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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寒鸦 ...


  •   四月,江南,春风又绿了苏堤两岸。
      湖畔柳边,一人正与几名船夫对饮,身上青衫单薄,鬓发微寒,面容仍似青年。
      他喝的很快、很起劲,如饮水一般,旁人只喝了一碗,他已连下半坛。
      酒是他带来的,摆渡为生的船夫自然喝不起名动江淮的梨花春。
      梨花春是今日楼外楼刚刚开市的珍品,出窖不过半天,本不该这么快到手,却被抱来与船夫们对饮。
      船夫们也都很喜欢这个人,因为他不仅出手大方,又很健谈,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无论是贩夫走卒关注的商机,还是坊间流传的秘闻,他好像都知道些。
      他的腰间还经常挂着一个淡褐色葫芦,偶尔谈得甚欢,便解下来快饮,仿佛那名楼中的佳酿也解不了身上这股酒馋。
      有人忍不住问道:“陆兄弟,你这葫芦里的酒,比梨花春如何?我们兄弟几个喝得喝不得?”
      他听了,笑道:“不怕你们喝不得,只怕你们喝不惯。”
      难道这样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会喝什么不入流的劣酒?这群人被养叼了胃口,自然不信。
      “如何喝不惯?”
      他坦言道:“不过是些寻常竹叶青,你们要喝,尝尝便是。”
      众人尝了,尽皆呸道:“这哪里还是酒,当真是喝不惯!”
      他将酒葫芦挂回腰间,又笑了数声,端起碗来,碗中碧橙色的液体上飘着几瓣桃花,脚下几条船上积得更甚。船夫们一时喝得兴起,来了要乘船的游客,竟连生意也不做了。
      “向前去吧,过了苏堤就是孤山,再去断桥也不过半个时辰!”
      游人们心里虽不快,却也没法子横渡诺大的湖面,只得纷纷往堤上去了。

      此时,江南正春深。
      湖畔不止风月无边,游人无边,连消息也是无边的。
      不远处的亭下,已久坐了十数个武林中人,他们嘴里不停议论的,正是近来轰动两江三府的一桩奇案。
      自三年前,那件骇人听闻的武林惨剧后,世家门派皆忙于修养,江湖风波稍定,再无大事可言。
      近来却出现一位“寒鸦公子”,无人知晓其来历,只听说他接连杀害了江浙十八对侠士夫妇,每每行动嚣张,手段狠辣,作案后必留下寒鸦印记。
      钱塘门外的玉须道长金尘忍无可忍,终于放出话去,要约寒鸦公子在南屏山顶的九耀阁一战。
      决战夜就在今晚!
      这本是一件值得击节赞叹的壮举,可这些人说起来却偏偏皆带着慨叹,仿佛好事已成了坏事,壮举变成了麻烦。
      因为他们都已听说,金尘几日前受了重伤,性命垂危,早已没了应战寒鸦的能力。
      无人不佩服他要为江湖除害的勇气,出了这样的事,自然都很惋惜。
      却有人猜测:“会不会是金尘临阵畏敌,故意放出假消息来挽回些颜面?”
      毕竟此事已传的人尽皆知,若真是无故失约,足以让武林耻笑。
      亭外游客络绎不绝,有人驻足听了半晌,不解离去,也有人听得入了迷,竟也好奇起来,不知那位道长今夜能否如约一战?
      不知是谁,突然拍起额头:“说到这种事,怎么能不想起那个人。”
      “哪个人?”
      “自然是江湖上那个最爱管闲事的那个人!”
      有人猜出了是谁,迟疑道:“可我听说,他早已死在了华山…”
      “不是的,他没有死在华山,而是死在了花家那位公子剑下。”
      有人摆手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他当然没死,只不过是退隐。”
      “你知道他在哪里退隐?”
      这自然是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或买船入海,或藏于闹市,或遁于山林,他既存心要退隐,哪个又能知道?”
      众人纷纷慨叹。
      他们当然都曾听过,那人曾背负了莫大的罪名,被指控盗窃国饷、谋害武林。
      但皇帝早已于三年前便昭告天下:武林大会一案,乃南王世子及余党所为,目的是为了嫁祸西门吹雪等人,报昔年的紫禁之仇。
      诏告一出,天下震动。
      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了此事而感到愧疚?
      但那些曾经的过往,无人知晓的真相,早已化作云烟,落入了大雪茫茫的深渊,落入了春风旖旎的江南。
      一人不信道:“若他真的没死,还会不会再管这件闲事?”
      “不会的!”
      “为何不会?”
      有人道:“我曾听过些风声,他早已立下了誓言,不愿再招惹任何麻烦,若他不主动去招惹,麻烦自然也找不上他!”
      ——无论是谁也找不到他,无论是谁的麻烦,他也绝不会再出面!

      天色却渐渐起了异变,湖面上的烟雾开始慢慢吹散,大片黑云卷着狂风拢来,一天落雨激起水花,如碎石般崩乱,飞溅入船。
      一直在与船夫们痛饮的人也起了身,好似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额头,失色道:“糟了!糟了!竟到了这个时辰,我得立刻赶回孤山去。”
      有船夫好奇道:“你去做什么?”
      他皱着眉,向南屏山的方向眺望道:“我要去帮一个朋友的忙!”
      船夫们听了,纷纷笑道:“你不是你说平生最怕惹麻烦吗?闲事能少管便少管,多了定惹祸端,怎么今天又要去帮人了?”
      他还是盯着东南的方向,皱起了眉,他近来已很少皱眉,这些酒友们当然也没见过。
      但喝了他这些好酒,便不能坐视不管。
      “你不用急,这风来了,浪自然大了,你坐稳了,我们随便哪个载你过去,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
      一个船夫说完起身,便要撵他上自己的船。
      他将船夫按下,笑道:“你们说的不对,我虽然不愿再管闲事,可这位朋友的事不是闲事。”
      他又叹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这船划得再快,也是慢了。”
      众人面面相觑,替他担忧道:“那你要怎么办?”
      他没有说话,只扬了扬眉,脸上那四条眉毛好像更生动起来。
      片刻后,众人已知晓了他的办法。
      他竟从这湖面上直接飞了过去。
      湖面宽约数百丈,风浪甚急,便是经验最老道的船夫,也得顺水行舟,才能在半个时辰内从苏堤划至孤山。
      可这人却只是一个翻身,跃出十丈远,堪堪点了一朵翻起的浪尖,便一个转身,消失在了湖天之间。
      难道他真的能横越西湖的湖面?
      船夫们都已看呆了,他们原以为这位酒友不过是个浪荡公子,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侠士。
      不知他说的那位朋友,是不是日前一同来过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起来十分俊秀和善,绝不像会惹什么事端。
      可他的事若不是闲事,又是什么事?

      骤雨已停,乌云还未消散,南屏山顶的空气又湿了几分,夜色更深沉。
      一群人正等在阁中,这里是今晚决战的地点。
      他们之中的领头人,正是晗阳观的观主金尘,也是这场决战的发起人。
      渐渐地,林中升起了雾气,一条漆黑的人影也出现在林间,肃杀之气开始弥漫。
      来人坐在一根细竹上,高挑的身影将竹身堪堪压弯,半只脚搭在上面,穿了一身漆黑的衣,束一头漆黑的发,手里一柄漆黑的刀。
      若不是那刀还会反光,这人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团。
      听一位侥幸逃脱的掌门夫人说,寒鸦杀人时便作这样一幅修罗打扮。
      只是修罗的腰上还挂着一个酒葫芦,难道寒鸦也是个酒鬼?
      人们已来到潭边,金尘走在最前。
      他生的玉面微须,气质出尘,率先迈出一步道:“阁下便是寒鸦?”
      寒鸦将手中长刀微伸,大声道:“废话少说,你知道,我等这天已等了很长时间。”
      金尘却微微皱眉,将他的话头拦下:“今夜前来,自是应战,你还不动手?”
      被压坐的那根细竹突然向风中猛地回弹,寒鸦的人与刀也冲向金尘。
      金尘成名已久,平日里使得是一把浮尘,今夜却换了一柄长剑。刀剑相交,震得四处草木纷纷离散,惊起数阵飞鸾。
      众人皆被这一战所吸引,竟无人发觉,观战者中已少了两人。
      那把如惊鸿般的长剑始终在林间飞舞挪闪,初时只是凌厉,攻势不断,寒鸦却总能及时躲闪,长刀虽只反击,去势却万分凶狠,好似还有几招堪堪划过金尘鬓边。
      不知为何,寒鸦总想趁着对方躲闪,妄图将金尘踢下寒潭。
      金尘发觉后,怒气一现,寒鸦已弱了三分。
      不过两招后,他胸前一处大穴已被刺中,鲜血如水银般飞溅,人也即将掉落水潭。
      金尘一甩剑上血珠,反手入鞘,又从半空跃至湖面,凌空提起要落水之人,一个翻身,将寒鸦的尸身抛到了岸边。
      发觉有人欲上前查看,他好快步拦住,口中急道:“莫碰他,恐有毒虫生变!”
      众人听了,不敢靠近。
      金尘俯下身去,先摸索着用力掐了一把寒鸦的脸,才在鼻下轻轻一探,肯定道:“他已经死了。”
      观战者无不拍手称快,口中颂扬着,金观主自杀南淮血剑后,又为武林除一公害,当真是功不可没,令人赞叹。
      金尘却敷衍地应付着他们,口中只道:“山间夜寒,不如速归。”
      在场之人慢慢散去,却有人突然大喊:“谁见到皇甫掌门和夫人了吗?”
      众人四下里望去,寒潭边阴风阵阵,哪有这二人的影子?
      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是主动离去?还是已经糟了奸人的毒手?
      一阵阴冷的笑声乍然传来,带着恶毒的笑意悠悠道:“他们就在这边!”
      人们疾步奔向这声音奔去。
      地上的寒鸦尸体似乎也觉得这潭边水寒,竟趁着人群走远,偷偷向远处挪了挪。
      如果尸体并非尸体,是不是死人也并非该死之人?
      皇甫掌门与夫人的尸体却已凉透,正挂在两棵高大的树稍上,夜风卷动着他们垂下的发丝,就像一大片烧焦的蛛网。
      金尘的双手已攥紧。
      他本应今夜便彻底了结这桩公案。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突然,他的心念一动,转身便要回去刚刚那片水潭。
      前方却又出现一道人影,同样漆黑的衣、漆黑的发、漆黑的刀。
      这道人影出现时,刀也向金尘袭来。
      可只过了片刻,刀锋便被两根手指轻轻地夹住了。
      夹住刀的人同样穿着漆黑的衣,束着漆黑的发。
      他原本该是躺在远处的尸体,此时却拦在了金尘面前。
      刀的主人用力,刀却不动。
      刀不动,他的脸色已变动。
      他忽然放开了自己的刀,向后一跃,对金尘冷笑道:“你不是金尘。”
      金尘的面色不变。
      他又看向夹住了自己刀的黑衣人:“你也不是寒鸦。”
      因为,他自己就是寒鸦。
      寒鸦轻声道:“我认得你们,我知道你们是谁。”
      说完,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雾中。
      雾更浓。
      剩下的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他们都在思考一件事。
      先前的这个寒鸦为何没死?
      刚刚那个一摸一样的寒鸦又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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