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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女春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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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通货膨胀还是通货紧缩来着?
前一世的时候,多少人被高涨的物价逼着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生不起孩子的?
坏了!
果然是坏大了!
董卓,董太师他抖着威风,废坏通行已久的汉五铢钱,改铸小钱流通。
本就是灾年,战乱,北方荒了许多的农田耕种,粮食产量减少,物价直涨。现在又改货币,经济的崩溃不说是直线,却也早受不住巨压了。
物价飞涨,货币不通,许多地方更吃不上饭,多了流民就多了混乱,有了混乱暴动,农田的产量又该下降,没东西吃又要产生流民,直接成了个恶循环。
哪怕春华自己政治经济学学得并不好,但也记得一战二战那会儿德国的经济大概。
这是在逼人流亡无家,逼人妻离子散。
在外面是都快不知饿死多少庶民,对张家来说,作为温县大族,虽不知饿死,日子却也过得紧巴巴的。
张氏夫妇也渐渐愁容苦面,唉声叹气,王道败落于民众的关系或许不大,谁做皇帝小民们并不放心上,但没饭吃了,才是叫人反朝廷不停搞起义的根源。
这时候,张汪也不再天天没事扮小资扮愤青,精忠报国也好帝王天下事也好,都抵不上全家三十来张嘴每天两顿饭重要。
终日唉声载道,好在初生的小女儿是越长越可爱了,也算是种安慰。
但事实上,大人吃不饱,就连这小女儿也受了连累,婴儿本该长得白胖才是好看,自家的女儿却也在这世道上常是吃不饱的,小小年纪也面色黄得和大人一样。
做父母的心里就更似剜肉了。
黍早是吃不上了,吃得也只能是糙粟就野菜这样的活着。
家中早有三个月未食过荤腥肉食了。
夫妻俩商量一番,只得招来全家并奴仆三十余人,内院裁人的事却是要夫人先打头。
山氏颇望了丈夫一眼,才说道:“当今之世众位都是见了的,咱们张家也不是个钟鸣鼎食的大族,愈发无法维持一族之生计。众位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便都说了实话,家里是难撑了的。你们不若自谋出路,这里是小县,到了大城中也有更多的生计可寻。张家也不妨阻了各位,今日若有想走的,便可将人契一同带走,另多结一月工钱。”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却是无一人走的,纷纷道,“小人等受主家恩惠,忠心耿耿,又岂会在此刻相离?”
虽然被众人奉承着表了番忠心,张氏夫妇却一点都不受这些好话,心里急得狠。
众奴婢心思也好猜。
乱世年头,出去了不是遇上兵灾就是流匪,去大城镇哪里是好去的?这一路途中就该饿死不知多少的人。
就算到了大城镇里,连自己所在的小县东家们都急着减人,大城内未必会有需要买奴婢的人家。
同样是个饿死,混在张家,至少是个老奴,主人家虽说养不起那么多人,饿肚子总比饿死的好。
没人肯走。
张氏夫妇更是急得都快满嘴生泡。
又在家主张汪亲自主持了第二次动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仍是换了一众“忠仆”的保证。
仍是没人愿意走。
最终张汪实在没办法,只得叫来账房显示家中早无余钱,锅中无余米。
效果却不显,仅走了一个原是张汪的妾,因仍青春美貌,便出去找寻旁家为妾。
张汪更是气闷,该给赶跑的未给赶走,却走了个他平日最宠的小老婆。
一时也心中无法排解,回房给妻子说了不少的好话,言道如“患难见真情”一类的酸话赞美糟糠为其“贤妻”。
山氏听着好笑,早些年也真是和这些妾们醋过一两回,然而此刻却真没心思计较这个,全想着的是如何减了下人。
这才是正经。
好话说尽了,客气着做却丝毫不见成效的,先礼后兵,山氏凑近丈夫说了主意,又怕他到底是书生意气,又从不接管过家里生计,不当家不知米贵。
谁知她丈夫听了却立刻是点头允了,“夫人果然是好计。”
山氏松了一口气,也真怕张汪来一句仁义大道的,倒是反衬得她像是个小人了。
过几日,家里渐渐流传出东家田产遭了秧,预备拿下人们的卖身契去换钱交上这年的税。
一听说要发卖人,众人便开始恍惚起来。
买人,不是说换个主子,张家是本地的士族大家,对下人也算温和,换个主子,又是从头开始,到了新的地方,原有主子的奴才又该一通的排挤。
况且在张家只要主子们还有口吃的,这些多年的下人们总还可以从中漏下点吃食。到了别家,那可真是被发作了苦工还没地方说的。
要是早走,哪怕是多领一个月的工钱也是好的。
出了这个谣言后,下一次都不用张汪自己亲自去动口说了,连日来总有下人到山氏夫人那里那卖身契。
到了几日后,原本三十多人的张家,现在一户仅止十一人。
张氏夫妇和小女儿春华,张汪的婶母宁氏,夫人山氏的乳母婆子姚妈,陪嫁丫鬟玉桂,张家原系的世代忠仆张贵与其妻子三人,张贵的老妻王氏是原本张汪的乳母,其子张兴是张汪随侍的小厮跑腿。
这些都是必留下来的人,就连原本张汪的三个妾在此事中却是全改嫁了的。
另有一对父子,儿子窦安是个跛脚汉,父亲窦老汉却已病得不成人形。
前几年年景还好的时候,张汪在其为官之时,一次外出,轿子行到市集的时候,见到一个跛脚汉给人驮货,几次被摔倒或是被人绊倒都毫无怨言的爬起,又重背了货在渡津口卸货。
辛苦不说,最后却被工头用借口连工钱都没领到。
隔天的时候再次经过,这跛脚汉却仍是背着货一步步艰难行走。
张汪便觉得奇怪,待听得他家中还有一对父母,更是叫人拿钱财接济他。
跛脚汉窦安却也不推辞就收下了。
纯粹是好奇,大少爷出身的张汪却是感了兴趣问他,“前度见你,那工头并不与你工钱,为何还为其做事?”
窦安答说,“纵然他戏弄于我,我却至少有得一处给我活干,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不发我工钱,但心情好的时候能得到他给工钱我就能养家。别处,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收我做工的。”
张汪遂觉得他是个老实肯干的人,又觉得他至孝之心可嘉,留在身边,自己也没给过差使,但平日却是府上谁都可以仗势欺辱的。明面上没差使,府上的脏活累活却都全是要他做的。
这样的一个人,在张汪带全家逃难的时候,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做了一辆简陋的推车,自己尚且一瘸一跛地推着双亲逃命。
其母在路途上熬不住死了,他大哭一场在晚上歇脚的时候,在野外给老母挖了地埋了,日子过得穷,破衣服都舍不得陪葬,乱世年头甚至都不敢上牌。
隔日红着眼推着生病的老父又逃命。
这场病后来一直不好,到今日主人家不得不裁人,老父还是病着,根由还是那场逃难。
张汪也是怜悯其遭遇,见了窦安却难开口让他走。
倒是窦安自己颇明白形势,先说了出来,“大人您当日收留小人,才有了小人父子今日。也不敢因此仗着您的体恤就要求什么,只是父亲病得厉害,当不得再挪动了,粮食工钱不乞主人恩舍,只请您好心让我父子在张家院外搭一处蓬。”
张汪更无法拒绝他,默认他在张家外搭蓬。
夫人山氏觉得奇怪,待从张汪口中得知事情来由后,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隔日让身边姚婆子拿了粮食接济。
怎料昔日在张家富裕的时候窦安并不辞张济的接济,这一刻却是拒绝了好意。
回道:“今日小人父子不过是徒然借主人家檐下一隅避风遮雨,若得了主人家的接济,小人绵薄之力终不及府上其余人,不敢当主人家的粟米,今日尚得一隅为吾父治疾,他人获怨,却连此一隅而不得。”
姚婆子原本去接济时确实是起了轻蔑心思的,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回去据实以报。
“夫人,”姚婆子道,“这人是个知道本分的人。”
山氏想想,“也是乱世中能生存的人了。”
这话说得不但周围婆子丫鬟惊讶起来,就连一旁被布带绑着腰学步的小儿春华也惊讶了。
窦安是个跛子,怎么会说他才是这乱世中能存活的人?
“得人恩惠,却是会看眼色,”山氏给女儿拨了下头上两边已经竖起羊角辫,也不知女儿会不会懂,说下去,“当日在府上富裕的时候受了接济,于府上却是不需计较的;但今日的一碗饭又怎和昔日可以相比。今日府上尚且常要减膳缩食,这一饭之恩可就大了。”
“他自度缺憾之体,能为府上做的不如其他下人,若贸然得了和众人一样的工钱饭食,是必要得怨的。到时获了怨被赶出,那他就连现在给老父遮雨的那片瓦都没了。”
山氏说完,也笑了起来,怎么和个小儿说起这个。
笑过这茬,还是又关心了下阖府的事宜。
这次是寻了些事让人托与跛脚汉做,按其会接受的分额给了粮食于其父。
这一年是初平元年,战乱,焚都,农地减产,货币不通成了这一年的主题。
在河内张家人为了衣食想尽法子的时候,以河为界的河之北,中山无极的甄家人却占尽了货币不通,实物交换这等形势下的好处,囤积粮食又用其中大量换得了民间珍宝之物,颇发了笔不小的财。
也是同一年,董太师烧完古都,改铸货币后,又四处掳掠财宝,淫掠妇女,便是后世称为“搜牢”其事。
同一年,曹孟德带着他那刚得资助组建的一千多兵在昔日玩伴,今日讨董盟主袁绍手下讨生活。同一年刘景升得了荆州,从此后一直到群雄命运交际的那一年里都稳坐荆州之主的位置。
而也是同一年,后世东吴的始祖皇帝孙坚则作为他人手上的爪牙渐渐在历史舞台上活跃起来的时候,蜀汉之主刘玄德早已经过桃园结义。
这一年是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汉都洛阳焚毁。
而距离命运交汇的208年,还有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