了虚,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神色有一瞬间的厌恶痛恨,但又马上恢复了,轻轻地将烟灰磕在水晶烟灰缸里,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少年的眼睛,“你这个年纪,应该上学。”
      崇明反问:“你呢,什么时候开始演戏的?”
      薛年一愣,然后嘲讽地笑起来,“别拿我跟你比,小菜鸟,这还没入行呢,就学会挑衅了,小心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做这一行,除了努力,还需要天赋和人脉,我能帮你的有限——所以,别跌得太惨。”
      崇明的十指绞在一起,因为兴奋,微微颤抖着,“我知道。”他抿紧嘴唇,眼里第一次出现锐利的光芒。
      薛年不耐烦地挥挥手,“早点睡吧。”
      崇明拿着书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手握上门把的时候,听见坐在沙发上的薛年说:“也许你以后会后悔,但我唯一能教给你的生活方式只有这个——”顿了顿,他轻声说,“抱歉。”
      崇明慢慢地扭过头,看见薛年的神情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第二天,他就见到了陶艺——一个穿戴考究,为人严肃刻板的三十五岁男人——
      薛年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指指一边的少年,对陶艺说:“这是我表弟,他想进演艺圈,你看看最近有什么角色适合他,打酱油也行,先混个脸熟。”
      陶艺没有温度的视线便转到崇明身上,像一道X光线将崇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视了遍,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半晌,开口,“薛年,我们需要谈一谈。”
      薛年似早就料到,挥挥手让崇明进了房间,又指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让陶艺坐下。

      崇明躺在床上,他感觉得出来,那个叫陶艺的男人看他的目光里含着审视与防备,事情不会如想象般那样顺利。
      客厅里的谈话气氛起先还是和睦的,渐渐的,却呈现剑拔弩张之势,最后,陶艺带着怒火的声音终于冲破房门,钻进崇明的耳朵里——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还有心思帮别人!薛年,你在这个圈子也算是老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什么表弟,郑双城的教训你忘了?”
      客厅里呈现死一样的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崇明听到关门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这事已经黄了的时候,陶艺却再次来到了公寓,告诉崇明关于这个试镜名额的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失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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