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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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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诏,将于三月二十七日,率王公大臣,皇太后率圣祖妃嫔及皇后妃嫔,送康熙帝灵柩至遵化。
奇怪的是,此次却没有让我与名义上的养母——皇后住在一起,而是跟着太后住进了行宫。
十四叔的打算,皇上应该是有所察觉的,他也该知道这是太后应允了的。一切都只等着皇玛法的丧事一了而已。
那他为什么还要安排我住在太后身边?
我百思不得其解,手里的锦帕已经被绞成一团。
二十七号,连带二十八号一天,都在忙着安置,乱糟糟的,我只憋在自个儿屋子里,任由自己发霉长草。
不过晚上的时候,我会偷偷溜出去,能偷跑上行宫后的山林里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就在院子里站着吹吹风也是好的。
虽说皇上疼我,默许我乱窜,但是宫里到处弥漫着的压抑气息,和防不胜防的阴谋圈套,总让我透不过气来。因此在宫里时,我还算是安分守己。可这到了行宫,总感觉世界不一样,心里蠢蠢欲动。
看着已经是亥时初了,我偷偷溜出边门,往山上慢慢走去。
到底是三百年前的天空啊,干净的没话。漫天的星星,随意的撒在天空的每个角落,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山路在星光下一点也不显得黑,倒映下些许树影;偶尔有鸟儿从睡梦中惊醒,扑棱着翅膀。静谧的夜晚,让人心安。
京郊的山都不是很高,我由着性子,不留神已经走到半山,眼看着夜已经深了,我盘算着该回去了。
一阵悉索的声音传来,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心下起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
转过一片密密的树林,脚下是一个小小的谷地,我正想转身离去,却又听得一阵隐隐的人声。我慢慢伏低身子,眯起眼睛,努力穿透浓密的黑暗,看向谷地中心的两个黑影。
奇怪,山野之地,难道也有人和一样喜欢踏着月色散步不成?
谨慎加八卦,于是我悄然隐身于林木中。
那两个身影,一跪,一站,都背对着我,想来也许是主仆。那跪着的,身形娇小,或许是个女子;站着的,个子蛮高,从姿势判断应该是个男人。
只可惜距离我藏身的位置实在太远,他们的对话听不清楚。
听得无聊,正想起身回去,几个字顺风飘入我的耳朵,“……年将军……”
我心里一凛,半夜三更在这种地方讨论和此人有关的事情,真是太怪异了。莫非所谓的奸党密谋的场景让我给撞见了?呵呵,还真是倒霉啊!
思及此,正想躲远一些,又有几个字顺风传来,“……淑格格……”
我背后的汗毛立刻立正,断了回去睡觉的念头,重新伏好身子,关乎自己的还是要冒险探听下的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站着那人转过身子,对着跪着的人,大声训斥着什么。正在这时,月儿从云层里探出脑袋,我清楚的看到,那人是——廉亲王允禩。
那地上跪着的人,头上赫然插着只簪,奇特的流苏造型在她耳边优雅的摇摆,好美。
但是我却心寒,因为那簪子是我亲手设计并赐给金秋的。
莫非廉亲王允禩就是金秋背后的主子?这深更半夜的,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事情?他们说的“年将军”,该不会是年羹尧吧?
我知道雍正三年,年羹尧、隆科多先后被罢官削爵。后来的史学家们,关于到底是雍正残害夺嫡的知情者,还是他们二人狂妄自大,有很大的争议。可是就我眼前所看,莫非是年羹尧存了帮廉亲王谋反之心?
那他们谈到“淑格格”,就是我咯?我,会跟他们谋划的大事有什么联系和瓜葛呢?这样犯上谋乱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我清楚的知道雍正是顺顺利利的把皇位传给了乾隆。
不行,我绝不会站到他们那边的!何况,前几日,皇上他……心里漾起一丝复杂的味道。是啊,不管怎样他是喜欢我的,甚至不顾我是他的养女,不管是我要找个靠山,还是就冲着他突破旧社会的道德枷锁对我示爱,我都不能背叛皇上。
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再抬头,两人早已不见。我压压发麻的腿,站起来慢慢往回走。
不留神,一脚踩上一个软软的东西,失去重心摔了。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一跳。
居然是个人!我用手一摸,粘粘的糊了我一手,散发着血腥味。死人?!我摸索着扳过身子,——金夏?!
真是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更意外的是,她居然穿了一身武侠剧中的夜行服,头发也束在腰间。现在,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满身都是血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要回去找人来救她么?
不行,就算她要害我,也毕竟是跟我朝夕相处了近十年,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我做不到。
“金夏,你等等,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我呼的起身,想回行宫去找人来。金夏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虚弱的声音,“格格。”
我又蹲下,她小声断断续续的说:“不能,不能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好笨,明显是金夏不想让什么人知道嘛!
“那,那怎么办?”我焦急起来,“若是不赶紧处理,你会死掉的啊!”
“格格,”她的眼睛一亮,“格格如此待我,奴婢死而无憾。”
“你别说话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咬牙,抓起金夏的胳膊,努力的想要背起她。
“格格……”她虚弱的拒绝着。
“别再说话了,我不想你死掉!”人在焦急的情况下,果然是会激发很大的潜能。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想的太多,还是经历了多于别人的事情,我的身量比同龄人要娇小不少,穿着旗鞋才刚刚到城主的肩膀。但是现在,却能背起金夏,或者说连拖带拽的。
一路上还算顺当,只是过宫门的时候,她强自似一个常人般行走,侍卫看是我,没有过多为难。
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屋,我把金夏拖到我床上,掌灯细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相处几年,我竟不知道。她后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光滑的皮肤,密密的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
而现下,胳膊上的伤口还不停的渗出血来,我拿剪刀剪开她的袖子,伤口极深,几乎见骨。
我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再不止血,肯定挂了。这挂了以后,怎么向皇上解释就更麻烦了。
使劲掐着自己的虎口,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这么重的伤,如果不上药,定是没救了。可是如果上药,就势必会惊动很多人。
我放下帐子,拿起绣篮里的剪刀,对着脚趾,连着袜子,使劲戳了下去……
不用假装,我“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很快的,各个屋子里的灯都亮起来,金秋在门口问道,“格格,格格……”
“我被剪刀戳了,快叫太医来!”
“啊?哦,是!”
“不要赵太医,他的药好苦!”
“是。”
这次来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太医,姓何,看上去傻傻的,我不禁怀疑他的医术。何太医跪在屏风外面,医婆进来仔细查看了我的伤口,朗声描述给他听。
半晌,何太医发话了,“淑格格受的乃是皮外之伤,臣有家传的药膏,按时敷用,不出七日,定能无恙。只是这几日,淑格格需小心,不能沾水。”
“行了,行了,把你的那个什么药,拿进来看看。”
医婆出去拿了一个药瓶子进来,我打开一看,只有半瓶。
“何太医这药,似乎分量不足吧?”
“臣家传良药,止血消肿只需一点即可。”
“何太医,你就多备点吧。万一哪天我不小心又伤着自己怎么办啊?难道说,你舍不得?”
帐外的人影忙跪下,“微臣不敢。”
“罢了,我也是未雨绸缪。你再拿三瓶来吧。”
帐外的人影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出去了。
打赏了众人,我眼瞅着跟前的人都散了,摇醒金夏,把药膏递给她。
她强撑着把药膏糊在伤口上,说也奇怪,这药膏,并不像电视剧里面用的药粉。金夏糊了厚厚一层,盖住伤口,血就不往外渗了。我看她处理好了伤口,拿过药膏,在手里仔细观察,闻起来,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倒是不太难闻;挑了一点在手上,粘粘的,像是某种胶质。反正是好东西啦。
我不动声色的把药膏放进匣子里,转身问她,“你怎么到的后山?又怎么受的伤?”
“格格问起,奴婢原本不敢隐瞒,只不过尘埃未定。求格格多宽限些日子,奴婢定当据实以告。”
我疑惑的只拿眼上下打量她,一声不吭。
“格格放心,奴婢绝没有害格格的心!”
“你若是有,也不会承认的吧。” 我站起身,尽量学着皇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你就不怕我一嗓子,惊动了太后,拉你出去,灭了九族么?”
她挣扎着起身,想给我叩头,“格格既救了奴婢,不妨再信奴婢一回。”
我心里天人交战着,不知是信她好,还是不信好。
既然我已经救了她,若是又惊动太后,不管什么事,我也会受到牵连的吧?赌了,信她一回。
“好,我就暂且信你一回。不过你知道的,我向来没有太多的耐心。”
“是,不出半年。”
“好,就多留你半年。你若辜负了我的信任,哼哼……”
金夏不再说话,只不住叩头,“谢格格!”
她强撑着起身,为我清理伤口,看来我这一剪刀,刺的也够深,袜子都粘到脚趾上了。
我由着她处理,忍住一声不吭。
她上完膏药,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颤巍着转身要下去。
“罢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再说,回去后别人不会怀疑你吗?今晚就留这屋着看格格我吧。”说罢,我扔了件披风给她,反身躺下,不再言语。
她也听话的留下了,屋内安静下来,和窗外黎明日出前的夜一样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