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过年 ...
-
寒假一到,我不顾老板的暗示,立刻结束手头的工作,登上了回家的火车。师兄也回了青岛。只有秦小茗留下来,继续和老鼠奋战,略略给了老板一点安慰。
妈妈恢复得很好,只是还不能做家务。见到师兄没有同来,很是失望。我了解她长期被爸爸的厨艺折磨的惨痛心情,立志乌鸦反哺,用我多年生物实验训练出来的双手,开始学习做菜。几顿之后,已经像模像样。妈妈惊讶而后骄傲:“果然是有我的遗传。”
爸爸不用下厨房,就吃到久违的熟悉口味,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诺诺终于长大了。”
我低着头扒饭,做谦虚状。
真的,该长大了。
在孤儿院的几个月,教会了我,正视和理解这人世间的苦难。
新闻上充斥着悲惨。非洲的烈日下,儿童在疾病和饥饿中死去。山西的煤窑中,矿工在黑暗的地下挥汗如雨。伊拉克的街头,随时有人被汽车炸弹轰成碎片。
可是,我们总觉得那太过遥远,太不真实,远不及身边一点点的不舒适不如意,更有切肤之痛。
爸爸妈妈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巢穴,让我自在成长。我却如此任性,总是不断犯错,不断受伤,而后,拒绝愈合,拒绝遗忘。
痛彻骨髓,固然可以记得深刻,可以避免重复犯错,却也是一种怯懦。
真正成熟的人,不昧因果,也不惧因果。
真正懂事的孩子,让自己开心,也让他人快乐。
小城禁放炮竹多年,今年突然开放一个广场,给居民庆祝。除夕的晚上,我和爸爸扶着妈妈,去城东的空地上放焰火。
鞭炮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充塞着硫磺的味道。
爸爸妈妈相拥而立。我穿了红棉袄,戴着粉紫的绒线手套,把烟花炮竹在地上插成一排,拿线香依次点燃。
亮光流星一样,从地上蹿入夜空,开成美丽的花朵。中间混着二踢脚的轰鸣,一派热闹。
爸爸妈妈仰头上望,笑着惊叹。
我捂着耳朵跑回来,靠在他们身边,指点绚丽江山。
万家欢腾,人声鼎沸。我对爸爸妈妈说:“新年快乐。”
妈妈听不见,大声问:“什么?”
我喊道:“妈妈,病根都崩走了。你和爸爸今年一定身体康健,万事平安!”
爸爸笑得眯了眼睛,妈妈笑出了双下颏。
路旁有人卖给小孩子玩的那种可以拿在手里的烟花。我双手各持一束,挥舞着在前开道,和爸爸妈妈回家煮汤圆,吃年夜饭。笑语欢声,撒了一路。
拉亮灯,满城灯火中,又添了,幸福的一朵。
初一到初五,人人忙着拜年,把收自东家的礼品运至西家,顺便消化一下满腹油腻。
因为妈妈的病,今年来看望的亲友很多。我取代了妈妈的主妇角色,招呼款待,下厨做饭,上桌劝酒,忙得不亦乐乎。
隔壁的小丽也来串门,拎了烟酒蛋糕,甜甜地给爸爸妈妈拜年。又到厨房和我聊天,趴在我耳边道:“夏天你男朋友过来了吧?我妈说,比陈峰又高又帅。怎么样,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语气里一片诚挚的羡慕,仿佛陈峰和她那一段,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峰所认识的小丽,只是一个精心制造的假象。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小丽,没有任何年轻男性在场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我九岁上学,插班进了二年级,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便是小丽。
对一个自闭的孩子来说,喧闹拥挤的校园,是一个可怕的世界。下课后,我呆立在操场边上,望着同学们玩闹,手足无措。
操场一角忽然骚动起来。我靠在人群后面窥望,赫然发现隔壁的小丽,那个小辫子上总是打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正和一个短裤汗衫的胖乎乎的男孩厮打。两个人都滚倒在地,蝴蝶结早已散落,男孩的脸上有两道血痕,并没有占便宜。
围观的男孩都起哄,给刘斐强,应该就是那个男孩的名字,加油。女同学则有人跑去叫老师。
老师赶来的时候,小丽正占着上风,骑在刘斐强的身上,死命揪他的耳朵,扯他的头发。瞥到人群外围的骚动,立刻松手。刘斐强被她打得头昏脑胀,突然得着机会,立刻把小丽反压到身下,举拳就打。
于是挤进人群的老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身不高而体却壮的男同学,欺负女同学的情形。她把两个人分开,询问详情。小丽双眼含泪,仰着一张满是尘泥楚楚可怜的瓜子脸,一边哽咽,一边口齿清楚地讲述了一个皮球引发的争端。男孩刘斐强脸涨得通红,在旁边几次试图争辩,却除了“她瞎说”,“不是这样的”这样貌似强辩的简短指责,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男孩被严厉批评了一顿,而那个争夺的中心,一个印着花朵的红色小皮球,就被老师亲自递到了小丽的手里,还附加了许多温言抚慰。
老师走开之后,同学们一拥而散,好几个男孩还向小丽吐唾沫,做鬼脸。小丽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却无人可以分享,显得颇为失落。她眼珠一转,看到角落里的我,向我招手:“小哑巴,你过来,和我拍球。”
就这样,自小学而中学,小丽成了我第一个,也是很长时间里唯一的一个朋友。而我,虽然不是小丽唯一的伙伴,却是和她在一起时间最长,最忠实的一个。其原因,并不是小丽有多喜欢我,而是她别的友情都短命,维持不了多久。
很多人嗤笑我傻,甘心做小丽的忠实走狗,被她利用,为她服务。
小丽在学校的口碑很不好。她喜欢欺负弱小,占人便宜,偏又精于演技,在老师眼中,是乖巧驯良的代表,让恨她的同学,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年纪大一些了,她取悦的对象,从老师变成了男同学。只要是她看上的男生,她总有办法让对方来主动追求她。在女同学中间,她一如既往地霸道嚣张,而在男同学面前,她仿佛千面女郎,时而清纯腼腆,时而冷艳高傲,时而直爽热情,时而娇柔可爱。她似乎本能地知道每个人心中的喜好,并且能精确无比地演绎出对方梦中的女神。她居然没有被星探发现,实在是演艺界的一大损失。
我最初不知道,后来当然渐渐地都知道了。
可是,我依旧忠实地作她的死党。有女生在我面前数落她的缺点,我只是微笑。
小丽自有小丽的好处。
这世上每一朵玫瑰,都必有人,轻视如荆棘。
而每一丛荆棘,也必有人,珍爱如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