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蒿裡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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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啟山盯著他看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工夫了。
吳老狗心裡暗自著惱，自己還是生平第一回被人盯得心裡發毛，就是他當年和別人打架砸到了別家半面土磚牆后對著老爹的藤條時都沒那麼緊張過。
暗自發力捏了捏冰涼的指尖，卻還是不爭氣地保持了沉默。
作為盯人的那個，張啟山其實是有些慍怒的。劣茶的味道還殘留在唇齒之間，他意料之外地在對方眼底看到了不耐和莫名，頓時心下了然，一肚子的氣消了一半。
其實這事兒大概也不能怪對方，吳老狗以二十來歲的年紀當上九門當家，暗地裡下絆子的人本就多不勝數，何況自己今天是突然登門，被人利用也是活該倒楣。
他抬起手，示意對方把屋裡伺候著的夥計都遣出去，自己提起茶壺給吳老狗倒了杯茶：
“要不要自己喝喝看？”
吳老狗不明所以地抿了一口，臉色大變：
“大佛爺，這……！”
等的就是這個反應。
張啟山觀察了好一會兒對方臉色由青變白，之後躊躇遲疑著不知該說什麼好的表現，才好暇以整地開口：
“五爺倒也不用覺得多慢待我，這壺茶我自然是相信絕非五爺本意的。”
“……這個夥計我是新招來的，底細什麽的大約有些疏漏了。要不我把人交給大佛爺任您處置。這事兒的確得怪我。”
終於找回語言的吳老狗眉間仍有難色，不見輕鬆。
“五爺要覺得真對我不住，”張啟山今天分外的溫和體貼：
“不妨幫我個小忙？”
“張大佛爺請說。”
“你西城的別居，這幾日能否借我一用？”
吳老狗楞了愣，心裡好奇原因，卻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從張啟山口中得知真正的理由，最後只能默默點頭：
“好。”
“五爺這幾日若是閒來無事，也可到別居走走。順便為我捎帶些雜物。”
張啟山遞上來一張紙，站起身整整衣襟：“先告辭了，五爺。”
這回大概可算是惹麻煩上身了。吳老狗一面這樣想著，一面還得禮數周到地把人送到鋪子門口：
“大佛爺好走。”
張啟山給的紙條上頭的內容不多，幾種傷藥而已。對於這長沙城里的平民百姓也許是難找了些，可于九門而言，幾乎每家都會常備著這幾樣傷藥。大概全因他們是這城裡最常與生死打交道的人。
帶著備好的傷藥，吳老狗在第二天午後踏入別居的門口。才拐進院子，袖子里三寸釘就一口叼上了自己的手腕，發出嗚嗚的叫聲。
這是三寸釘聞到血腥味的反應。吳老狗頓時警覺起來，把原本在右手提著的藥換到左手，右手扶上了腰間的小刀，放輕了腳步往裡頭走。
才拐過小院，就看到張啟山一個人坐在石凳上，淡淡地看過來：
“早啊，五爺。”
“早。”吳老狗點頭示意，走過去把藥放到小石桌上。右手不動聲色了松了松，只輕輕地扶在腰上，遮住了露出的一小截刀柄。
張啟山也不避他，道了聲謝便逕自脫了上衣，露出腰間纏著的厚厚的繃帶。一圈圈地解開，露出後背的傷口，反著手吃力地給自己上藥。
“我來吧。”吳老狗伸出手：
“你這樣也很不方便吧，我來替你上藥吧。”
張啟山抬起眼看他，眼底有隱隱的驚異。午後的陽光太過燦爛，模糊了他有著刀削般的棱角的側臉，一瞬莫名的溫柔：
“有勞了。”
上藥的工序不麻煩，倒是張啟山腰間的傷口看得吳老狗有些心驚。雖然已經不再出血，傷口邊上也長出了些許粉色的嫩肉，總而言之恢復得還不錯。但即便如此傷口還是相當的猙獰可怖。
吳老狗一面端詳著傷口一面下手，不由得帶上了些小心翼翼。
“我說五爺，你該不會是姑娘家扮的吧？”
“嗯？”吳老狗不明所以地停下手中動作：
“什麽？”
“動作這麼輕，五爺你要不是姑娘家扮的，莫不是把我當成姑娘家了？”
又好氣又好笑的吳老狗故意在他說完這句話后用力戳了一下傷口：
“大佛爺要是姑娘家我還就不幫你上藥了。”
兩人這樣一說笑，之前有些凝結的氣氛就微微地鬆動開來。
之後的幾天里吳老狗還是每天風雨無阻地出現在別居的門口來給張啟山上藥。不是不奇怪爲什麽張啟山住到自家的別居也沒個夥計跟著，可張啟山不想說，他也懶得問。
後來吳老狗乾脆把店裡的生意都丟給了管家，自己收拾幾件行李就搬到了別居跟張啟山一起住。他給的理由有些語焉不詳，張啟山當時也只是笑笑便不再問。
一時間兩人起居同步，倒仿佛相識多年的摯友一般。
張啟山離開的那天下了小雨，吳老狗跑到柴房翻了好久才找出一把紙傘，打開的時候才發現它破了幾個小洞，不由得對著張啟山一身筆挺的軍裝有些犯愁。對方倒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接過來看了兩眼，又遞回吳老狗手上：
“走吧。不打算送送我嗎？”
穿過樹影重重的庭院，腳下又踏上幾塊青石板。吳老狗撐著傘送張啟山到了門口，默然注視他跨上馬，握著砝K回頭看。
“張大佛爺，好走。”
“嗯。”
馬蹄聲起。
——這世間的過客有千千萬萬，而我只陪你走這一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蒿裡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