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步悔

128、铜铃

　　寒冬，山林，古刹正飞雪。
　　一个人就站在佛塔下，没有撑伞，细雪落在他的眉眼上，仿佛比这片天地更安静。
　　他虽看不见雪，却能听到大雄宝殿正传来的钟声，这是灵隐闭寺的钟声。
　　香客游人已尽，他却在这里站了很久。
　　他好像在想事，又好像在等人。
　　一个白衣僧人突然出现了山脚。
　　紫扇走过来的脚步很轻，好像生怕惊扰了听雪的人，却又忍不住问道：“花公子也信佛？”
　　花满楼道：“贵寺总让我感到安静，你知道，这对薄情蛊有好处。”
　　紫扇点了点头。
　　花满楼道：“况且，来得多了，见的佛像多了，心中的静意也就多了。”
　　紫扇道：“你能看见佛？”
　　花满楼听了，反问道：“难道师父能看见佛？”
　　紫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坦然道：“佛在心中，俗世的人自然是看不见的。”
　　他又问：“你经常来这里，是不是为了给他求平安？”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敬佛，却不求佛。
　　“我不过是来看一副对联的，我小时候便见过，这几年也常常在想。”
　　他突然转过身去，一展折扇，洁白的扇尖扑走一天飞雪，所指的木柱上各挂着一副牌匾，上面两行大字。
　　“人生哪得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花满楼轻声道：“人世间若真有神佛，亦如此劝诫世人，我已经活得很好，不必再叨扰他们。”
　　紫扇听了，面上露出一阵惋惜，他突然问道：“饮下薄情蛊后，你有没有后悔？”
　　花满楼笑了：“金岚死前曾与我说过，她不后悔，我若有此念头，岂非连个姑娘都不如？”
　　紫扇脸上的痛惜已变成了痛心。
　　“她把对长辈的依赖当作是情，把抛弃生命当作是爱…要怪，只怪我师兄多年来醉心名利，从未关心过女儿，才酿成这样的祸端。”
　　花满楼道：“可我看得出，她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
　　紫扇竟沉默了，只盯着远方重檐下飘动的铜铃，林间飞雪还在飘落，如同远山上打翻的柳絮一般。
　　他突然微笑道：“世人的情爱，就如同那佛塔檐底的铜铃，清风拂弄下虽悦耳动听，但狂风暴雪一来便荡然无存。你与他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又值得吗？”
　　他盯着花满楼的脸，似乎想看清他的神色。
　　“你们有没有想过，薄情蛊真的是问题所在吗？死亡真的是人世间最大的阻碍？”
　　花满楼的面色并未变，只低声道：“如果不是有过死别，或许是能够更有勇气的…”
　　紫扇叹了口气，似是指责：“世人只求善果，却不舍恶因！你们的恶因，是太贪情，太珍惜对方。”
　　花满楼用沉默表示着承认。
　　雪飘得有些急了，纷纷落在他的眉发上，却还是那样轻柔、那样温和。
　　紫扇盯着他粘满了风雪的脸颊，看着他出神的样子，不忍道：“贫僧是个出家人，本该跳出红尘，不该妄谈俗事。”
　　花满楼回过了神，他觉得紫扇没必要道歉。
　　“师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以你的聪慧，恐怕早就看透了我们。”
　　他又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当年也饮下了薄情蛊，救回了自己的爱人，现在会不会后悔？”
　　紫扇道：“前尘旧事，太过久远，我已将它们抛在脑后了。”
　　花满楼又道：“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在想，人人都说曼殊是没有解药的，可是却有薄情蛊这种东西，那么，薄情蛊是不是应该也有解药？”
　　紫扇立刻道：“没有。”
　　花满楼道：“你这么确定？”
　　紫扇点了点头：“薄情蛊的来处，便是我的出身，这世上若有薄情蛊的解药，我怎么会不知晓。”
　　花满楼默默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他转过了身，向紫扇拱手作别，紫扇却又问道：“一年的时间到了，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这话他本不必去问，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薄情蛊毒，情断义连。
　　他们虽不能相亲，却还要忍受一年必须见一面的痛苦，否则，那两只蛊虫便会因为分离太久而发狂躁动。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绝情的解药？
　　这种要人肝肠寸断的解药，是不是比毒药更加无情？
　　花满楼从斗篷里伸出了一只手，雪花飘落在他的掌心，仿佛又把思绪带回到了六年前的雪山之巅。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的，他快回来了。”
　　那个人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