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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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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远睡不着觉了,那些董立彬跟她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象车轮一样,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彻底走火入魔。什么都是可以细细回味的,她与他相处时的每分每秒甚至每个标点符号~~就连她们一起回医院,整条走廊上的医生护士,好像连吊灯也行注目礼时候的惊诧,都是甜的,笑的。
一夜翻来覆去,至凌晨时候仍是睁着眼睛。四点钟,天光未亮,披衣去卫生间。真是,饮食不正常,排泄也这么不正常,舒远不无埋怨。
在小隔间里用力“嗯嗯”的舒远,无意听到外面洗手台那里两个护士的对话。这不能怪她,谁让她们提到16床呢?
一个护士说,“16床快出院了吧?这段时间董医生陪了我们不少大夜班,现在她痊愈了,我们反没那么轻松了。”
另个说:“可我一直担心呢,虽然每次他都有帮我们忙,但到底是不合工作条例的。不出事就算了,真出事查起来,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出事?董医生怎么可能让16床出事?再出事他会疯掉的吧?”
“你才疯了吧?16床是16床,雨婧是雨婧,不一样的。董医生糊涂就糊涂吧,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呢?”
“可实在是很象啊,尤其是病好以后,笑起来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雨婧。”
雨静?是谁?舒远隐约觉得事情的关键到了,屏住呼吸想听个究竟,谁知道两个护士整理完毕,走人。舒远独个儿又蹲半天,百思不解。站立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眼前昏黑一片。过很久睁开眼睛,日光灯雪亮的光线里,舒远想起,那张在楼上肠胃病区护士站看到的相片,董医生的手松松的搭在一个护士的肩上。还有她回头的一瞬,那几个护士和医生见鬼样的表情。
她是谁?舒远回病房时,路过走廊拐角处的那块镜子,望向镜中的自己,我是谁?
护士站在这样的凌晨时分依然忙碌着。打印机不停运作,打印昨日的费用单据,咝咝的声响听起来略显刺耳。
忙于整理交接记录的护士乍见游荡在走廊的舒远,惊异,“怎么没在休息?哪里不舒服吗?”
舒远想说自己其实是去洗手间,话临出口改成,“睡不着,白天睡太多的关系。”
护士叮嘱,“还是去休息吧,你应该多睡一些恢复生病时消耗的体力。”
“是。”舒远答应的很好,脚下却不肯挪动分毫,仍站在那里。
护士好脾气的问,“怎么了?有事情吗?”
舒远带着好奇,“每个医院都有鬼故事,这里呢?有流传的鬼故事吗?”
护士的脸蓦地白了,并不看舒远,仍忙着手里的活儿,却语气坚定的对舒远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鬼故事,这个病区煞气重,神啊鬼啊都得退避三分。”
“那真遗憾,”舒远声音轻轻的,“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了~~”
独自走回病房,躺到床上,舒远心里说,那真遗憾,没要到她想知道的结果,但,一直以来照顾着她的护士,是很好的护士。
又私自离院了。
这次舒远不是去吃豆花,是跑到医院对街的那家酒店洗澡敷脸做头发。早上刷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很久没护理过,有点油嗒嗒的不够顺滑。脸上的皮肤也因为病太久而显得不够健康水嫩,应该好好打理一下。舒远这样想着,就回去病房,拎上外套钱夹,直奔酒店。
还很早,酒店的桑拿房刚刚开门。舒远倒没去蒸桑拿,她理智尚存,知道搞不好自己就会被闷晕在里面,也就是冲了个澡,然后去做头发敷脸。她记得妈妈下午会从外公家回来找自己,所以很好的计划着,敷脸完再去喝点豆花,要赶在妈妈回医院之前回去。
问题是变化远比计划快,舒远敷脸完还意犹未尽的享受了一下按摩。又因为被按的太舒服,她睡着了。重点是,酒店的服务真不错,想是早上生意不多,她们竟允许舒远睡足三个钟头才去叫醒舒远,极客气的道歉,“对不起,客人,因为下午人会多起来,所以才叫醒你。”
舒远看表,下午三点耶~~疯了~~
终于,还是,在,老妈后面回医院的。舒远头上挨很多下巴掌。
舒妈妈怒发冲冠,“为什么不开手机?”
“手机没电了嘛。”舒远无辜透顶。
“那你干嘛又跑出去呢?”
“又没跑很远,只是去对面酒店洗个澡整理整理头发,想漂亮一点啦,谁知道被按摩了会儿,就睡着了~~”
“去酒店洗澡做头发?”舒妈妈嘴撇得,“哟哟哟,你那一年实习期手艺没见长,倒学会怎么腐败了是不是?就只是去洗澡做头发没别的?”
舒远睁大眼睛,“别的?妈?你是说还要找小姐陪吗?哎哟~~”舒远又挨一巴掌。
“少跟老娘瞎扯,”舒妈妈表情很复杂的再问一次,“我是说,你出去就是为了想洗澡做头发对不对?
不对,舒远想说,不对。她不是只为那个,她是生气,生气某人对她的好是因为另一个人,生气自己对这件事情如此介意,并因此而觉得委屈。
到底,只是揉着被老妈打痛的脑袋乱七八糟喊,“对啊对啊,就是洗澡做头发啊,不然还要怎样?”
舒妈妈气哼哼,“就是这样吗?那好,你跟黄医生解释去,讲清楚这事儿和董医生没关系。那孩子找你找了一上午,又被训了一下午,嗨~~真是的。”
他去找过我?还因此挨训?舒远心中震惊。
赶去医生办公室,正巧听到黄医生正对董立彬苦口婆心,“我跟你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吧?16床就是16床,你的病人而已,你的行为不能逾越医生和病人的本分。可你看看你都做过些什么?每天晚上留在医院到半夜,早上又一大早来上班,你别告诉我那是因为你爱自己的工□□晕头了。小董,你的伤心,难过,遗憾,我们都了解。但是病人不了解的,你随便招惹人家对人家不公平。你看现在这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舒远摆出百分之二百的笑容,敲门,把嗓音也清出超越水准的甜美,“黄医生,我回来了。”
或是舒远出现的太过突兀,两位医生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怔在那里,满面错愕。
舒远鞠躬,“对不起,我又偷着跑出去。因为早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丑,头发好乱,就到对街的酒店去整头发。真抱歉,我太任性。没有打招呼,是担心被抓回来。让大家担心了。”舒远又对董立彬说,“是我太自私,只考虑自己,还让医生到处找我,对不起。”
董立彬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望住舒远。他的目光,复杂的象是~~暗夜里隐隐开了花的原野,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倒是黄医生,半是埋怨,半是认真,“不可以再这样了,以后有事情要说一声。”
“说一声?说一声您才不会答应我出去呢。”舒远又对黄医生鞠躬,“不过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这一次请您理解女生这种爱臭美的心情,原谅我吧。”舒远着重解释,“我就是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油嗒嗒的头发••••••”
好像没用,无论舒远怎么描述自己有多爱臭美,董医生还是再没和舒远说过话,他被调去另一组,不再和黄医生一组了。他仍然每天会进舒远的病房,不过,不是再站在舒远的床前,而是舒远同病房新入院的一个老人家的床前,嘘寒问暖,“老人家,今天觉得怎么样?等等心肺专家会来给你做会诊,我们要检查清楚才能给您定手术方案•••••”
每当这样的时候,舒远都会捧着本书躺在床上孜孜不倦,可往往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有一次黄医生巡诊时跟对着杂志发呆的舒远玩笑,“书倒着读会读到不一样的东西吗?”
舒远大是尴尬,强撑着跑句话来,“我在练习倒读书的特异功能,说不定真能读到不一样的东西呢。”
舒远这样说的时候,董立彬就在旁边给隔壁床的阿婆做检查,眼珠子都不斜一下。
舒远沮丧~~
黄医生有找舒妈妈和舒远谈舒远的情况,因为舒远胰腺上的囊肿长的还不够成熟,不适合现下立刻手术,他说,“你的腹水还没有完全清除,现在动手术,胆管很容易被感染,那样会有点麻烦的。而且,就算现在真动手术,又不能碰囊肿,今后还要再来处理囊肿,不是多受罪一次吗?我们的建议是,等过上两三个月再来手术,你们考虑一下吧?”
舒妈妈不放心,“就这样带着胆里的石头回去吗?想想都害怕,我会做恶梦诶。”
黄医生笑了,“怎么会做恶梦呢?没那么严重的。”
舒远插嘴,“好啊,过两个月再动手术吧,我听医生的。”
黄医生,“嗯,16床,是这样,你胰腺炎阶段的治疗已经结束,恭喜你康复,你可以出院了。”
要出院了,想不到,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真就被舒远熬过去。时已五月,南方的春天,桃花早就落尽,杜鹃业已开败,柔媚的春天悄悄走远,热热闹闹的夏天即将到来。
舒远收拾行李的时候,将不愿意带走的报纸和一大袋子水果送给打扫卫生的梁大婶。梁大婶爽快的拿出一只苹果就啃,顺带哥们式儿的拍拍舒远肩膀,“丫头,你出院后,这条走廊会冷清很多呢。”
舒远大言不惭,“那是,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啊。”
梁大婶笑舒远,“说你胖你就喘,蹬鼻子上脸的丫头。”
舒远跟着梁大婶一起笑,边笑边问,“大婶,这间医院有没有鬼故事啊,护士都说没有。”啊,她还真是不死心。
梁大婶神秘兮兮,“谁说没有?当然有啊。都说,若是哪天半夜,听到没人的走廊上会响起脚步声,就会有病人要走了,从无例外。虽然是这样,我们也都很希望,鬼故事偶尔能改改,就是,如果哪天,半夜没人的走廊上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人出事,这样的鬼故事就比较有爆点了。不过呢?”
梁大婶话里有乾坤,“我们这个病区今年最惊人的鬼故事,是某位医生与某位护士。她们本来是分手半年的恋人,后来护士生了重病,医生很难过,一直很尽心的照顾着护士,护士却没能撑下去,死了。据说护士死的那天,半夜的走廊上脚步声又多又乱。护士死后没两个月,一位和护士生的一摸一样得了同样病的女孩子住进来,不过,这个女孩儿的病却在那位医生的照顾下痊愈了。到目前为止,这是我们听到的,最好听的鬼故事。”
梁大婶又说,“我们也都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能再好一点。要是能有个很好的结果,那就不是鬼故事了,象什么呢?对,象童话。”
“童话?”舒远重复那两个字,乐,“大婶,你小说看多了吧?哪儿有那么多童话?不过,听到这么好听的鬼故事真是大收获。”
穿粉衣服的护工最后一次为舒远换了床单,那是层叠叠缝了几大块补丁的白床单。有病友的家属替舒远不平,“干嘛给换床破床单啊?”
舒远心平气和,“没关系啦,不是一样用?这样的床单看起来很有历练的样子,而且很有人情味,”说着说着搞笑装哭,“重点是,这上面到底死过多少人啊?”
满屋子人都被舒远逗笑了。
舒远却鼻子酸酸的,真有点想哭。
终于拎着行李要离开了。舒远一路和护士打着招呼走过那条走廊和熟悉的护士站。电梯门口围了一群人,说是有位病人的家属晕倒了。路过的医生没人理会晕倒的家属,都说这种状况应该将人抬去门诊。只有一位医生例外,董立彬。他掐那位晕倒妇人的人中,将其救醒,叮嘱着,“去门诊做个检查吧,看看是什么情况••••••”
还来不及听完他说的话,来不及再看他的眼睛和笑容,来不及与他道声再见,舒远等的电梯来了,走进电梯的舒远,甚至没办法从人群里找到他的面孔。
“雨静,雨静,那个和我长一个模样的雨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舒远掠过医院门诊大厅拥挤的人潮,重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禁满目茫然,扪心自问,“为什么在昨天离去的,和我如此陌生的你,却在今天的我心上,划过这样一丝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