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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舍弃明天的人 ...

  •   “我为什么要把你打死?你干脆自己去死掉算了。”

      林达正魂不守舍,漫步在闹市中。这个世界很美好,有各色各样的存在,可是没有一个存在是属于他的。他第一次觉得,即使他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在乎。

      当经过邮局附近时,他买了一支笔、三张邮票、四个信封和四张纸。写了三封信,都是举报小四做销赃车的事。由于不知道小四的警察朋友地位有多高,所以他只能尽量做得稳妥一些。一封寄给警察局,一封寄给市政府,一封寄给媒体。这样,应该就能引起关注了吧。

      如果说他一点报复的私心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但若不是他识人不清,也不会被骗,他也算咎由自取。他去举报,更多是认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犯罪承担责任,小四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也是。

      林达正的心很乱,只想找人聊聊,于是来到了林达安的家,等了很久,依旧没有见到林达安回来,反而等到了一个女人,她叫李子芸。她也是来找林达安的。所以林达正就跟他攀谈起来。

      李子芸告诉他,她是开流动咖啡车的,他哥是因为帮她打退来收保护费的流氓地痞,使手受伤,才取消演出的。

      他知道自己的大哥不是个爱逞英雄的人,他哥这么做,一定是出于对这女人的重视。于是他把一些大哥不会主动跟别人说的心事,告诉了李子芸。希望她能给大哥多点包容与忍让。

      她是个不错的听众,很耐心地听林达正说。

      可能是很久都没有这样跟别人聊心事了,又或许是有太多的心事想要倾诉。所以说着说着,林达正就不禁吐露了心声,“我是个没用的人,不但没帮到哥,反而害了他。正当他的音乐被注意的时候,却因为我……”

      “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是我让你哥的手受伤的。”

      “手受伤会好,但是我做的事,是损害他的名誉,就像个污点,污染他的音乐事业。像我这种人,像个垃圾一样。”大哥的手受伤,而他又在这种时候偷车被捕,林达正几乎可以预见到明天的八卦杂志会怎样诋毁大哥。而且父亲的名誉也会被他连累。

      李子芸拉住林达正的手,“喂,你怎么这样讲你自己啊?谁不会犯错?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啊。所以,你应该要给自己一点信心,不要被这个错误给击垮。”

      林达正背对李子芸,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我讨厌我自己,也讨厌我的生活。他们要的好,我做不到。所以我就坏得彻底一点,让他们对我死心算了。”

      “你这么做,不是在做你自己,你是在报复你爸爸。而且你用这种方式,也只会伤害你啊。”

      林达正的双眼蒙上了绝望的阴霾,“来不及了,我的人生已经完了。”亲情,他连家都没有了;友情,他被彻底背叛了;爱情,还从未出现。人生最重要的三种情,他都没有。还将背负一个偷车的案底,更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他看得到他的人生已经写完了,就只欠一个句号而已。

      “你还有好长的一段路,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对我来说,活着是一种痛苦,这条路我走得好累,好疲倦,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我也不想再走了。”言语间满是疲惫。

      李子芸又是一段劝说,林达正苦笑着摇头,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无所谓啦,我每天晚上都会失眠,我想过了今晚,我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加油,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遗憾的是,我已经不需要明天了。林达正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李子芸想要回家,于是跟林达正说再见。

      林达正伸出手,对她说,“我哥认识你,他一定很开心。”

      李子芸也伸出手,与之交握。只是她不知道,其中包含着的嘱托之意。嘱托她好好照顾林达安。

      告别了李子芸,林达正不需要再去找林达安,他要去画上那个人生的句号。

      他呆坐在高楼的天台,林达正看着整个城市,居民楼的灯光很多都暗淡下来,只有那些夜间营业店铺的霓虹灯,还在一闪一闪。马路上也见不到几个行人,几辆车偶尔经过。

      静下心来时,身上的伤开始传来痛楚。被父亲所打的,那晚所受的……

      林达正握着戴在胸前的十字架。

      在他的想法里,只有两种人会跟上帝说话,一种是无邪的人,另外一种,是觉得自己有罪的人。

      而他,总是祈祷。祈祷被宽恕、被原谅。开始他还清楚,抑郁症会使他变得自责,把一些不属于他的错揽上身。但现在,他真的变成一个有罪的人。

      他掏出之前剩下的纸笔和信封,想在最后留下点什么。下笔时,又顿住了,他不知道他还可以给谁写。父亲应该不愿再见他了,小四不是他的朋友了,而鬼龙……他现在唯一可以写信的,大概就只有大哥。

      写下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也给大哥留下了祝福。他已经这么不幸福,不想大哥也跟他一样。

      把信放入信封,留在了天台,站在护栏上。风吹过来,很冷,很痛……

      闭目,一跃。

      ------

      林达正死了。

      这个噩耗对林家来说,如同一道惊雷。

      林达安读着林达正给自己的信,泪流满面。

      “哥,我站在很高的地方,看着整个城市,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关灯休息了,但失眠和无家可归的人,是没有办法入睡的。哥,我们之间不管怎么打架,怎么争执,我觉得你怎么不可理喻,或是多么的不讲理,你觉得我多么的懦弱,但是我们的关系,是怎么也扯不断的。我知道自杀是一件不可原谅的罪过,连上帝都不会原谅。

      听说自杀的人无法投胎转世,无法再成为人。我的心里其实很害怕。但是,我还是做了。我会在哪里呢?我不希望有人跟我一样。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去爱。一定要成功,等你真的成功了,也许我犯的错,就可以被忘记了。”

      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忙于为母亲的病情奔波,通常都是要他来照顾弟弟。他的弟弟啊,胆子特别的小,连一条小虫子都能把他吓哭。弟弟老喜欢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很多次,他都不耐烦地扯下弟弟的软乎乎的小手,弟弟就会一脸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好像邻居家的小狗,感觉很有趣。于是他开始恶趣味地逗弄弟弟,拿虫子吓唬他,给他讲鬼故事。弟弟常常被弄哭,说着“哥哥坏,不跟哥哥玩了。”可是每次过了一会,又会屁颠屁颠地过来拽他衣角,“小正不生气了,哥哥也不要生气。”

      他站在弟弟曾经站过的位置,那么高的地方,光是看着腿就已经有些发软。他没有办法想象,他的弟弟啊,他那个胆小的弟弟,怎么会有勇气从这里跳下去?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怎么就不在了呢?

      之前,他答应弟弟去毕业典礼,他都没有去。

      之前,他弟弟跟他抱怨父亲,抱怨他,抱怨家里,他也不是很上心。

      之前,他弟弟还笑着祝贺他专辑大卖,还说找天要他给自己奏一曲,他都还没有奏。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为弟弟做,弟弟怎么就不在了呢?以前他老是觉得弟弟很麻烦,现在他连让弟弟给他惹麻烦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看着弟弟留下的十字架,顾不上什么形象,在弟弟跌落的街道,失声痛哭。

      林父听到消息,难得的,停下了自己的工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在给林达正整理遗物的时候,林父在一个上锁的抽屉,找到很多包抗抑郁症的药。

      林父心中微怒,原来他儿子根本没有听他的,把这些药扔掉。

      但随后,他就完全怒不起来了。他看到了什么?两本关于抑郁症的书,几本病历。病历上通通都是对抑郁症的诊断,而且病人名字全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林达正”。病历最早的诊断时间是三年前,而最近的是一周前。这三年时间的病情都是反反复复,最近的那几次,更有越发严重的倾向。

      林父失神地摊在沙发上,手臂搭在眼睛上。

      在另一边收拾的林达安,见他不对劲,走了过来,就看到摆在茶几上的东西。林达安奇怪地拿起几分病历,快速翻看。看完,林达安的脸色发青,完全没了理智,一手揪起父亲的衣襟,怒吼,“你不是个医生吗?你不是一直在达正身边吗?怎么连达正有病都不知道!你救不了自己的妻子,连儿子有病都察觉不到!你还当什么医生!你还有什么资格当医生?!”

      林父垂下眼,没有辩驳。

      “难怪,难怪达正会跟我抱怨,我们两个都不会正眼看他。原来我们都一样,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林达安颓然松了手,跑到洗手间,拼命用水洗脸。

      林父委靡地靠着沙发背,手不小心碰了电视机的遥控器,电视机“嘀”的一声打开了。

      “警方彻底摧毁一个特大盗窃汽车职业集团。13名成员落网,警方审破盗窃汽车案件45宗,涉案价值200多万元,共缴获被盗汽车4辆,作案工具车1辆,作案工具一批,以及被盗汽车零件一批。其中,主要销赃犯罪嫌疑人肖司辰拒捕,警察警告无效开枪将其击伤,伤重不治。经查明,举报人林达正曾受骗涉案,但举报有功……”

      林达正……他的儿子,在他印象中,林达正是一个成绩平平,没有担待的孩子。提起这个儿子,心中只有不满。但究竟是哪里令他不满呢?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孩子不像他大哥那样处处跟他作对。无论叫这孩子做什么,这孩子都会顺从地说“是”“好”“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起,对林达正不满的呢?妻子的脸在他脑海一闪而逝。对了,他的妻子产下林达正之后身体才弱下去的,之后才检查出胃癌。如果没有这孩子,他的妻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这样的念头闪过不止一次。即使理智上很明白,这孩子跟妻子的死没关系。但情感上,他需要把他救不了妻子的情绪发泄出来,于是就不自觉把这些负面情绪宣泄到这孩子身上。

      每次都不经意地忽视了这孩子。渐渐地这种忽视变成了习惯,他只在意林达安,这孩子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有在心情不好时,才会想起这孩子,找其出气。这孩子看他的眼神越发暗淡。

      林父翻开相册,照片中小小的达正戴着他的听诊器笑开了脸。他错愕,原来这孩子还有过这么灿烂的笑容。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达正靠着他的腿,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爸爸、爸爸,我长大以后也要当医生,可以救好多好多人哦。”

      是他,就是他,是他把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逼得阴郁绝望,是他把自己儿子一步一步逼上绝路。他为什么不去关心这孩子?他为什么不去安慰这孩子?或许,那天晚上,他是给孩子多一点点的关怀与信任,而不是狠狠地把他赶出家门,他就不用死了。

      一滴一滴的泪,落在林达正稚嫩的笑容上。

      此后,林达安为方便照顾父亲,搬回了林家,只是对林父的态度很冷淡。

      林父退休,不再当医生。诊所那边,他请人来管理,再也没有去过。两鬓很快斑白了,像是苍老了十岁。每天宝贝地抱着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8. 舍弃明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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