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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恰那的愤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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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恰那的愤怒(上)
圣人所在的地方,
有谁重视其它学者
天空太阳升起的时候,
有谁会看见星星的光芒
——《萨迦格言》
公元1255年藏历阴木鼠年(乙卯)南宋宝佑三年蒙古蒙哥汗五年
八思巴21岁,恰那17岁,忽必烈40岁
我本蜷着身子缩在恰那床上那处为我准备的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不知睡了多久,被激烈的争执声吵醒了。
“你昨日刚从你哥哥府上要来服侍的那个丫鬟,她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罪,你为何命人砍了她的右手?”
愤怒至极的年轻男子声音,是恰那。我睡意顿时全消,将头从毯子中钻出张望。恰那正站在书房中间与他的妻子墨卡顿说话。他身着玄青色蒙古长袍,柔顺的黑亮长发披在肩头,五官俊逸出众,端的是玉树临风,丰神俊秀。这些年里恰那猛窜个子,十七岁就已窜到了一米八。只是个子虽高,却仍是瘦削单薄,站在人高马大的墨卡顿身旁,被生生压着好似矮了几分。
墨卡顿这年二十五岁。汉地亲王的女儿一般只能称为郡主,蒙古人却一概都叫公主。墨卡顿虽是公主,行为举止跟受过严格皇家礼仪的汉家公主实在无法相提并论。大漠里骑着马儿吃牛羊肉长大的女子,与汉地女子相比,举止粗犷,皮肤粗糙,也更显老态。这些年她的食量越来越大,高大健硕的身体如气球般膨胀成一座铁塔,怕是几个草原汉子都扛不动。
“怎么,你不知道为何?你真以为我是喜欢这丫鬟服侍才向哥哥要来她吧?”墨卡顿还是一贯的颐指气使,大咧咧地往桌旁坐下,椅子发出痛苦的吱吱声。肥硕的手把玩着垂在前胸的头饰珠串,她冷冷地瞥着恰那,“你怎可能不知道?昨日在哥哥家的宴席上,她给你送羊肉时,你一直低头盯着她的手,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是不是觉得那手很白嫩很漂亮啊?那丫鬟还拼命朝你抛媚眼,你居然回她一个笑脸。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这对狗男女也敢这么猖狂,当本公主是瞎了么!”
恰那气得猛一拍桌子,吓了墨卡顿一跳。不等恰那出声,墨卡顿跳起来指着恰那的鼻子吼道:“你拍桌子干什么?气我搅了你的好事,还是心痛那丫鬟的手啊?”
恰那一巴掌挥开墨卡顿点在他鼻子前的手,力气稍重了些,墨卡顿便撒泼大叫。恰那退开几步,嫌恶地看着一脸横肉的墨卡顿,胸口不停起伏着:“你简直莫名其妙!我昨日在你哥哥府上何时盯着什么丫鬟的手了?”突然忆起了什么,恰那紧接着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莫不是我的佛珠被嵌进桌缝时?”
“我哪是在看丫鬟的手!我将割肉刀碰落在地,弯腰去捡时不小心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嵌进了桌缝。为了不扯断佛珠,我只得弯着腰一点点往外拉。正巧有个丫鬟往我几案上送羊肉,我直不起身来,只能尴尬地冲她苦笑一下。你坐在我身后,所以看不到佛珠,只看到我一直低头弯着腰,便以为我在盯着她的手。”解释完了事情始末,恰那连连后退,如看怪物般瞪着墨卡顿,悲恸的声音变了调子,“我根本就不记得那丫鬟长什么模样。就因为我无意中看了她手臂几眼,你就置人伤残,你真的太可怕了!”
“今天你朝她瞥了一眼,明天这些不要脸的妖精们就会爬上你的床了!”墨卡顿自知理亏,却在恰那面前向来不肯退让半步,挤满肥肉的圆脸上更添狰狞,走到恰那面前恶声恶气地双手叉腰,“你们男人天性好色。见了身材妖娆的,脸盘子漂亮的,都跟苍蝇一样。我哥哥房里塞了多少妙龄女子,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看得过眼的。”
恰那赶紧退后几步,抚着额连连摇头,苦涩地纵声大笑:“公主,我能跟你哥哥比么?这驸马府里里外外服侍的全是男人,我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女子?这屋里,连雌苍蝇都飞不进来!”
墨卡顿恨恨地跺脚,寻常女子的撒娇动作被她使起来连大地都似乎震颤了一下:“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们成婚这么多年,我的房间你从不肯踏足半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不就是想要个比我身材苗条,脸盘子能拧出水来,说话声音娇滴滴的!”
“你——”恰那欲哭无泪,掩面挥手,声音疲惫不堪,“公主,请你走,我今天不想再见到你!”
墨卡顿在恰那面前横行霸道惯了,哪受得了恰那如此直白的回绝,气冲冲上前欲拧恰那的耳朵:“臭小子,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我说话了!”
十七岁的恰那早已不再是几年前任由墨卡顿打骂的委屈小男孩,在墨卡顿伸手之前便一弓身,从她身侧灵巧避过。不想再跟她纠缠,恰那扭头往屋外走,墨卡顿又扑上前欲抓他的脖领。恰那回头迅速钳住她的手臂,眼里的愤怒越烧越烈,另一只手已举在半空。
墨卡顿自持身份,谅恰那不敢对她怎样,嘴里犹不停地嚷:“你至于这么生气吗?不过是个下贱的党项奴隶罢了。他们命如蝼蚁,死不足惜——啊!”
墨卡顿惊恐地捂住脸,小眼瞪得差点掉出来。恰那愣住了,将举在半空的手收回,看了看掌心,确定自己的确还未及打下去。墨卡顿的脸似发酵的馒头迅速膨胀,本来就胖的圆脸更是胀得快要撑破皮肤。她尖叫着迅速冲出去,粗壮的身体差点撞倒房门。
恰那盯着墨卡顿的身体消失在院门外,吐出口闷气,扭头朝床走来,将我头顶的毯子掀开:“小蓝,是你搞的鬼?”
我吐了吐舌头:“我实在气不过,小小惩罚她一下。比起她动不动打骂人,这点子惩罚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脸红肿几个月,让她出不了门,省得害人。”我愤愤不平地说着,却瞥见恰那疲惫的脸,有些惴惴地伸爪子挠他的袍子,“恰那,你不高兴了?”
他一声不吭地坐下,将我抱进怀。我急忙道歉:“对不起,是我气糊涂了,一时忘了她的身份。我这么做,她会算到你头上,你又有苦头吃了。”
恰那苦笑着摇了摇头,埋头贴在我背上:“怎么会怪你呢?你这么做,我很解气啊。”他撸了撸我的小脑袋,柔和地轻语,“谢谢你,小蓝。”
我又感动又难过。他才十七岁,别的男孩在他这个年龄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对着如花似玉的女孩朝思暮想。他却被迫守着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悍妇,过着轻心寡欲的清道夫日子。心中凄然,伸舌舔了舔他削瘦的脸颊。
他默默地抱着我,过一会儿问道:“你已昏睡了两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哥哥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