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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白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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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属金,金色白,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初候,鸿鴈来。二候,元鸟归。三候,羣鸟养羞。
秋风秋雨愁煞人。
北城的寒意渐浓。秋风带着特有的干爽和疏离,吹过街头巷尾,带走了夏日的炎热,也带来了这个季节的深深凉意。天空变得湛蓝而高远,云彩稀薄而悠然。逐渐变黄变红的树叶,与古老的红墙相映成趣,展现了北城独特的魅力。
林家最先发现林矜喻不对劲儿是大嫂霜晓,她偶尔会来北城的分公司办事情,每次都会挤出时间,安排看看豆蔻或者林矜喻。这次她听豆豆说忙着做实验,一切都好,她就想着和小叔子吃顿饭。
霜晓和林矜泽结婚好几年,深知林家每个人的性子,看林矜喻整顿饭下来一直强颜欢笑,实则闷闷不乐。快要分别时忍不住问他:“金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矜喻欲言又止,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了沉默。
霜晓不好勉强他,“如果你不好意思和我说,晚点可以和你大哥谈谈,我想他会有空的。”简而言之,她可以让林矜泽抽出时间来关心一下弟弟的异况。
林矜喻摇头,“大嫂,不用了。没什么事,可能是我最近和朋友们一起熬夜玩得晚,精神状态有点差。”怕霜晓误解,连忙又解释:“别误会,我没干坏事,就是单纯的娱乐项目,玩玩而已。你不用和大哥说,我怕他又训我……”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特意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那好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家里一切都好,你和豆豆在北城也要相互关心,相互照顾,平常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她。”
“知道了。”他心里暗道,可能豆豆也不缺关心的人了。
两人挥手告别,林矜喻愣愣站在原地很久没有走动。他怅然若失站在那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所隔离,内心被一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所淹没。他目光中闪烁着不安与困惑,就像一道破碎的镜子,反射出他内心的矛盾和混乱。
他忆起几天前在广场附近看到的那一幕,当时他本来还意外,豆蔻怎么出现在此处,然后没等他做出行动从酒吧走出来,透过玻璃窗,他的视线再也无法从那震惊的一幕上移开。
他看到豆豆和一个陌生男子似乎小声争吵了起来,他们之间的氛围亲密而焦灼,像是不容错认的小情侣。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突然充满了不安和混乱,就像一场风暴正在酝酿,随时可能爆发。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吓人了,朋友问他在看什么,并顺着他的视线同时看到了男子在亲吻豆蔻。那是一个小心而珍重的,热烈而深沉的吻,像当头一棒,敲醒了这么多天迷茫的脑袋,又像一把锋利的剑,无声地割裂他的心。
“干嘛,羡慕人家小情侣卿卿我我啊?你小子,上次让我带上新人介绍你认识,后来人家对你有意了,你倒好,冷言冷语地又撇清了——”
“没有。”
那是羡慕吗?还是没有得到就失去的痛苦?林矜喻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他的内心被愤怒和失落的情绪所填满,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心中肆意地燃烧。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痛,他甚至想不顾一切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画面。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逃,不能逃避这个现实。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当他看到豆蔻那温柔而羞怯的表情,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开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要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这只会让豆蔻陷入难堪,那一瞬间,他彻底坠入了混乱和痛苦的深渊。
豆蔻之所以推了霜晓的约,还真是因为有事。双子楼的电路出了问题。整栋楼都停电了。电工师傅正在紧急抢修,前段时间隐隐有些要要坏迹象的-80℃冰箱,趁这次停电直接彻底罢工了。
因为刚好赶上是周五的晚上,实验室的人走得差不多,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柳亦祺,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多的人来帮忙,只有范文芳和楮今、豆蔻还在,也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帮忙。
“这都是哪一年的动物组织,咱们实验室什么时候成了古墓派了,收藏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范文芳拿起来一小包自封袋装好的暗红组织,眯起眼想看清上面的标签,“豁,就写了个日期,连名字都没写。2014年的了!再保存下去,岂不是传家宝?”
“别贫,张老师知道这事儿了,说没有标签,或者年代久远的全部清理掉,你也不看看这冰箱里的冰层,今晚真是一个需要战斗的夜晚。”楮今拿来一个医疗废物的袋子,“废弃的组织和细胞都扔这里,再拿去动物房那边的大冰柜等统一销毁吧。”
豆蔻不敢乱扔样品,负责将它们一件件从冰箱里拿出来。柳亦祺看她只带着一层橡胶手套,在未融化的冰层中兢兢业业挖出来一小包一小包的未知物,转头去储物柜里找到了一副长款的清洁手套递给她:“豆豆戴上这个,别把自己手给冻掉了,不值当。”
“就是,不值当。你看,群里张老师一说,那些在外面玩的家伙,一个个就在小群里发信息狂轰乱炸,都说自己的样品也在这,千万不能扔。嘿,都在这怎么不回来自己收拾啊。”范文芳又拿起一包动物组织,辨认上面的标签:“嘿嘿,上官燕的,我还真想扔了它,奈何我这人就是做不了坏人。”
其他人也跟着闷笑,楮今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她自从开始谈恋爱之后,性格好像变好了许多,上次我在操场跑圈,看到他俩手牵手散步,有说有笑的。千帆不小心撞到了她,她还能笑着说没关系。这爱情的魔力真的这么大吗?”
“我只知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柳师姐,你是过来人,你说说,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性格吗?”
柳亦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回答:“这个还真不能一概而论,我觉得爱情的神奇之处就是每两个人产生的反应,它都不一样,虽然它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爱情,但是它的每一步反应,每一次碰撞,每一个反应的速率都是因人而异的。”
“听起来好复杂,我觉得我搞不定。”
“唉,心向往之。”
范文芳和楮今几乎是异口同声回应,却是不同的态度。
豆蔻若有所思,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没停。
几天后就是她的生日,上次豆芫青回来有了她的联系方式,早早就打了电话过来:“生日快乐,豆豆。妈妈给你买了礼物,能直接寄到学校去吗?”
豆蔻婉拒了她,两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聊的,说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倒是和颜香兰的电话打了很久,“阿婆,我听凤春姨说,你最近睡眠不太好是不是?”
“我就猜到她会和你说。没什么,就是入秋之后,季节交替,过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好着呢。今天和同学们出去吃饭吗?我让金鱼给你送蛋糕,他联系你了吗?”
豆蔻心下一阵慌乱,“现在还是早上呢,小哥可能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吧,等会儿会联系我的。中午打算和舍友们一起吃个饭,我会安排好的。”
“好好,小豆豆又长大一岁了,阿婆没有其他的要求,就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生活。”
“阿婆,我会的。”
林矜喻挣扎了许久才给豆蔻发去消息,礼物是很久前就准备好的手工线装版《天龙八部》,他记得豆蔻小学的时候,突然有一段迷上了武侠小说,总想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虽然现在热度退了些,但也不影响她一直是金庸先生的骨灰级粉丝,最喜欢的角色是大侠萧峰。他记得那时在海城的家里,她指着书上面的一段字念给他听:“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没有念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当时的他不明白,作者创造出“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的大英雄萧峰,为何会对阿朱一往情深,甚至为了阿朱,杀父灭门之仇也能不顾。直至后来直至写出了“塞上牛羊空许约”这出悲剧,他才明白,这种英雄梦碎铸就了萧峰的血肉,让这个人物成了浪漫情怀英雄主义的巅峰,再也无人能出其右。
豆蔻中午和舍友们在学校附近的韩式餐馆吃了顿饭,下午七八节没课,她和林矜喻约好在校门口见面。
林矜喻在车里看着她远远走来,内心从咬牙切齿要算账,到紧张忐忑心跳如战鼓擂,最后看她小手挥了挥,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恢复如常后才降下车窗,“生日快乐,蛋糕在副驾。”
“谢谢小哥。”豆蔻心虚没敢细打量他,开了副驾驶的门,拿上了蛋糕就要走。
他有点失望道:“我就是外卖小哥吗?只配给你送个蛋糕,听一声谢谢就打发了?”
“当然不是。我以为你还有事情忙。”豆蔻不知道他接下来是什么安排,有些犹豫,毕竟陆承渊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后,预定了晚上一起吃饭。
林矜喻一看她的神情就想起了那个当街亲她的男人,烦躁道:“上车,我们找个地方去喝下午茶,联络联络感情总可以吧?”
豆蔻才发现他的语气和神色都有点怪怪的,暗道莫非他也晓得了豆芫青的打算,顿时脸上讪讪,嗫嚅而立。
眼见着事情要搞砸,林矜喻叹了口气,妥协,“上车吧,还是你之前说的永远不和我好了,是当真的?”
她终于坐到了副驾驶上,蛋糕制作精致而华美,她怕碰坏了,没敢放在后座,直接放在膝上,一手扶着。
林矜喻终于露出了点笑容,看似平淡地开口:“最近怎么都不给我发信息了,很忙吗?”
“嗯。”
像被打了记闷棍,林矜喻握紧了方向盘,心里更是烦躁,但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依旧习惯性考虑到不能去离学校太远的地方,不然她可能更不乐意。
进了茶室包厢,他才记起后备箱里的礼物没拿,就让豆蔻坐下稍等片刻,他出门去拿。
豆蔻松了一口气,猜不透林矜喻要说什么,只能先给陆承渊发信息说明情况,可能今天的饭是吃不成了。
那边的陆承渊正好在开会,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了消息:那好,你们聊完再联系我,我们到时候再说。
豆蔻打了个“好”字刚准备发送过去,林矜喻就开门进来了,她不知道为何立即欲盖弥彰把手机放下,看向他,小声的说了一句:“小哥。”
“嗯。”他也当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知道她肯定在联系那人,忍不住想,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感情深不深,进展到哪一步,那人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什么好?以前她也不是没有追求者,转头统统拒绝了,他是事后才了解到蛛丝马迹。
他点了几份豆蔻喜欢的茶点,配了一壶六安瓜片,先给她倒上了一杯,透过袅袅水汽,细细打量她粉白的心形脸,长而翘的眼睫低垂,明亮的杏眼被遮挡了,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微微嘟起往滚烫的茶杯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也吹到他的心上,抚平了一路上的急躁,同时也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林矜喻把礼盒递给她,“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小哥。”豆蔻放下茶盏,拆开包装,看到是一整套装裱精良的《天龙八部》,开心地哇了一声,放下戒备,夹了一块糕点到他的碟子里,笑嘻嘻道:“金鱼,请吃糕。”
还有姆妈送的项链和霜晓并大哥送的钢笔,林矜喻都带了过来,豆蔻每拆一个都哇一声,看出来都很喜欢。
林矜喻受到她喜悦的感染,也笑了,“没大没小。”随即想到,如果两人以后换了种身份相处,就不能再和她强调这种长幼之别,遂找补,“今天你生日,随便你怎么叫吧,寿星最大。”
豆蔻略带吃惊的表情看向他,“小哥,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往年也不这样呀?”
林矜喻不理会她的打趣,转而跟她聊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豆蔻不疑有他,还问了问那晚霜晓约吃晚饭有没有说什么,“大嫂会不会怪我?那天真的是实验室出了点意外,没办法,下次我绝不这样了。”
“想什么呢,大嫂什么时候说过你。”看她的碟子空了,上手夹了一块芝麻云片糕过去,“她说让我多多照顾你。”
“嘿嘿,我就知道大嫂最好了。”
“哼,我不好?”
“小哥也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幼稚。”
怎料这句话碰到了老虎尾巴,他一反常态问她:“我哪里幼稚了,你平常就是这么看我的?”
豆蔻噤声,想了又想才说:“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偏偏真的上心,暗里思前想后,觉得此事不能再拖,直接开门见山和她说明白反而更好。她是个最重感情的人,小时候养的美妞死了,大哭一场之后,从此再没有养过狗;阿公过世,大家都逐渐从悲伤里走出来,只有她夜夜梦魇,听阿婆说她还伤心过度梦游过一次,跑到老两口的卧室门外守着喊阿公。如果等她和那人感情深了,他又何以自处?
“你最近就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的吗?譬如认识了什么新的人,发生了什么趣事之类的。”
豆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林矜喻观她神色淡然,又不像隐瞒,不禁怀疑那晚所见为虚,可那昏黄路灯下朦胧的美人尖,又是谁都有的吗?他试探道:“你的朋友里有没有人开始谈恋爱了,你对这个怎么看?”
豆蔻一下子警惕起来,“干嘛突然聊这个?别人的事情,我才不要和你八卦。”同时又想,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机会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告诉他陆承渊的存在呢?可他知道了,就等于林家全部人都知道,她还没有做好将恋情公开的准备,先慢慢谈不行吗?哪有人上个月确定关系,这个月就见家长的呢?“你希望我怎么想?”
林矜喻不想和她绕圈子了,紧紧盯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俩换一种关系相处?”
电光火石之间,豆蔻似乎明白他这次神色古怪的原因,震惊紧张之余,随即抢先开口道:“小哥,其实我交男朋友了,因为才刚开始,就还没有和你们说。”
“就是那天在广场边上,和你拉拉扯扯那个吗?”他的声音提高,蕴含着不同寻常的气愤与不甘。
豆蔻没想到那晚,林矜喻也在附近。想起自己那时的所作所为,羞涩之余也想和他说明白,“对的,就是他,他叫陆承渊。”
“那你喜欢他吗?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喜欢他吗?是真心和他在一起的吗?”
她鼓起勇气和他对视,被他难过的神色吓得磕磕巴巴,“喜欢,喜欢的,当然是真心在一起。”她有些不知所措,放在桌上的手不经意间抖了几下,疑心又是自己做错了事,永远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她不敢再看他,整个包厢只听到他急促的喘气声,停了几息,他才打破沉默,郑重其事地开口:“豆豆,你不明白男人的心思,你懂什么是喜欢吗?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压根就不了解他,他压根也不了解你,只不过是看你长得漂亮,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说难听点是见色起意,等他觉得爱情的游戏玩够了,就会再找下一个猎物。不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才是最知根知底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豆蔻打断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你看,现在是男女自由、平等恋爱的新世纪了。如果爱情是场游戏,他能玩,我也能玩,小哥你之前不也在玩吗?如果你也觉得很好玩,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去尝试一下呢?”
“不,豆豆,你不明白。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人,你玩弄不了感情!”林矜喻看她还想打断自己,很认真道:“你让我说完吧,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她把手紧握在一起,十根手指用力拧成了麻花结,心也跟着揪成一团,“我喜欢你。如果你想谈恋爱,想玩游戏,我可以陪你谈,陪你玩,至少我不会伤害你。”
“不,不,不行。”豆蔻忙乱地摇头,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脑子像勾了浓浓的芡似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林矜喻觉察到她的举动是在害怕,追问道:“你是在怕什么?是怕你妈妈吗?暑假的时候我看她也挺喜欢我的。还是你怕姆妈会反对?不要紧,我可以回家去,先和他们说明情况,姆妈和爸爸一向疼你,可能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觉得自己的法子可行,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想安抚让她别怕,她现在就像一个受惊吓的小猫,整个人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豆豆,行不行?好不好?”
豆蔻挣脱了他的手,突兀地站了起来,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哽咽着道:“不行,不好!我一直把你当小哥,你怎么能说喜欢我呢?”
他急忙解释:“以前是我没想明白,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亲你——”林矜喻见她落泪,也慌了,他没有预想过豆蔻是这样的反应。
“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豆豆,我——”他想靠近,她又退了一步。
“你说别人可能一时兴起见色起意,那你呢?”她想起之前他几次玩笑的话语,心中大恸,泪落得更急,哭得不能自己,想起过往种种酿成今日之果,终于崩溃,乱语道:“你也是这样对吗?你也觉得可以玩玩对吗?可是林家养了我二十年,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你知不知道他们叫我什么?丧门星,野种,没爹没妈没人要的可怜虫!我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这样的身世是我选择的吗?你以为我愿意出生?愿意像缩头乌龟一样活着吗?”
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眼泪不听话,偏偏溢出了眼眶,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小学的时候,大哥说我可以还击,我打回去了,结果呢?我明面上赢了,暗地里还是被孤立。直到阿公去世后,我才见到我母亲第一面,可是你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吗?她为了钱,她想把我卖一个好价钱!后来是姆妈出手和她谈妥了交换的条件,她才再次撒手。而我呢,我不敢吭声,因为自私懦弱的我,卑鄙可怜的我,不知道离了韩家和林家还能去哪?!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中,又因为这张脸惹了祸,卫东哥帮我出头,失手伤了人。可他不是见义勇为吗?我也没做错事,他们却反咬一口,仗着伤情要把卫东哥送去坐牢。于是我只能认错,希望得到本来是霸凌者的谅解。对于小镇上那些捕风抓影的谣言和闲言碎语,我可以远走高飞,我可以不在乎,可是阿婆怎么办,她就要整日为了我担惊受怕受人指摘吗?凭什么呢?你以为我愿意担着这个祸水的容貌吗?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我从来不愿意!我也不想要,可是失去和得到从来由不得我,谁又能做得了命运的主呢?!”
他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仿佛眼前站着一个陌生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从来不说?!”可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就好像是一个玻璃球瞬间被碾压成了齑粉,他想找回残骸拼接都不能够:“你可以跟我说,至少可以跟大哥说啊。”
豆蔻深呼吸了几次,抹了一把脸,泪眼朦胧中看向他,轻声说:“有些大哥知道,他能帮的都帮了;有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我本就是个天性懦弱的人,和我的母亲是如此相似。可是后来我想,谁能一帆风顺地长大呢,谁的生命里没有遭遇磕磕碰碰呢,谁没有平白无故受过陌生人几个白眼呢,如果我一有事就想找你们帮忙,时间一久你们不会因此厌烦我吗?等到真的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又还有谁能帮得了我,会永远帮我呢?我不需要这没用的自怜自艾和旁人的同情,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虽然我够称得上不幸,却不能真的让自己成为一条只会依附旁人的可怜虫。我本来就与韩家和林家无亲无故,阿公阿婆好心收留我,抚养我,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还要多没脸没皮,像藤蔓一样缠着你们,让你们无止尽的付出呢?我做不到,我咬紧牙关想快点长大,想一点点变得自尊自强,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间暗河里,只有他一个人没心没肺地长大了。“可是你懂得爱人吗?我想你是懂得爱别人,但你懂得爱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