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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章 ...

  •   先是凉凉的一双手伸进来,而后是凉凉的身体。
      温暖的被窝突然的就拥挤起来。
      “师娘给你添的新棉被呢?”
      “前几天暖和,收箱子里了。”
      “这才三月天呐。”
      “可是热得像五月,我怎么知道一阵雨就凉回去了?!”
      贤阳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箍在宇兰身上,蹭啊蹭,使劲儿汲取对方的热量。
      “再说,不是还有师兄在么?”
      诚然,自己是狠不下心赶人的。
      “唉,总有一天会分开独立的。”
      “我永远永远,都不离开师兄……”
      贤阳窝在宇兰怀抱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渐弱。
      做师兄的无奈叹气,一边用棉被把两个人裹紧。

      早晨的时候,贤阳一睁眼,就跳下床往窗边跑,窗户打开,极幽的清香就飘涌进光线未明的房间。
      “我也要在窗户外面种上花花草草,真好闻!”
      “算了吧,以前你门口的就被你撒尿浇死了。”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贤阳毫无悔意的摆摆手,宇兰看着他,一脸怀疑。
      “你果然在这里。”丫头伸进半个脑袋瞅了瞅,“快点,师父叫你呢。”
      贤阳呆了呆,扭头继续看向窗外:“师兄,这树上好大的鸟窝,叫得多欢——嗯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那里没有鸟窝。” 宇兰不合作的打断他的臆想,“师父叫你一定是有急事。”
      “说不定是老头子昨晚失眠,发起床气。”
      “小贤!”师兄每听见他那句“老头子”都会耸眉头。
      “好了好了,等会儿记得帮忙收尸。”
      “大清早嘴巴吉利点。”
      “师兄,你没去做和尚可惜了。”

      贤阳一步一挪地蹭到师父房间门口,探头望望,老头子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正悠悠的喝茶。
      丫头片子没睡醒乱传话吧。
      心里突然放下石头,贤阳一转身就要溜。
      “混小子,再不进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父一声吼,河堤抖三抖。
      贤阳长长吁口气,怀着壮士扼腕的沉重踏进房间。
      “跪下!”
      扑通。
      “自己看这是什么!人家一大早就申冤上门,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麻黄的粗纸片被师父砸到贤阳脸上,贤阳手忙脚乱地抓到手里,左看右看歪歪扭扭的字里只能大概看出个什么“抢人媳妇”。
      贤阳闷头想很久,实在没发现自己啥时候做过这么伟大的事,只好带着懵懂望师父。
      “孽生!平日里把你骄纵惯了,啊,伤风败俗的事也做出来了,啊!”
      贤阳弟继续雾水朦胧的看着师父。
      “还是别人冤枉你了?!”
      师父越想越来气,挥起手边的细竹条就抽过去,贤阳龇牙裂嘴的左右闪躲:“师父呐,您轻点,打坏了。”
      “就是要打死你个混小子!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正经事,祖师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是是,小徒打不足惜,我是说别打坏了您的竹条——它跟随您老长时间亲得就像手足一样,坏了您得伤心呐。”
      贤阳涎着脸皮拍马屁,没注意到亲爱的师兄已经跟到旁边一面沉思一面说:“是不是镇东头那个二狗和小桃红?”
      贤阳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小桃红刚洗的衫子被吹到高树杈上,要我帮着取下来,我就说了一句,‘取下来你亲我一下’——”
      啪,这一鞭抽得够响亮够带劲,贤阳是真的被抽出疼。
      “您老别忙啊,后来我不是没被亲到——”
      “你还敢说!”
      “哇,师父,我真的是很热心的很纯粹的帮她忙,嘴上随便说说的。”
      “师父,大家都知道师弟向来喜欢乱说话,小桃红和二狗早定了亲师弟也清楚,他就是逞个口快。”
      贤阳感激得看着师兄,那张脸每到这种时候都特别亲切,他哽咽的抓住宇兰的手,含情脉脉:“还是师兄疼我。”
      “祸从口出你们知不知道,多少兴灾都是一两句话的事!你,”师父狠狠指着贤阳,“现在马上立刻去道歉,然后在祖师爷牌位前面跪三个时辰。”
      “啊,师父——”
      “再叫就跪五个时辰。”
      贤阳垂头丧气地揉着痛处爬起来,嘟嘟囔囔往外走,出了门,突然一回头,看见师父师兄和平静的回看他,颓然地摇摇头:“真没人情味。”
      待他走得没影儿了,宇兰才开口:“师弟年纪小不懂事,道了歉这罚跪可不可以免了?”
      “就是你惯坏他的,以后总有一天他得独自闯世界,你能一直陪着他啊?”
      宇兰垂眼抿抿唇:“我能。”

      “什么?”
      “嘿嘿,我没听清,以为是你硬要亲小桃红,一时火上头就写了那东西。”二狗人畜无害的挠着后脑勺傻笑,看得贤阳一脸激愤。
      “死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师父打死,还被罚跪!”
      “没关系,兄弟我相信吉人天相,你是打不死的。”
      收信任本是件好事,但照他现在的说法,贤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哭吧。
      膝盖已经麻木了,连大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牌位堂里统共只有两个牌位,据说是俩兄弟,从生到死都没有分开过。
      坚贞。
      贤阳盯着它们,揉揉酸涨的腰,东瞅西瞅,瞅着没人刚想屁股着地,就听见门口有动静。
      “师父松口了,说只要两个时辰就够了。”
      贤阳泪眼汪汪地看着宛若菩萨般的师兄:“还有多久?”
      “唔,一个半时辰。”
      贤阳哀号一声。
      “记得你还没吃早饭,给你糯米糕。”
      “师兄,还是你疼我。”
      “这句话已经说过了。”
      糯米糕真好吃。
      贤阳吃得很开心,他一向很喜欢甜甜糯糯的东西,端午的粽子可以一口气吃十个。
      “慢点,别噎着。”
      宇兰的声音很柔和,就像春天里拂面的风。
      “师兄,你看见牌位上的那些灰尘没有?只要有一点阳光,就跳得欢快,越是微小的生命越是活得简单痛快。”
      “……要是还想吃就直接说,装什么深沉?!”
      “嘿,嘿嘿。”
      贤阳像刚才的二狗一样傻笑。

      “师兄,河里好多鱼,小达叫我们一起去捉。” 贤阳冲着刻苦练习的背影大声嚷。
      “你今天的功课完成没有?”“哎呀,难得师父出门不在,偷会儿懒没关系。”
      宇兰无奈地看着师弟兴高采烈的脸,忽而展颜:“早点回来。”
      “哎。” 贤阳答得脆生生,小雀儿一样蹦跳着出去。

      “在那边那边……溜到后面了……摁头啊——”
      “啊,捉住了,快把竹篓拿过来。”
      暮春的河边热闹,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和十几岁的少年忙得不亦乐乎。
      “有几条了?”
      贤阳探头望竹篓里点了点,收获蛮丰。
      “贤哥哥,架好了。”
      “好,开始烤鱼。”
      一阵欢呼。
      贤阳像个将军一样指挥小屁孩们剖鱼生火。
      “牛四儿,你娘病好没?”
      牛四儿摇头。
      “把这条拿回去给她熬锅汤。” 贤阳拣出最肥大的鱼,用藤条串好递给他。
      牛四儿接过,脸上花一样的笑,转身就往家跑。
      马车的出现很突兀。
      开始只能看见路上远远的起了一团灰,轰轰的声音像打雷。
      贤阳也只来得及伸出手,堪堪拉回已经跑到路边的牛四儿。
      在其余孩子的尖叫中,贤阳的身体像极灿阳光下的飞絮,被裹进那团灰。

      棺木外面涂着澄亮的黑漆,光洁得能照出人影。
      宇兰从里面躺着的那人的鬓角割下一束发,一半和自己的绞在一起再放回那人头侧,另一半小心翼翼地用锦囊装好揣进怀里。
      等师兄找到那辆马车,我们就能——
      永远,永远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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