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少住，且看归何处(原名<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秋水向晚

2、归来

　　九年后。
　　瑞士一个偏僻小镇。水家老宅。
　　一大早水落便咚咚咚地跑向哥哥的房间。昨天哥哥答应帮她去挖镇后山上的晕颜花，这花只在早上六点半才开，一开就谢。她得快些把哥哥叫醒。
　　一脚踢开哥哥的房门，她放声大叫：“原、莫、折！”再扑到他床上朝隆起的被子又捶又打。她有经验，要想在九点以前叫醒哥哥，只能用这个办法。
　　十五分钟后，在水落的推推搡搡下，原莫折打开大门，一下子被沁凉的晨雾包围。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嘟囔道：“才几点啊。”但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清醒不少。身后水落又推了一下：“快点快点，以你的速度走到山上时应该六点半了，别误了花时！”又将花锄递给他：“还有，挖的时候要小心那，晕颜花的根很脆弱的。”
　　原莫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着实后悔昨天一时冲动答应水落帮她，现在可好，真是活受罪。
　　目送原莫折消失在晨雾中，水落穿过小桥流水的庭院打算回房，正要进房间时发现右边客房门是微开的。她不由奇怪，前不久来家中作客的卫叔叔一家一个星期前已经回去了，客房的门应该关好了才对，怎么又开了？
　　当时那个房间住的是卫叔叔的女儿白泠和养女苏杭。
　　她悄悄推开客房门，目光在房内逡巡，落在床上的小小人影身上。
　　水落慢慢走近，看着床上那个睡着的小女孩。
　　首先吸引她视线的是小女孩散在枕上长约两尺的黑发，哇！看起来好柔好亮哦！好想摸摸看……她应该不会这么快醒吧？伸处小手，真的很柔软耶！水落有些羡慕地抚抚自己发黄的头发，唉！实在不能比，再摸几下，也许自己的头发也能和她一样好呢！
　　好一会，水落才想到：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妈妈朋友的女儿来玩昨天晚上刚到？看着小女孩秀气的小脸，水落莫名地有种熟悉感，忽然记起和自己同岁、总是找书看的白泠曾摇头晃脑地说过一句话：“看一个人是否快乐，不要看笑容，要看清晨梦醒时的一刹那表情。”她一时兴起，决定等到这个小女孩醒来看看她的表情。
　　于是她全神贯注地盯者小女孩闭着的眼睛等她睁眼，丝毫没察觉自己对这个小女孩的好奇心似乎太过强烈。
　　阳光在不懈努力下终于穿透晨雾自窗子照射进来，房间一下子亮了许多。小女孩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眸子中一时没有焦距，眨了眨，先注视着天花板，再转转头，看到了水落。
　　水落瞧见了那个表情，但却不知道那是不是表示快乐，心里颇为遗憾，暗暗决定下次问问白泠，然后才看清楚小女孩瞳孔的颜色。
　　咦？好漂亮的紫色！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紫色的眸子上染着一层金色。
　　记忆里，她似乎见过着双紫色的眼睛……是在什么时候呢……
　　直到小女孩从床上坐起，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嗨，你好！我叫水落，今年十岁，你呢？”
　　小女孩只用沉静的目光看着她。
　　水落见她不回答，以为是害羞，便又说：“你是来我家玩的吗？欢迎哦！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了！”心中祈祷这个朋友不要象龙姨的女儿那么难缠才好。
　　小女孩还是不回答。
　　水落不觉有些泄气：“难道你不会说话？”转念一想，“那我去问我妈妈！等我一下，回头我们一起玩！”说完就跑出去了。
　　周围无人时，小女孩眼中的沉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想了一下，她将枕边一根丝带整个儿托在手心，那根丝带是淡紫色，上面穿了一颗鸽卵大小的同色水晶球（在水落看来那是扎头发用的），丝带连同水晶球在她的凝神注视下奇异的变成一颗大水晶球，比方才那颗大了一倍多。
　　她抚摸一下那个水晶球，一个声音便回荡在耳边:“好徒儿，你应该回家了，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传授啦，那些古籍你也看完了，耶路撒冷很粘你，所以我让它和你一块来，好啦，师父也要回家了，以后会见到的。”
　　她怔忡了一下。
　　回家？家?这里吗？她掀开羽被，一只大黑猫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睡在她旁边，骤然失去温暖的覆盖，它抗议地“咪呜”一声，却懒得睁开眼睛。看着它，小女孩不觉摇摇头。
　　将被子重新盖在黑猫身上，她赤足踏在微凉的地板上，四下打量这间房。
　　房中基色是明快的橙色，摆设简单，门在床的右边，窗子在床的左边，紧靠窗有一张书桌，桌上摆了盆文竹，床对面是洗手间，门的左边角落是衣柜，柜边近门处有一个茶几。
　　她微微笑了一下：“耶路撒冷，以后这里是我们的新家。”
　　床上的猫——耶路撒冷忽然警觉地竖了竖耳朵，又放了下来，只以“喵”作为对主人的回应。
　　小女孩将水晶球抛回枕边看它重新变回丝带，才将目光投向刚巧出现在门外中年妇女和水落。
　　水缇不敢相信地走近，紧紧盯着那双紫眸，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拉起她的左腕，卷起衣袖——看到在虎口上的环状的粉色胎记，终于确定了，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小葭……”已经泣不成声。
　　女孩犹豫了几秒钟，缓缓抬起手，抱住这个初见面就给她熟悉和温暖感觉的人，嘴唇动了动，低声开口：“……妈妈。”眼里也有了激动之色。
　　这声“妈妈”听在水缇耳中不亚于雷鸣，她震动一下，更紧地抱住女儿，象是生怕她再离自己而去，含泪应道：“恩！”
　　妈妈……怪怪的喔。平时她最宠龙姨的女儿，可也没有这样过。水落看着这幅和谐的画面。不知道这一状况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楼下一个声音响起：“小落，你哥我回来了！”
　　想到晕颜花，水落喜形于色，当下便将房内二人和自己心中的疑问抛到九霄云外，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下楼：“晕颜晕颜！”小心地接过根部连着一大团泥土的花，仔细检查一番，才满意地把它轻轻放入早就准备好的花盆中，再用小铲将花盆里突出的泥土慢慢拍平，从头至尾甩都没甩一身脏兮兮的大哥。
　　原莫折已习惯了此种待遇,自顾自换下衣服.不一会儿他察觉有些不对劲:\"妈妈呢?\"妈妈不是一直起很早吗?
　　水落头也不回:“楼上.”停了停又补充,“很奇怪.”
　　原莫折开始洗脸:“哪里奇怪?”
　　“妈妈抱着一个女孩子,很伤心.”
　　“”妈妈一直都很忧郁.“”他的动作顿住.“”你说她抱着谁?“”
　　“”大哥,想不到白泠来咱家住了几天,你的文学功底有进步也,居然会用忧郁这个词.“”水落答非所问.
　　晕颜一开就谢的原因会是什么呢?水气?温度?这朵马上就要谢了,不过旁边有一个小花苞,明后两天估计会开,到时再研究.
　　“”抱着一个女孩子?不会吧……“”瞧见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母亲,脸上居然还有笑容,这……他自动咽下要说的话.
　　是因为她吗?原莫折打量和母亲拉着手的女孩,越看越熟悉……她是……
　　“莫折,小落,她是你们的妹妹,原葭.“”水缇把原葭拉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说.
　　对了!是小妹!她回来了?
　　“”\"妹妹?“”这下连水落都吃惊回头.
　　“”恩,算起来小葭也才九岁,你们要多多照顾她.“”水缇笑答.
　　女孩——原葭淡淡的看着他们.
　　半晌,水落跳了起来:“”耶!我有妹妹了!以后就不怕大哥欺负喽!我有帮手!”
　　原莫折闻言朝天丢个白眼.欺负?拜托!他哪敢?聪明的选择不理睬水落,他对原葭道:“我是原莫折,今年十四岁.”
　　她点头:“大哥.”
　　水落兴冲冲地把原葭拉到花盆前:“来，我们玩种花,怎么样,很漂亮吧?”
　　看着那洁白中晕着一点绿的花瓣,原葭眨眨眼:“是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晕颜,它只在早上六点半开哦,非常非常准的,而且用它叶子熬的水泡脚可以行血.”
　　“还有其他会准点报时的花吗?”
　　“有很多啊……”
　　她们两个在讨论花,原莫折回自己房间睡觉,水缇含笑去厨房准备早餐.
　　一只黑影从楼上窜了下来,“咪呜”停在原葭脚边.
　　“咦?这猫哪来的?”水落奇道.
　　“跟我一起来的.”原葭拍拍耶路撒冷的背.
　　耶路撒冷看着晕颜,金黄色的眼珠滴溜溜打转,忽然伸爪去抓那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水落大惊失色,快如闪电挥手横拍,花盆平平飞出一米远.
　　一抓不中它竟然紧追着晕颜的去势扑上,目标还是那个花骨朵.
　　原葭疾声低喝:“耶路撒冷!”
　　黑猫缩“手”落地,恹恹地趴回原葭身边.
　　水落松了口气,手中小铲硬生生收回.愤愤地瞪着那只死猫:“它想干吗?”
　　耶路撒冷抬头喵了一声，原葭回答：“它说它饿了，那花很好吃。”
　　“饿了？”水落声音拔高八度，视线几乎要将耶路撒冷瞪穿。
　　音量过大被厨房中的母亲听到，以为她们等不及了：“不要急，马上就好。”
　　水落压低嗓门，但仍可听出她火气很大：“饿了就吃我的花？还很好吃？果然故事里说得不错，黑猫代表不祥！”一出现她的晕颜就差点惨遭毒爪。
　　这次耶路撒冷大声的叫了几声，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
　　原葭失笑：“它说故事作者完全是对黑猫存有偏见才肆意诋毁，黑猫非但不表示灾难，还可以祛邪。”
　　“它听得懂我的话？”水落发现一个惊人的现象。
　　耶路撒冷头一偏，一副“不屑理你”的模样。
　　“听得懂。”
　　“那它看得懂吗？”水落好奇心大起。
　　“只看得懂中文。”原葭有问必答。
　　“它还会什么？”
　　“用刀叉吃饭、拿东西，还有写字。”主人每说一样，它就得意的扬头。
　　“这么行啊……那岂不是和女巫的巫猫一样？它会不会幻化成人形？”水落话一出口，见到它昂着的头低下去，已经知道答案。
　　果然，原葭说：“不能。”
　　“既然如此，若是刚才它把花给吃了，也不能再变回来罗？”耶路撒冷的头垂的更低，干脆又趴在地上。水落话锋一转：“它不能，你呢？”
　　“我？”原葭诧道。
　　“好歹你是它主人耶！不至于比它还差吧？否则我会笑你哦！”水落调皮地朝她眨眼。
　　“你怎么知道？”原葭笑笑，不正面回答。
　　默认？“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骤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仍能那么冷静，当然不是一般人。
　　“同感。”耶路撒冷的速度她知道，而水落能在它手下救出晕颜自不是泛泛之辈，若她没看错，这位二姐一定自小接受中国武术训练。
　　四目相对，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这是书房？”原葭四下打量，看到书桌右方墙上挂着一张人体穴位图及一张人体解剖图。
　　“对，我一个人的书房。”水落特别强调“一个人”。
　　“大哥呢？”
　　“住校。”
　　原葭随意的走走翻翻，惊异的发现书架上的书大多数是与植物或医学有关，医学方面又偏向中医。其中有不少英、德、法原文书籍。另外的少数是一些名著，还有几本畅销书及小说。
　　书桌上左边摆的是几本关于针灸的书，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的写了批注，旁边还有一大本笔记。右边是一大叠世界各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及当地动植物习性方面的书。
　　显然这些是水落近来常看的。
　　原葭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西欧风情，浏览了一下，恩，写得很详尽嘛！
　　“那是前几天妈妈的好朋友白姨的女儿带过来给我的。”水落把晕颜花放在窗外：“你喜欢哪方面的书？”
　　“没有特别喜欢的书，各方面的有涉猎。”原葭把手中的书放下，突然问了一句让水落措手不及的话：“我们的爸爸怒在了吗？”
　　“恩……妈妈和爸爸没有结婚。”水落考虑一下，挑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换言之，我们是私生子女？”原葭帮她把话说完。
　　“会不会怨？”水落仔细看原葭的表情。
　　“怨和恨都源自心中的在乎。对于我，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要我们，是他的损失。”
　　水落笑了：“不要在妈妈面前提爸爸。”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