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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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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果儿的人生是断了线的纸鸢。
从线断掉的那一刻,就脱离了命运,没着没落无论飞向何处,却再也回不去了。
清晨里的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以一片昏暗的姿态笼罩着冷果儿的房间。
不管经过多少年,早起都是她没有办法克服的困难。她一手按掉闹钟,另一只手撑着沉重的头坐在床上,静止不动的身体艰难的纠结在起床与倒回被窝继续睡中。
房间的门被一把推开,高个子的男人大步走进来,毫不在意的踩上她的床一把拉开窗帘,朝阳顿时大咧咧的照射进来再无遮拦。然后他一转身,站在床上用那伟岸的身影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命令着:“起床!下去吃完早饭上学!”
男人踩在床铺上的重量让柔软的床铺颠了几颠,冷果儿好容易维持住坐姿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新倒回了被窝还被弹了几弹。无视掉耳边的催促声,她困顿呆滞的目光仰望着天花板思考——所以,她到底为什么非要上学呢?
冷果儿住在一家奶茶店的二楼,楼下店里提供各种各样的甜品,点心饮料一应俱全。
从一大早店主就会开始烘焙各种糕点,又甜又暖的香气慢慢的飘满了店里,飘上二楼,让人有种在一块绵软的大蛋糕上睡觉的感觉。就算换了别人,大概也很难抵抗这种温暖又香甜的被窝诱惑。
但她最终还是被那个叫雷度的高个子男人拎下楼,店里的桌子上已经堆了满盘的小豆凉糕,糯米糍,和糖不甩,大块焦糖布丁和海碗南瓜羹……
站在桌旁的男人被落地玻璃窗外投进来的朝阳拉了长长的影子,阳光仿佛穿透了金色的头发,在房间里引起一种奇妙的乱反射。
他摆好早点,修长白皙的手正摘下了围裙,抬头看到果儿下楼,深邃墨翠的眼弯起浅浅的弧度,弯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果儿,今早要不要再来盘水果班戟?”
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透着层层叠叠的绿,幽如深林。
有时,这双眼会一下子将她带进恍惚。
冷果儿在片刻恍惚间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米休,早。”就被雷度按在了餐桌前坐好,一团冷气压当头压下来。她只能在雷度的压力下看向比早晨的阳光还温暖的米休寻求治愈,“不要班戟,我想吃芝士蛋糕……”
温暖的米休微笑着转身去厨房,站在身边的雷度却嘲笑般哼一声,“一大早吃那么高热量,不怕吃成猪。”
冷果儿满鼻子里都是甜甜的香味儿默默看向面前盘子里已经堆成山状的小豆凉糕,糯米糍和糖不甩,她真心觉得根本也不差那一个芝士蛋糕的热量……
于是面对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雷度又半冷不热的笑了,“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猪。”
那一脸的嘲讽是要闹哪样?
但是冷果儿的不满还没有壮大就已经被一整个芝士蛋糕给抚慰了,米休放下蛋糕摸摸她的头,和煦的声音连催促也让人觉得温暖,“快点吃,一会儿小蕾该来接你上学了。”
“——没错,不快点吃完被小蕾看到你这一桌子食物,以后就不敢再理你这个怪物了。”雷度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开始帮冷果儿整理起乱糟糟的头发。
冷果儿微微噎了一下,手里捏着糖不甩,犹豫要不要一糖不甩甩死他!
——米休只是笑笑,对这两人之间的硝烟弥漫视而不见。
芝士蛋糕绵绵的深厚的香味在嘴里融化蔓延,一口接一口的在味蕾间堆积到稍嫌浓厚的口感,再咬一口小豆凉糕,凉滋滋清甜甜顿时香腻全消,继续埋头苦干。
冷果儿大快朵颐头也不抬,过肩的头发在雷度手里三两下绾出漂亮的发辫,绑在脑后右侧绾成一个松而不乱的小发髻,还随手给她加了一个很有卖萌嫌疑的蝴蝶结。头发刚刚整理好,玻璃店门也在这时候被推开,门口招财猫状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
走进来的女孩穿着和果儿一样的校服,乖乖巧巧的样子,见到雷度时略显局促的说了声:“你好。”
冷果儿忙把剩下的两个小豆凉糕塞进嘴里,含糊的说:“小蕾等我一下下,马上就好!”说着喝了口水拿起书包向门口的女孩跑去。
“路上小心些。”米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个女孩同时应着:
“知道~”“谢谢。”
冷果儿挽着夏蕾走出店门——米休的笑容是一天最好的护身符,一如一百多年来的每一天。
“啊……刚刚没想到一进店就看见雷度,吓了我一跳。”
夏蕾走出店才松了口气,果儿瞧着她问:“都这么久了还怕他?雷度长得也没那么吓人吧?”
“……雷度长的很帅好伐,只是……他好像不怎么笑,一副很冷酷的样子叫人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美发师不是都很和蔼近人的吗?”
对,雷度是个美发师,时髦点说应该是造型设计师或是形象顾问——虽然这个职业与他的形象完全不符。
旁人所能见到的雷度一直是一身黑色高领衣服,袖子总是利落的挽起来,深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和结实的臀形——冷果儿承认他的臀部的确长的很诱人,常常惹得附近特地来看他的高中生和大学女生们偷偷尖叫。
这个形象让他显得很干练,可是一想到他那总是冷嘲热讽的嘴脸,果儿就觉得他基本就只有一肚子黑水儿,哪里跟冷酷沾得上边。
她很以为然的点点头,“也是的,一大早就让你看见这么张门神脸还真是难为你,都怪我总是起不来……”
——她能在夏蕾来之前塞完她那足有四五个人饭量的早餐已经是奇迹了。
“才不会~~能一大早看见米休,什么都赚回来了~~”
“哦~~你有男朋友还惦记米休,花心鬼~~”
“时泉才不是我男朋友~!”夏蕾应得又羞又急,就怕果儿再乱说什么。
年轻女孩子间的相处大概就是如此,笑笑闹闹,谈谈彼此间那点秘密的小心思——她已经很习惯应付了。
虽然她一百多年来她已经很少交朋友了,但在这个群体里,太另类太独行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会谨慎的挑选合适的朋友,而她这次运气不错,夏蕾是个好女孩,有很干净的眼睛,没有心机,她很喜欢。
夏蕾一直都对一件事表示很不解,路上忍不住还是问:“果儿你为什么都不让别人知道你住在‘纸鸢’?如果别人知道,不都羡慕死你了。”
冷果儿默了默,以缓慢到让人有种沉痛的错觉的声音回答:“……在那之前我会先被嫉妒到死无全尸。”
——“纸鸢”是那家奶茶店的名字,而雷度的美发室就在隔壁。
每天都会有很多附近的高中生和大学生特地来店里坐一坐,当然不止是为了美味的奶茶和甜品,更大的原因大概是一看就很美味的米休和雷度。
所以冷果儿时常很安心,这家店只要有米休和雷度这两张脸,也就不愁吃喝。
她每天和夏蕾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去“纸鸢”,然后等夏蕾回家之后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独自留到关店或者偷偷溜上楼,这样就不会太显眼。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她是住在那里的。
眼看快到学校,夏蕾突然拉了她一下,放慢脚步压低了声音说,“呐,果儿,今天放学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
“嗯?去哪里?”
“去大学那边——时泉的妈妈让我帮她带点东西给他。”
夏蕾笑得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而时泉的大名冷果儿早就听过,他和夏蕾从小就是邻居,也可谓青梅竹马。如今他就在附近的大学念书,而她们所念的正是那所大学的附属高中。
像很多青梅竹马的故事套路,夏蕾喜欢时泉,喜欢得隐晦羞涩又死心塌地。
而时泉喜不喜欢夏蕾,冷果儿是不知道。她只知道,时泉这个名字她不止是在夏蕾口中听到,更多的是经常来店里的那些大学女生的谈论中——
时泉,那可真是大学里响当当的花花公子的名字,让各色女人伤足了心。
——小青梅前途堪忧。
这些当然与她无关,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她老人家可不想多事。
她只要当一个合格的好朋友,挽起夏蕾的手,“好啊,我陪你一起去。”
——※——※——※——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一堂她听过很多很多次的课,其他的课本都在变,只有历史书不变。这是冷果儿学的最好却上的最无聊的课。
“——办‘洋务’30年间,中国被迫开辟的通商口岸,由1860年前的7个增加到1894年的34个,80年代前鸦片占首位……”
她隐约还记得,那时候到处都在跑船和洋人做生意。她生活在小城,很少有洋人来,她第一次见到的,就是绿眼睛的米休。
那时,她以为洋人都是那个样子。但直到许多年后,她都没有见过像米休那么漂亮的洋人。
而当年冷家武馆的冷果儿,是被人当做跟冷梧华私奔了,还是被洋人给吃了……?
她忍不住想笑,因为,也真的只能笑了。
不知道几时老师已经站在她面前,那个一向严谨的鬼畜男把教鞭支在她的桌上——“我讲的课的这么生动有趣吗?”
“还……好?”
小教鞭“啪”地在桌上一敲,“开小差还敢贫嘴?站着。”
“……”
一把年纪还叫她站,很不尊老爱幼哎……
可惜她还是只能慢腾腾站起来,乖乖站着听完这堂课。
——学生——真是个万年受压迫的活儿。
一下课夏蕾就忙凑过来,“果儿你胆子忒大,林老师的课你都敢笑,想什么呢?”
冷果儿一屁股坐下揉了揉她的老腿,“不过就站站,也没什么的。”
古往今来什么伎俩她没见过啊,比起以前顶砖头打手板儿,罚站什么的很不够看了。
“说的轻巧,如果让林老师盯上,你就惨了。”
冷果儿哼唧一声,“林老师那张门神脸,跟雷度凑一对都能一左一右贴门上了!”
正说着,班委林誉也板着脸走过来,规规矩矩的短发规规矩矩的校服,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跟个模版儿似的,把一本厚厚的讲义往她桌上一放,“林老师让你把今天上课的内容复习抄写三遍,明天的课业预习抄写一遍。”
“……”
“……”
看着他板着脸说完就走,冷果儿转头问夏蕾:“我可以把他当横批也贴门上吗?”
“……那是对联,门神没横批。”
放学时冷果儿只能揣着那本厚厚的讲义,费了不少力气才塞进她那一向轻巧的书包里,像拎了两块砖头一样让人咬牙切齿。
谁让人在学堂里跟人在屋檐下一个道理,她闷哼哼的跟着夏蕾一路去大学那边,心思全都放在今晚该怎么解决这“复习三遍预习一遍”上面。
附属高中离大学的确很近,走过一条街道转个弯就到了。夏蕾给时泉打过电话,等在大学门口一边张望一边不时看看果儿——来往的很多大学生都在看她。
虽然一样是穿着稍嫌无趣的高中米色校服,但冷果儿无论站在哪里都很容易就能看见她,好像只有她是明亮的。有种清清爽爽好像甜食吃多了整个人都在散发清甜的气息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觉得,大概连她四周的空气都是甜的。
校门里有人喊了一声“小蕾”,年轻女孩脸上绽放出一种叫青春的光彩,冷果儿的目光从书包刚刚移到夏蕾脸上时还小小嘀咕一下自己这把年纪身上是绝对没有这种东西的了。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向走出来的人,空气却像凝固了,那早已经弃她而去的时间却再一次抓住她飞速的倒转,倒转,转回那个天真无知,她真正的十六岁。
她的唇轻轻动了动,几乎不可闻的拼凑出一个细碎的音:“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