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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剧场 ...

  •   豆蔻要回到小镇上幼儿园了。
      梅清从幼儿园老师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但她没有在接张俊之放学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他。事实上,她得承认自己有点搞不定这个儿子。小男孩的心思虽然比较单纯,却比较难哄。她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开口比较妥当,方法想了八百个,主要都是集中在有点怕儿子的反应会出乎她的意料,到时候她该怎么办。要不还是等回家让他爸爸处理吧?这种事情,知子莫若父?
      她一边踩着单车,一边想着心事。张俊之惯常是不会和妈妈聊今天在幼儿园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在他看来,每天的幼儿园生活都一样,要么就是玩,要么就是睡,要么就是吃,要么就是看别的小朋友因为各种事情哭,要不就是一边睡一边玩一边吃一边看别的小朋友哭,而他一天到晚深沉到惜字如金。
      到了最后一个路口,往左拐是他们家,往右拐是一条比较热闹的小吃街入口,张俊之看着妈妈很顺滑地往右拐去,他疑惑发问:“姆妈,我们不回家吗?”
      梅清在一家卖烤肠、炸串之类的小店门口停了下来,她没有把张俊之抱下来,直接对他说:“回家是当然要回的,但是今天日子比较特殊,我们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吧。你在车上等姆妈,很快的。”有了好吃的,应该就不难哄了吧?
      她几乎每样都选了,让店家套了两个袋子打包好,还从旁边的水果店也买了些葡萄和苹果,满满当当两大兜放在了前面的车篮子里。
      张俊之闻着炸串的香味咽口水,忘了问姆妈今天倒底是什么好日子,是谁的生日吗?
      母子两到了家,梅清先给他吃一根烤肠解馋,把其余的放在锅里保温,解释道:“还有一个小时爸爸才能到家,我们等等他,到时候一起吃。”
      张俊之吃着烤肠,看着动画片,对于这种决定他没有异议。
      所以张庭彦回到家时,等待他的是好酒好菜的香味,还有好妻好儿的笑脸,甚至还有他不知道的,能让儿子喜极而泣的消息等着他来宣布。
      阿公生病了。这是豆蔻重新回到小镇的原因。
      对于豆蔻要回去这一情况,一时间接受不能的人还有林矜喻。
      事实上,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以男子汉大丈夫宽广的胸怀,去接纳豆蔻这个小囡的到来,在朝夕相处的半年里,他虽然被她气哭过(她也哭了,所以不算窝囊),虽然被她打败过(他也赢过,所以胜败乃兵家常事),虽然被她告过状打过小报告(他也没少干这事儿,所以打平吧),虽然她因为发音不标准,总是叫他金鱼(他一生气也冲她喊破豆子,所以两人半斤八两)……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她还行,不像别的小囡,她很多事情能自己做一定会自己做,甚至不想麻烦大哥帮忙教训他,即使是自己受了委屈,过一会儿就自己好了,不娇气。
      所以他现在还挺喜欢她的。
      知道她要回去小镇,他甚至可以跟姆妈坦白承认,再发一次誓,一定会和豆豆好好相处。想明白自己心意的林矜喻,甚至对自己油然而生一股豪情与敬佩,瞧他是一个多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正男子汉,关键时刻,能坚持为自己的想法勇敢发声,这对很多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还是比较困难的吧?
      林矜泽看着像一只小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的弟弟,预感他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抢先开口道:“阿公身体不好,豆豆可能会回小镇上学,你这是提前庆祝的表情吗?”
      虽然知道弟弟一直和豆豆有打闹,但也没想到两个小朋友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看来他以后还是要多留意多引导。
      “是因为阿公生病了吗?”林矜喻脸上傲娇的神情瞬间蔫了,这一刻他尝到了《蜀相》中描写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复杂情绪。“可是豆豆回去能干什么呢?她也不是医生啊。”他纠结地补充,他心里有为阿公生病难过的情绪,有为豆豆离开而不舍的情绪,搅成一团乱麻。
      林矜泽摇摇头,斟酌着该如何与弟弟说明情况而不吓到他:“豆豆确实不是医生,但是阿公阿婆想她,豆豆也想阿公阿婆,你忍心让他们分开吗?”
      林矜喻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抬手很快擦掉,又掉了下来,他再次伸手擦掉,反复了几次,林矜泽叹了口气抱住他,“林矜喻,你长大了,要好好爱护豆豆知道吗?现在哭一会儿,等下,好好跟她道别。”
      豆蔻回到小镇前,由林矜泽给她做心里准备和疏导,但是他也有点拿不准主意,因为阿公阿婆明令禁止将此事告诉她,只道让他们带她回来看看,都离开半年了,看看她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长高一点。
      林矜泽看着她往自己的小书包里放衣服,只拿走了来的时候,带来的两套。
      “是姆妈给豆豆买的不喜欢吗?”玩具也没有拿,整整齐齐摆在小床上。
      豆蔻迅速摇了摇头:“不是,豆豆喜欢的。”她想出一个理由:“只是暂时放在这。”
      林矜泽没有再勉强她,帮她拉上书包的拉链,“没关系,我们回去陪阿公住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大哥保证。”
      豆蔻眼眶立即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挂着,“我想回去陪着阿公阿婆,我想他们,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海城人民医院肿瘤科的病房里,韩家慧和林明远看望完韩松正,后者要求出院回小镇。主治医生郭启东小学时也曾是韩松正班里的尖子生,斟酌了许久,才对他们开口道:“老师的病,影像和病理结果都出来了,综合判断,鼻咽癌,而且已经到了Ⅱ期,肿瘤细胞有向旁边组织侵袭扩散的趋势,我的建议是尽快进行放化疗,看疗效和病情进展与否,再进行调整治疗方案。但是现在他不愿意,这时候可能就需要你们家属做一下思想工作。”
      林明远开口:“放化疗治疗的效果如何,郭主任您这边经手的病人有没有可参考的?”
      “患者配合的情况下,放化疗的效果,5年总生存率有80%左右。”郭启东解释,“当然,这是统计的平均值,具体还得看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能一概而论打包票。只是,老师的脾气太倔了,你们也知道……”他叹了一口气,自从韩松正知道自己的病情以后,态度就很坚决,他一把年纪了,不想治了,直接出院。
      “我们明白,谢谢郭主任费心了。”韩家慧说道,“爸爸一辈子都没有为了求生说过一句软话,即使被当做批斗对象拉上街,木棍打破了他的头……”
      三个人都静了静。郭启东不死心,问:“师母呢,师母的话他总该听一听吧?”
      韩家慧道:“没用的,老两口年纪越大越是一条心,以前年轻的时候还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嘴,经历了这么多事,越是珍视彼此,也就越顺着对方脾气。”
      林明远听了郭启东的话心里却有了计较,只是现在不方便明说,对妻子说:“家慧,要不还是先顺着爸爸的意思,让他回去住几天。换一换心情,可能还有转机。”他再对郭启东道:“郭主任,我岳父的病情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凶险吧?”
      郭启东听出他话里似乎有回旋的把握,点了点头,“从检查结果来看,暂时还不妨事。”
      豆蔻在韩松正出院的当天晚上也回到了小镇,一家人难得大团圆吃了顿晚饭。众人神色不一,两位老人兴致很高,全程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韩家慧心事重重,笑得有些勉强;林明远陪着二老聊天喝茶,面上神态是松弛的;林矜泽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回答阿公阿婆的问题;林矜喻和豆蔻饭量小,最先下了桌,小孩子本来还忧伤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在后院看到黄狗的时候,再次欢闹了起来。
      “小哥,这是我养的,它是个女孩子,叫美妞。”豆蔻抱着黄狗向林矜喻展示:“它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之前它还是个小不点,我能把它整个抱起来。”
      林矜喻忍不住也上前摸了摸它的肚皮,美妞哼唧了几声,吓得他把手缩了回去。
      “豆豆,金鱼,快过来。”林矜泽在院子里喊了一句。
      林矜喻边走边嚷嚷:“不是金鱼,叫林矜喻!”
      豆蔻在一旁嘿嘿笑:“就是金鱼。”
      晚饭后,阿公阿婆的兴致还是挺高的,看月色很好,就支了桌子,摆了些茶点,准备在院子里一家子聚一起赏月。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似乎把一切都洗涤得清新明净。
      “平常你们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今天能聚在一起,既是良辰,也是美景,不如把心里头的事情都放一放,如何?”颜香兰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说“特别要点名家慧,你在我们面前板着脸,要吓唬谁?”
      韩家慧闻言,搂着她的肩膀,这才笑了:“妈妈,在小辈们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韩松正和林明远翁婿之间颇有默契相视一笑,豆豆跑来抱住阿公的一边胳膊,说了一句讨喜的话:“阿公,我们玩飞花令,输的人喝一杯茶。”
      “好好好,还是小豆豆懂我这老头子,来,阿公抱着你上高凳坐着。”韩松正摸到豆蔻跑得一脑门子汗,很自然的伸手向老伴要来了棉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和脖子。“豆豆,那你说个字,我们就开始。”
      “就接一个‘花’字,我先来,夜来风雨声好,花落知道少。先轮到阿公,阿婆,然后是姆妈,阿爸,大哥,最后是金鱼。”
      韩松正轻轻松松信手拈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颜香兰也立即接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韩家慧不假思索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明远的文化底子也不弱,紧接着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林矜泽看了看小弟着急的脸色,笑着说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林矜喻不可能不着急,他的诗词储备量有限,前面的人偏偏都踩在他想到的诗句上,一时间想不起来,抓耳挠腮,嘀咕着:“等一下,等一下,我就想起来了,就想起来了。”他又想了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道:“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美妞也跟着凑热闹汪汪叫了两声,大家都笑了。
      结局不用猜,在第三轮的时候,林矜喻还是输了,被罚喝了一杯茶。
      夜渐渐深了,月亮高挂在天空中,洒下银色的光芒。两位老人不习惯熬夜,准备回到房间休息,豆蔻跟着阿公阿婆睡,她的房间腾出来给林矜泽哥俩。
      豆蔻很久没有这么腻着阿公阿婆了,兴奋得睡不着觉,在黑夜里也睁着大眼珠子不肯闭上,她两只手各牵着阿公阿婆的大手,好玩似的捏来捏去。
      她听到阿公小小声的呼噜,偷偷地笑,然后靠近阿婆的耳朵小声问:“阿婆,你能不能告诉豆豆,阿公是生病了吗?”
      颜香兰没有因为她是小孩子而敷衍她,而是认真地问她:“你怎么这么想呢?”
      豆豆说出自己推断的证据:“阿公一晚上都没有什么精神,也没有再教我背书,之前我感冒的时候也这样的,想躺在床上,想睡觉。”
      “那你看阿公像不像感冒呢?”颜香兰为她的细腻心思感到半是欢喜半是忧愁,帮她掖了掖被子。
      她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滚进了阿婆的怀里,继续小声道:“我不知道,我刚才摸了他的额头,不是很烫,和我额头的温度是一样的,但是他还是躺在床上睡着了,是不是读书太多了,累着了呢?”
      韩松正的呼噜声停了,他只是觉得太疲乏,睡了一小会儿,听到豆蔻的说话声就接着回答:“阿公是因为太想豆豆啦,是相思病。”
      她果然还是小娃娃,大人一说就信了,侧过脸去问:“阿公,你醒啦,什么是相思病?”
      他嘿嘿一笑,“豆豆,我是不是教过你,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我知道,我知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她最喜欢的抢答环节,立即就接上了,生怕慢了就被阿公笑话。
      “对呀,此物最相思。因为太思念了,所以得的相思病。”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孩子慢慢长大了,越来越不好骗,不知道以后要怎么交代。
      豆蔻接着问:“那豆豆已经回来了,阿公的病会好吗?”
      他只能干笑一声:“会吧,相思已解,自然是药到病除。”
      豆蔻不信,生病的话肯定得吃很苦的小丸子才能好起来,阿公明摆着就是哄她,“我不管,我不管,我想要阿公阿婆陪着我,豆豆还那么小,不能没有阿公阿婆,一个也不能少,少一个也不行!”她突然哭嚷嚷起来,在寂静的深夜里,哭声显得格外清晰,隔壁韩家慧夫妇卧室的灯亮了起来。
      就在韩家慧起身要下床去看看时,林明远拉住了她的手:“家慧,再等等。”
      阿公阿婆的屋里,灯也亮了起来,豆蔻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豆大泪珠还是成串成串往下落,颜香兰弄了个湿帕子给她擦干净,瞪了一眼旁边不知所措的韩松正,“你说你大晚上惹她干什么,哭成这样,气大伤身,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受得了,等会儿不知道几点才能睡着……”
      韩松正一边听,一边唉唉地叹气。
      豆蔻的眼很快肿了起来,她半瞪着眼,眼缝里瞧阿公,哽咽着道:“我不去海城上幼儿园了,我要留在阿公阿婆身边,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她拿起帕子给自己胡乱擦了擦,一溜烟就要跑下床,去开门,“我现在就去和姆妈说。”
      颜香兰急忙将她稳住,“明天再说行不行,豆豆乖,天晚了,你姆妈和阿爸累了一天,要休息了。不要理你阿公,他说话没道理。”
      豆蔻被哄住了,跟着她再度回到床边,旁边的韩松正说了一句:“这生死有命……”
      “你给我少说两句吧。”颜香兰又瞪了他一眼。
      豆蔻听懂了,刚止住的眼泪说来就来,“阿公是不是生病了,就是生病了对不对,我去找姆妈,带阿公去医院,医生伯伯会看病,吃完药就好了。阿公,你要听话乖乖吃药,豆豆上次感冒,不也听话吃药了吗?”她看阿公没有回应自己,进一步恳求道:“豆豆以后都会听话的,阿公教背多少古诗,豆豆就背多少,阿婆教算术课打算盘珠子,也绝不偷懒……”
      颜香兰一旁听着,心都要碎了,也低着头抹眼泪。
      韩松正没办法了,只能认命道:“好好好,阿公听话,听豆豆的,阿公明天就去医院找医生伯伯看病,接受治疗,认真吃药,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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