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嫡子之黍离》wbzm

2、中元

　　又至七月十五。

　　汉人自南北朝就有中元祭祀放河灯的习俗，佛家也是盂兰盆节为无主孤魂普渡。宫中自然热闹。

　　早朝结束后，胤褆给惠妃请过安，就去了毓庆宫。这座宫殿一直是任光阴荏苒，始终如故。

　　上香、祭拜。胤褆看着胤礽的画像，叹息一声，仍旧是席地而坐，慢慢喝那清淡香糯的桂花酿。

　　保成，已经二十三年了，你已经离开了二十三年了，皇父来到这个康熙朝也已经一十二年有余。

　　终是到了这个时候。

　　朝堂后宫，看似风平浪静，看似与前世大相径庭，可实际上的暗流涌动、步步杀机，自己与诸皇子又怎会无知无觉？

　　现在，自己一系、胤祉一系、胤禛一系、胤祺一系、胤祚一系已是被隐隐传出“五霸”之名，胤禩虽没有什么举动，胤祐、胤俄却似有了游疑，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果然是好比喻，就是不知道是无心为之，还是有人刻意撩拨了。

　　胤褆想着这些年，朝堂、民间大面上一直是按照当年保成与自己的计划发展下去，但细节却是改动良多，自己小心周旋、随机应变，方才维持了现在岌岌可危的平静生活，不由苦笑，面对年轻的帝皇时就已是前思后想、步步为营，皇父来了以后，更是小心遮掩、绞尽脑汁、全力以赴，魂荡数百年的自己都已心力交瘁了，保成，你当年是如何能支撑了那么长时间、并保全子孙的呢？若你还在，我也不会这样疲于奔命、一身狼狈吧。

　　十九胤禝已如前世一般出生、夭折，二十胤祎也于康熙四十五年出生，前世那个早夭的小十八也渐渐到了前世的生死关头，就是不知道他这一世的造化了。若他依然，皇父，你准备怎么宣泄你的怒气呢？这一世，可没有了显赫一时的皇太子，你是准备动我这个皇长子，还是动你身份最高的半个嫡子，还是哪个实力雄厚的皇子呢？

　　已经浮到水面上的这些人身后是满蒙世家，性子、行事各异，却都是政绩卓著，更是俱得朝臣、民间拥戴，我的皇父，这里面有你前世宠溺的，有你前世圣心所归的，有你前世无情打压的，更有你前世决然舍弃的，你，准备怎么办呢？

　　那个大清已经毁了。黄钟毁弃，瓦缶雷鸣，及至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爱新觉罗氏背负亡国之耻，成了卖国的罪人，更不要提所谓满洲国的耻辱了。皇父，你平生自傲的天朝上国成了东亚病夫，成了哪怕远隔重洋的弹丸小国也可以踩一脚的丧家之犬。百年啊，不堪回首的百余年啊，皇父，你可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悲怆绝望？恨不能灰飞烟灭，更恨不能与那糟心的一切玉石俱焚！我宁愿入魔，宁愿永世不得超升，也不愿那样眼睁睁看着丧权辱国、看着山河沦陷、看着国破家亡！

　　这个大清的将来，你又怎么谋划呢？呵呵，依旧把皇长孙带在身边教养，依旧重用老四，对着佟家更是明着打压、断其爪牙，实则暗保他一族荣华，皇父，你的多情，从不曾对着不在你眼中之人吧。

　　只是，皇父，康熙大帝，不管你是怎样的筹谋，保成已是以命为祭，改了开始，而你又来得晚了些，新的棋局已经运作了起来，你失了先机，不再能随心所欲，而作为一代英主的你，更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置天下大局于不顾，所以，即使你不愿遂了保成心思，可终归仍是以大局为重。

　　你，知道些后事吧？！呵呵，对着弘晖、弘晶和颜悦色，对着弘时的失踪勃然大怒，对着弘历弘昼却是不闻不问，那么，至少雍、乾两朝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你却始终没有对老四做过什么，更早早封了他做郡王，以户部、吏部、刑部等关系国计民生、朝堂命脉的大事托付，圣眷隆宠谁人不知？也是，对着一手教养的保成你都能一废再废，更何况其他人呢？八、九的身死，十、十四、老三他们的圈禁，其余兄弟的沉寂，宗室的喑哑凋零，又怎会入得了你的眼、你的心？

　　作为帝皇，你对老四的兴皇权、驯满汉，是极满意的吧。也许，你还是属意老四，或是干脆再次坐山观虎斗、选出更强的“蛊王”？

　　呵呵，皇父，康熙大帝，哪怕我粉身碎骨，哪怕我这一脉断绝，我却也是不会任你推波助澜、如愿以偿了。

　　保成，保成，若上一世你就拿出全副心神对付皇父，怕也不会是那个结局吧，而与你一脉相承、却比你长袖善舞的弘皙，也不会落了那个下场吧，若这一世，你能更狠绝一些，不被“天地君亲师”束缚，学一学那秦皇嬴政、汉祖刘邦、唐宗李世民，或许……

　　你却是不愿的吧，纵使父母手足如冰炭，你还是那个桀骜恣意却始终有丝被皇父刻意纵容的天真的太子胤礽。

　　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抹杀掉我和老三、老四，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除掉皇父，即使是朝局动荡，即使是可能身负恶名，以你的手段，也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

　　可你却是宁愿殒身，选了条对朝堂、后宫直接触动最小，也能给皇父、兄弟们最大选择的路。对于我这个前世死敌，你也是托付了信任。居长的战功赫赫的巴图鲁皇子，看似极扎眼、极凶险，你的一道道伏笔，也让这份凶险变得仅是看似而已，实际上，我却是比前世还要安全些。手握兵权，更兼这些年边境一直有动荡，更不用说大规模通商以后，边防更是重要，不管谁为帝，也不会自毁长城，拿我这个只专心于军事、无涉朝政的沙场悍将开刀。更何况，十、十三、十四长大以后，也逐渐声名鹊起，我这个康熙朝大阿哥的声望、权力可以被幼弟牵制，分权制衡，不管是谁为帝，也不会担心我独揽军权、功高震主。我也毫不怀疑，如果我被权势所迷、重蹈覆辙的话，你的这些保护的伏笔也会随之变成我的软肋，让我作茧自缚，端看我能否值得你的这份信任了。

　　我做了数百年的亡魂，更是深谙后事，方能如此不计前嫌、不计得失，只求能免除百年之耻。可你，两世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三年。

　　这份气度，自夏伊始，皇室之中，怕也是极难得的吧。更不要说你两世都周岁册为太子，对于睥睨天下、执掌乾坤的执念，怕是远胜于其他兄弟吧。你却做到了……

　　而对于令你骄傲自得的弘皙他们，你却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给。

　　你，到底是老谋深算，还是天真任性呢？

　　你，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呢？

　　想着皇父最近的动作，怕也是追悔于当初的作为吧。想起小十五、小十六、小十七对小十八的隐隐嫉妒，自己的几个也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象皇父一样，有了老儿子就不疼大孩子了。自己哭笑不得。可也觉得有些不甘心，明明皇父前世借小十八发难，保成才一废再废，当然，自己也是借口，可保成，明明皇父前世把你骂得那么凶，你开始还介意的要死，到最后却是仍然偏着皇父。

　　保成，你个狐狸精，你个渣，你待我，始终是没有待皇父宽容呢，明明这一世我对你这么好！哼！小心眼的保成！爱记仇的保成！

　　不过，话说回来，比起老四、老三，自己是该庆幸了。

　　老四现在基本上是住在衙门里了，在家待的时间还没一般人泡茶馆的时间长。雍郡王府看似一切如常，但兄弟们都知道，老四后院起火不是一次两次了！想着老四现在已经有隐隐白发的鬓角，那远胜前世此时冷厉的眉眼，那看不出一丝笑意、轻松的永远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也不禁叹息。虽然圈禁以后就没有见过兄弟们，自己能飘出地宫的时候，连十四都已经没了，但前世一直到自己被圈禁，老四虽冷、比一般人少表情、隐忍少言，也远没有到现在这地步。现在这样子，简直就是后世所说的超级工作狂，真担心他过劳死。即使是后世那样的繁华盛世，知名学府里，醉心事业，以致英年早逝的学者还屡见不鲜，更不要说现在还没有那样的医药手段了。

　　自己当年还想过少了保成这个挡箭牌，老四怎么应付后宫朝堂的明枪暗箭。后来，曾对老四助益良多的乌拉那拉氏也被皇父指给了小八。然后，因着自己常年在外，每次回京，都更能觉察老四比之前更加冷硬。现在，大概，也就皇父和他的儿女能看见他缓和一点的面容吧。连一贯和气待人的五、六、七、八对着老四都有些手足无措，更小的弟弟们和一众皇孙宁可被自己揍，也不愿见他，甚至连幼妹们和侄女儿们，也是宁愿被自己和几个常年厮混战场的弟弟满身杀气吓得直哭，也不愿到他跟前，避无可避，真见到了简直和对皇父一样恭敬，就是不知道皇父怎么想了。

　　胤禛，雍正帝，当初保成对你极是亲近，你却是……不管你是刻意为之也好，是顺水推舟也好，你的作为，这个紫禁城中的人都能理解，可是，你却终是辜负了他的信任。正史野史，提到你，孤臣、寡人的字眼极是频繁，似乎十三是你唯一的手足，你不觉得好笑吗？如果没有保成对你的亲近，你怎知什么是手足情深？你又怎会对你的一字并肩王手足情深？

　　保成学得是皇父对他的态度行事，你学得却是保成对你的态度行事。你们没有发现吗？保成和你，对于自己看重的弟弟，与其说是哥哥对弟弟的态度行事，不如说是父亲对儿子的持重宠溺！

　　只是，保成不幸，遇见的是你，相差无几的年纪，他元后嫡子、明旨册封的皇太子的身份，你包衣所出、皇贵妃养子的尴尬身份，再加上那位掌控六宫多年、自诩与皇父恩爱无匹的佟佳皇贵妃，呵，她当了一天的皇后，你做了一天的半个嫡子，这种种尴尬，更兼你的敏感隐忍，你对他的自恃，怕是愤恨不满很久了吧。

　　只是，你很幸运，遇见的是十三，比你小了八岁，养在德妃名下，生母低微，连妃位都是追封的，他对着你这位曾宠冠六宫的孝懿仁皇后的养子、太子爷唯一入眼的皇四子，当然是诚惶诚恐，对着你的自恃，怕也只会是受宠若惊吧，更何况你根本不会给他脱离掌控的机会！

　　这一世，没有了自恃身份、别别扭扭的皇太子，胤禛，雍正帝，压兄弟一头的你，被唯一入眼的弟弟视为陌路的你，隐隐成了兄弟们众矢之的的你，可曾想起前世那个曾照拂过你的太子二哥？可会迷惘于前世今生的似是而非？

　　或许，原来的那个四阿哥，没有前世今生的对比，还轻松些吧。至少，他和原来的那个三阿哥可是亲近得很。

　　偏偏，你来了。

　　你，是欢欣，是懊恼，还是难过于他的早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