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梦》子玙

1、梨花落尽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无来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纳兰性德《采桑子》
　　康熙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正午时分，本该晴朗的天气却也散布着乌黑的云彩。在这暮春时节，不由得又多添了几分晦暗。屋宇前的几棵旧梨树也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来，过了约莫半刻钟时间，那雨点儿竟仿佛在云层中憋不过，硬生生的透过浓重的云层，时缓时急的打在了梨花上，轻轻重重就像远方的箫声，飘渺却又真实。那梨花竟也像不堪重负似的，又许是枝桠的松动，在庭院中散落了一地，稀稀落落，淡雅清姿，只可惜，终是衰败了。这雨疾徐自如，西北风又不识趣的刮来，怕是会持续上好一阵子。
　　御蝉在屋内怔怔的望着被雨浇过的春日梨花，只身着一件素青色的羽缎，自头上未带任何饰物，竟不像是大家小姐的样子，直直的对着那地上的梨花，神情怔忡，像是回到了前世，有一阵疾风吹来，御蝉不由咳了几声。
　　苏陌见此连忙掩了窗户，道：“小姐，可千万别着了凉眼下虽是春时，这寒气却还是颇重的。你本就见不得冷，这寒气再入了身子，可就不是请个好郎中能医好的事了。”御蝉应了一声，便坐回了床上。嘴角隐约似有一抹笑意眸子里却如同是一面静静的湖泊，波澜不惊，却也不复清亮，淡淡的道：“本是习武之人便也是怕这些寒气入身的，想那些年头我在云谷山的时候，倒还以为自己是百毒不侵呢。”苏陌瞧着自家小姐清淡的样子，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这样沉寂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下去。御蝉从枕边翻出了一个盈满香气的荷包，喃喃地道：“他今天，是娶亲的大喜日子吧。”苏陌劝慰道：“小姐，这往后，你会碰见更好的人。”御蝉叹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苏陌不知说什么好。御蝉忽的笑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常态，苏陌心里一跳。只听御蝉道：“陌儿你的忘尘酒借我一用可否？”苏陌愣了一阵子回问了一句：“小姐，可是真想好了？这一旦忘了，便是断了所有的牵连。”“忘了也好自此，两不相欠。”于是点起了蜡烛，从妆奁里翻出尽数字画，他的画、她的诗，那一幅一幅或遒劲或清婉的字迹在火焰上，盛开如一株莲花，热烈地开放在火焰里，然而持续不到半刻，就全数化为灰烬。火焰无声吞噬者，不断落下滚烫的烛泪，发出嘶嘶的响声，像离人的呼唤。她望去：不由心伤至极，捂着胸口，像堵住了石头一般，憋闷着难受，生生喘不过气来。苏陌瞧见此情形，便要上前扶住小姐。御蝉缓缓地径直站了起来，淡淡地道：“我没事.。”心痛难耐，亦只能眼睁睁瞧着它们消逝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回想起他们赌书泼茶的日子；想起共同舞剑的场景；她女扮男装，与他翻墙而过的窃喜；一树明艳桃花下，他对她的山盟海誓；她与他展卷论诗词；又想起初见的时候，他白衣翩翩、俊朗不凡，却阴差阳错的“救”了她。她恼他坏了她的好事：“谁要你救啊？”他无可奈何：“姑娘，恕在下没看清就妄下断言，有损姑娘名誉，今日西湖荷花开的这样好，要不，在下就将功折罪，陪姑娘看上一遭，如何？”她顿时应允。谁知，这一看，便是牵连了一世……
　　咫尺天涯……
　　她在江南，他在皇城，遥遥无期。而这一切，终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