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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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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金夏服侍我洗漱的时候禀告我说,前儿个夜里,金秋失足溺死了。
我没有觉得惊讶,只是淡淡的说,“厚葬吧,另外,多给她家里些银子。”
“是!”
坐着软轿去养心殿,心情忐忑。不用担心被身边的人暗算,连空气都凉爽清新起来。只是,这么鲜活个人,一下子就没了。皇上会不会知道?是我逼死了她,还是八爷他们呢?亦或是她自己最后的选择导致?现下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我只能告诫自己,以后更要慎重的走着每一步,不能重蹈覆辙。
一个太监急急的赶路,见了软轿,忙避让到一边,可他抬头的瞬间,我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个太监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手里的帕子越绞越紧,突然,我想到了,这人,不就是有一次我去给年妃请安时在路上碰到的?当时就觉得有些面熟。是了!当年在咸安宫时,皇玛法派过来的太监何柱儿!
他怎么回宫里来了?……
“格格,”金夏撩帘子轻声叫我,“格格,到了!”
秦守礼在殿门口朝我打尖儿,我颔首,“皇阿玛在忙呢?”
“禀格格,皇上在批奏折呢。”
“嗯。”
我轻手轻脚的进了殿,不想打扰到他。
那个熟悉的身影,陷入堆如小山的奏折包围中,孜孜不倦。本打算绕到旁边耳房,突然皇上头也不抬的说道,“听说你那昨晚死了个宫女?”
“嗯?啊,回皇阿玛,是的,今儿早听说了,是失足溺死的。”我心中暗暗一惊。
“哦,好生安置了,还有,自己多留心点。”淡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皇阿玛。”我微微颤抖着声音,“若没什么事,淑儿先行退下。”
“唔!”
我慢慢退后,正欲转身,听得他又冒出来一句,“对了,过些日子,先皇入土,淑儿若是身上不爽,可不必同行。”
我复又福下,“谢皇阿玛体恤,淑儿身子已无大碍。儿臣,愿意再送玛法一程。”
“……唔。你下吧。”
雍正元年九月,葬圣祖仁皇帝于景陵。景陵位于翁库玛法,也就是顺治帝福临的陵寝——孝陵的东面。
我坐在马车上,遥遥望着林木掩映中的孝陵有些发白的巨大牌坊,想到他与董鄂妃生死相随的恋情,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爱,究竟是什么?山盟海誓?朝夕相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论爱的多深多重,终究逃不开分离……更何况帝王家的爱,总是伴随着争斗和罪恶的。博木果儿的自尽,后位的废立,以及最后顺治爷殡天。唉,平淡是奢望,幸福如朝露。
想着想着,心里觉得有些气闷,又掉了几滴泪,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继续想自己的心事。就听得何栓儿轻声叫我,“格格,皇上宣格格去御辇。”
御辇确实比我的马车要宽敞舒服的多,虽然天气还是一样阴沉沉的,但我总觉得比我的马车明亮的多,空气也舒畅了很多。
“淑儿参见皇阿玛。”虽然在辇内,但是礼数我却不愿省去,免得让人在外面又闲言碎语的。
他略微皱了下眉头,“免。身体如何?朕这宽敞也舒服些,所以传你来,免得你又病倒。”
“谢皇阿玛关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现下和他轻松坦然的面对。是金秋的命运刺激了我的哪根神经?还是她临死前毫无顾忌的咒骂一直让我耿耿于怀?还是,我心底里清楚自己没有董鄂妃那个福气?
“你怎么了?眼圈儿红红的,哭了?”他探过身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没有。”我别过脸不看他。不想让他那犀利的目光,探刺到我内心的想法。
大抵是我的态度伤害了他的自尊,他的表情开始僵硬,眼神中的温暖慢慢消失。
“是吗?”声音也开始有些冷了。
“真的,砂迷了眼罢了。”为了增强说服力,我抬手揉了揉眼睛。
“哦。”他坐回原位,不再说话。
我偷眼看他,正襟危坐,眼皮微微耷拉着,间或射出一两道凛冽的精光,眉毛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别过脸去,一路无语。
辇内的气氛,尴尬、微妙。
憋了一天的雨终于在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起来。不知是否上苍也在为大清一代圣主的过世而难过、为大清的坎坷未来而伤感。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皇上就领着皇子、皇孙、宗室皇族、文武百官,皇后领着众嫔妃、各府女眷,在享殿站定。而我作为在场的当今皇上唯一的女儿,出乎意料的没有和女眷们站在一起,而是被领到了皇子们的侧后方。
萨满太太脸上涂满红色的油彩,围着梓宫乌里哇啦的念叨着,大概是往生咒一类的经文吧。
低垂着脑袋,偷偷望着那表情极度夸张的萨满太太,又瞥到玛法漆了金的梓宫,心里有些怔怔的。
四十个大汉抬起玛法的梓宫,在最前方朝玄宫里走去,萨满太太紧随其后,接下来就是我随着阿哥们跟在皇上后面。到了地宫的门口,大汉们放下梓宫,隆科多捧着一个匣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给玛法上谥号的册子,对着玛法的梓宫拜了拜,缓步进了地宫;秦守礼把宝印高举过头,也对着玛法的梓宫拜了,弓着身子,进了地宫。过了一会,隆科多在前头,秦守礼在后面,两个人都出来,站在一侧。
后面捧着冥器、衣饰、珠宝、古玩、字画等的太监们鱼贯而入,人很多,但是却很安静,每个人都表情淡然……恍惚中,我觉得这根本不像是一场下葬的丧礼,而像是一场演出的默剧。我们既是演员亦是看客,几分真、几分假,孰人能辨明了。
缓缓关上的石壁,就像徐徐降落的幕布,风儿吹着树叶,沙沙响声中,间或夹杂一两声抽泣……
安静而有序的状态,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凄厉的哭声给打断了。我不禁侧目,不知道是哪个宗室儿孙,这么不甘寂寞的成为主角啊。哭好了,是博得圣上的赞许;可若是哭过了分寸,或者不对这皇上善变的心思,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显然众人的情绪也都如我一般惊诧,隐约觉得原先的抽泣声戛然而止。但我侧前方这位仁兄,却愈发不可收拾。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向地宫跪行过去,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和身上的衣服,更是当泥泞的地面如无物。
“玛法!孙儿得以在您膝下承欢尚不及一年,玛法您还说要教孙儿天文理法,说下次木兰秋狝要让皇阿玛和孙儿一起伴驾左右……可玛法您却……呜呜呜……孙儿实在是,实在是……”此人清秀白皙的脸庞半是泪水半是泥水,肩膀不住抽动……
他是谁?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也不过是强忍悲伤的抽噎,他却敢如此出位?且言词中似乎是充满了对玛法的尊敬和怀念。哼,真是巧啊。早忍不住,晚忍不住,这个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的,怎么着都让我觉得做戏的成份更多了点。
我想我那不屑且充满怀疑的一声“哼”,尽管再轻微,还是被一些人听见了。
因为,那“主角”另一侧的男子侧目瞥了我一眼,察觉到了那目光,我迎着目光望去,那人匆忙别过脸,我也迅速低下了头。
可是刚刚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看到挂在他脸颊上的泪珠,下唇上深深的齿印,眼眸里沉重的悲伤……这个少年,我似曾见过。怎么他带着泪光的眼神,我觉得好熟悉?
我又抬头看向前方那让我疑惑的少年,他直立的挺拔背影,笔直的不肯弯曲的脊梁,垂在身侧紧握的青筋毕露的拳头,隐忍克制的哭泣……我脑子突然哄的一声,延晖阁!他是那个在延晖阁上把我当作狐仙的少年!还有养心殿!!他就是那气的皇上胃痛的五阿哥!弘昼!
……那,他身边刚才那个不顾仪态痛哭的少年莫不是……?我正心惊肉跳的想着,秦守礼已上前劝道,“皇上请四阿哥节哀!”
果然!这个“喧宾夺主”的少年,就是以后的乾隆,现在的四阿哥——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