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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予感(二) ...

  •   说到曹操对大仇人陶谦的报复,颇有些“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到,打到小松鼠”的赶脚。
      陶谦早在曹操兴师动众找他偿命的时候,跑了。
      同行者:笮融,另一个身份也是他的同郡乡人。

      陶谦于彼年四月死了,但笮融却仍由于陶谦先前给予的物力支援,把随陶谦逃跑的数百民众聚集起来,即以三郡赋大起浮屠寺,因为陶谦本人就是个佛教徒,由此可信这些逃亡的民众相当部分是笃信佛教的。
      历史评价陶谦,或许并不能用国人惯用的绝对好人坏人概念来评定,唯一可确定的便是其任上之时,徐州大致没有战乱。
      而他的同乡笮融到了后来却很难被评价为一个纯粹的宗教徒。

      这一年夏日,大宅内刚给大小姐过完生辰,便是二少爷张纪三岁。
      这两位是同父的亲姐弟,倒是同生在夏季,生辰也隔着近。
      二少爷是个庶子,嫡母对其不差,却是出身摆在哪儿,虽为亲生子,都三岁了亲爹还没见上过一面。
      生母甘氏却是在去年冬风寒死了,去的时候,总算是看上了孩子一面,并不是主母苛刻,而是规矩如此。便是走了,这个老实人甘氏却还得撑了一回,在山氏来看望她的时候,下榻跪求:“奴婢平生难报夫人老爷的大德,惟替主子们生了二少爷,日后却要夫人多照顾了。”
      真是一片慈母心肠,这个畸形的时代中,却连承认是孩子的母亲都是羞以启口的,更妄提让孩子叫其为母亲。
      山氏也是有动容之处,却间生了恻隐之心,“你就放宽心养病,等病好了,就把二爷给你抱来看。”

      沉默年代,却也形成了今日无法理解的情愫:共侍一夫的女子之间,除了妻妾之争,竟也会有互相包容的情感。
      对于穿越者春华就很难理解,她的价值观中似乎只有后世的“大房小三”天生死敌的概念,哪怕绞尽脑汁后,也只能给出个“同事友谊”的解释。

      然而她妈的这位“同事”死后,山氏却是拿帕子抹了眼泪,又难过了几天,可见其担忧之情并不为假。

      不理解就不理解吧。春华这么想道。
      其实不止她不理解她妈,她妈有时也不理解她。

      相较于山氏古代人的价值观问题,春华更担心的是自己这么一个现代人会不会由于超前的观念而被当成怪异烧死。
      一面极力的去学习古代常识,一面又极力的在心中每天暗示,不要忘记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价值观。
      这是每一个穿越者都会遇上的问题,潜意识里,穿越者们都会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的观念才是正确的,并且极力保持着过去的三观。然而在现实中,如果事事按此观念行事,便会在真实的古代处处碰壁。

      观念的不同如果还能用“低调行事”这四个字掩埋的话,那么常识的不同,更是一个高度的雷区。
      譬如,某一日说到皇帝,春华一时口快说的是“皇上”,让和其聊天的张淮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是说的天子?”
      不同时代,各种称呼不同,犹如“小姐先生”之于“娘子相公”,在汉朝皇帝被惯称为“天子”,而在唐宋时叫“圣人”,妃嫔多以“昭仪美人姬”这个系统论称,而不是后世清宫戏里的“贵妃嫔贵人常在”系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春华目前年纪还小,错了还能用年龄小这个借口遮掩。

      且说这年夏日中的事,照例每一个月总有个几天春华必要去旧宅探望婶祖母宁氏。
      这位宁氏,先前便说过在公公张承丧后,治丧时出现过,等丧事一过,这位老太太也是近花甲的年龄了,拒绝了侄子接她回祖宅奉养的建议。
      “我是个寡妇,”宁老太太是这么解释,“作为未亡人而踏入张家的门槛,实在不是件好事。”
      倒不是只出于对自己身份的自伤和迷信,宁老太太对侄子侄媳的奉养建议婉拒,更多的考虑便是到了这把年纪,早便厌倦了祖宅中的繁文缛节。
      本家毕竟是本家,族中规矩最盛的地方,便是由于作为继承人的抚养者这一重崇高的身份重回本家,对习惯了自在的老太太来说未必是好事。
      她又劝侄媳,“我在外面,有人服侍,吃得好穿得好,你们又不是孝顺我,隔三岔五给我送东西来,日子过得好着呢。”
      的确,在张汪一家离开后的旧宅内,只有宁氏一个主子,关起院门,也真是自作主张了,大家都得随这位老祖宗的意。
      要说寂寞,小辈们也常到这里尽孝道,似乎自张汪继承家业后,曾经从不探望的侄辈们纷纷都来问安,老太太也不觉得有什么寂寞。

      这些侄辈的到来,也仅仅是起到了给宁氏解闷的作用,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心里自然清楚:旁人的恭敬无非是为了想从她嘴上讨一句好话给族长及夫人。
      因而春华的到来却是让宁氏最开心的事了,作为抚育过的如亲子一般的侄儿张汪,唯一的嫡出孩子,又是亲眼目睹其出生,在宁氏心中,也就如亲孙女一般了。
      仆妇向她报道:“老夫人给等等,咱们大姑娘来了。”
      宁氏是掰准了侄孙女每次来的日子,“快,快把点心食盒备好了。”
      陪侍的也多是老妪了,笑道,“老夫人也必急,都给听到前门赶马的声响了。”

      春华正由人扶着下马车,过来套车的也不算是生人,还是昔日的旧奴跛子窦安。
      因张汪一家给予的照拂,春华也对这位奴籍出身的孝子格外敬重,亲切地问候:“安叔,老爹可还好?”
      窦安很是恭敬回道,“托各位主子福,小人父子才有今日。”
      跛子的形象并不适合带去本家,然而一忠仆却难得。这些年来,窦安的老父更是虚弱了,张家人就出面建议让他带着父亲住到下人房里。

      引小姐入内的却是一位李姓妇人,庭中植被剪得并不如本家主屋的齐整,品种也少有名贵,却另有一番风趣,看着便使人放松下来。
      庭院中另栓养了一只鹧鸪,起名鶸鶸,形单影只却也不惧人活泼得很。

      出了家门的春华似乎如洒脱了缰绳的野马,颇有些淘气的上前抓了鶸鶸的尾羽,引得鸟儿扑着翅膀来啄她,也亏得有笼子,她又早跳了几步远。
      却是把随侍的仆妇侍女们折腾得叫了起来,“姑娘,姑娘不可!快放下!”
      吴妈吓得脸色发白,看过小姐无事,又有些埋怨,“平日里看姑娘学礼仪也是娴容淑仪的,夫人知道您若这么淘气……”
      一边嘀咕,一边上前正要给她整理衣裙,哪知道小姐却是给她做了个鬼脸,提裙朝宁氏的屋子里跑了。
      “姑娘不可啊,您快把裙子放下了,有失体统!”

      正屋里早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宁氏也知道是侄孙女在捣蛋,侧头和下首老妇说,“定又是咱家大姑娘来了。”
      这位老妇,算是张氏族人远支中的妇人,丈夫只不过是普通族人,她的出身自然也不高,虽有儿孙养老,却难得给本家有身份的夫人做陪伴。
      陪伴的老妇中大多都是这样的身世,在这里也算自在,又是份体面的活计,自然大家都是众星捧月般恭维着宁氏。
      “可不如老夫人您说的,大姑娘素来是个灵活的孩子。”
      宁氏有些可惜,“都被她爹娘给拘死了。”

      正说到这句,就见她侄孙女已到了门口,敛衽小步进来拜过,“太太可好?”
      一群追着的使唤女子们都气喘吁吁,至门口却也都伏倒在地不敢造次。
      宁氏看着便是好笑,年纪大了颇有点老小孩,又看侄孙女还算是礼数周到,小脸红扑扑的显是在廊上一路走得极快,也给她开玩笑,“听你母亲说你正在学礼数,可有成果了?”
      春华对这老太太自另有一套,甜笑着,“便是学得再多,在太太面前我还是一孙辈。”
      “你这孩子从小就会说嘴。”老太太笑得极开怀。
      “那还不是太太对我好,我与太太亲近的。”
      “行步如此匆匆,你母亲又该担心你成不了淑女了。”
      “春华不过是想着见太太,您反这般怪罪我?”小孩生气的样子实在正经不起来,更逗得老人家笑颜。
      “说不过你,赶明儿让你爹给找个厉害的治治你这张嘴。”
      “太太您只笑话我。”
      这次却是全室和乐的笑声。

      每次去看宁老夫人,大多都会受邀住过夜,而春华亦不会推辞。
      仍是在昔日的小屋里,屋室虽大多十天半月才来住一次,宁氏心疼侄孙女,却时时让人打扫。
      陈设自然比不上本家正屋,却亦有温馨松快的气氛,又因此处是她来这个世界的首个家,幼时的回忆让她对住在这里并无他想。

      然而本家带来的侍女仆妇们,大多都是后来张汪嗣业后山氏重新给她置下的班底,这些人虽说奴婢,却多不乏是祖宅里的世仆家生子,未见过外面光景的,多有怨言。
      譬如有到她这儿打抱不平的话“咱们姑娘是金贵之人,此处的床榻下铺的是粗麻,仅用一层棉布盖过,这般的粗硬哪里是给姑娘用的。”
      例如这样的言论,她听着颇有些啼笑皆非,似有张淮过去来时的样子。
      回头她不予理睬,却仍有要讨宠的活络头子去给山氏说了姑娘的“委屈”,山氏又叫过女儿来听她说法。
      “哪里会有人嫌弃自己的过去。”春华说道,“那些道我今非昔比之人,攒拥着我来诉苦,却是比得我这个主子更娇气了。”
      人存于世,当有高卧云塌的气度,也当有在寻常民户安卧的坦然,便是乡野间草席铺地,亦是一安身处。

      她母亲自然是乐意听到这样的话的,回头又遣了车器物给宁氏老太太送过去。

      这次来小住,春华自又在原先的屋子睡下,又遣退了日常为她守夜的两个小丫头,十二岁的云生,与十岁的阿兰。
      云生是个有些憨实的姑娘,相比阿兰年岁虽小倒是更机敏些,同是听了吩咐,云生老实地应下已要走,倒是阿兰却还知道这此中的轻重,说道,“姑娘您在这儿睡着,奴婢们便守着并不碍的。”
      家中的屋子宽大,守夜的丫头们可在外间,而这里敝小,仅仅一个小屋子,主子小姐在榻上睡,丫头们就在这房间里打地铺。
      春华素来不喜这样的守夜,总觉得连睡觉都要多双眼,然而又是这个时代“金贵人”才能享受的特权。
      “这里并不比家里,你们平日当差也幸苦了,今日且先下去吧。”
      云生是毫无意见的,阿兰想想在这里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最多有人说去夫人那里也是小姐自己的意思。
      也一同行个礼退了。

      隔日晨起,洒扫庭除。
      和老太太说了片刻的话,原是打算便告辞回家的,然而最后左拖右拖,只好又让人去回家报信多留一日。
      对春华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用完午膳后,老年人有着午睡的习惯,宁氏遂也让人带着侄孙女下去午睡。
      通常来说,少年人精力过济,也是午睡不着,索性让丫鬟拿来笔墨练字。
      吴妈有些怕她暑天里累过了生病,硬是阻拦,“大姑娘平日读书就太用功了,您又不是要去做女博士。”
      “便是在闲时也要多习书,时间长了,字写出来就总不像样。”这个经验是充分从现代写硬笔字过来的。
      一个暑假两个月不写字,到了开学写的字都不能看了。
      “左右我也睡不下,不让写字也实在闷得慌。”春华想了想,也颇知其中缘由,回头对云生道,“吴妈妈却是幸苦了,云生,还不引着你吴妈妈去歇着。”
      云生是个老实丫头,虽说像算盘珠子一拨一动,但只要主子吩咐了的,她倒是都听的。
      听姑娘这么吩咐,便真起来请吴妈了。
      “使不得,哪有主子未歇,奴婢自己躲懒的。”吴妈推推手。
      春华笑道,“这里不比家里,您平日可替我操心坏了,也当得小丫头伺候。”
      吴妈也有些触动,这一触动便说了句心里话,“姑娘你素来主意大,却都是有数的。您让老奴操心是分内,夫人是真为您计议呢。”
      这话说完,春华又念了回慈母心,吴妈见劝阻无效,便也自己找地方打盹去了。

      不免又要从“上大人孔乙己”写起,汉末流行的是隶书,虽然隶书也不至于好看,总比篆体好认好用。
      姑娘你就卖力练吧,练好了把你以前的记忆全模糊了,练不好了把隶书写成了楷书行书——然后姑娘你就赢了,在汉朝一笔楷书,好比吴宇森让小乔在汉末煮茶汤一样“儒雅”。

      这时代的书法,要数出名的还当属后来的三曹。一手好字总可让人得到意外收获,对于这个没有打印机复印件的时代犹是。这便是春华自己较了劲要给自己申请福利读书的原因,光认几个字,写了一手烂字,还真不敢说自己学过文化。
      她在书法上用下的功夫也并不算很卖力,比起同时代一些人在书法上下的夸张的功夫来说,她实在不算卖力了。却因成人的定性,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说,显得更好一点。
      刚写完一张纸,墨还没吹干,便有小丫头云生在旁边拍手叫好,“咱们姑娘的字写得好,连先生都夸呢。依奴婢看,比得家中大少爷都好。”
      这话才说出口,就被春华冷冷地呵斥了,“这样的话是谁教你们说的。”
      云生憨实,也便是春华更担心的,这孩子天真啊,万一来个口无遮拦,到时候都可以挑得主子们结仇。
      这事并不是没有,许多时候两人莫名的结了仇,究其原因很可能只是下人们之间的比较排挤引来的。

      还没来得及继续约束两句,忽然门外窦安跪在院里报上,“姑娘,后门又个沙弥说要来主家讨碗水喝。”
      因宁氏午睡,后门又离后厢更近些,窦安便到这里汇报。
      听说是个云游和尚,母亲又是信佛的,春华便道,“给他碗水喝,再给他点小钱,也当结个善缘。”
      窦安应了声,便去照办了。心里却在想,什么叫“结善缘”?
      在佛教还被称作“浮屠教”的时候,这个时代还没这个说法呢。

      等人走后,趁着这个空档,春华自然又要约束其下人,立威立信。
      就算她和她父母心里对张淮有个什么想法,也绝不能让下人们拿来说嘴。
      “刚才这话是谁教的,我倒要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没人教的,姑娘别生气。”云生见小姐脸色不对,都快急哭了。平日她家姑娘是个顶好说话的主子。
      阿兰在旁边却不置一言。
      “那就是你自己这么想的了?往后再说了这般挑拨骨肉的话,便自己去领罚。”
      云生吓得立刻是跪下了。
      等过了会儿,阿兰才说解道,“此事也怪不得云生姐姐,便是连夫人的正房里那些婆婆妈妈们也都在背后这么说。”
      “说什么?”
      阿兰看了看自家小姐,艰难地跪了下来,“姑娘,正房里并不喜大少爷,您也不是不知。对于您与大少爷共求学一师,大家是更喜见您的出挑。”
      春华道,“知你是与我说体己话,却是以后不能再提了,越是众人这般想,我们便更不该落人口舌。”
      阿兰俯地,“是。”
      云生也跟着一起俯拜。

      为谨慎起见,还想跟进再问得仔细些,却是外面又传来人声搡攘的声响。
      春华便对外面问道,“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正在午睡,何人造次?”
      便有家丁马上恭敬回道,“惊扰大姑娘了,是那个出家人,得了您的食粮饮水,却不肯走,说是一定要来拜谢。”
      乱世不太平,多有打着宗教名义来混吃混喝的,前不久家里便赶走了一个来敲门的自称是“太平道”的信士。
      春华又哪里不知道这个出家人的心思了,无非是蹭鼻子上脸,以为她年龄小好欺负,更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在她这儿多捞一笔。
      心里不由有些反感,本是因为母亲信佛的缘故,为其积福,最后却不想这人好生无赖。
      大家小姐不至于被这种事难倒,“他要拜谢,也是正理,要拦了他倒反像着我们不近人情了。”
      特别要是因为这个把人家打了一顿,打伤打残,人家正在外面风餐露宿没人养呢,得了,你给打一顿全赖上你养了。
      “姑娘”
      “他要来磕头就让他来吧。”

      不多时,果见一剃了发的僧人到了院里给拜在阶下。
      “小僧西光多谢姑娘恩德。”
      “师傅多礼了。”
      这时代生活单调,也算是看西洋镜,春华出了门时稍低了头避过竹帘,着袜站在廊下。
      正想数着出家人头上的戒疤,却不料这人忽然吓得坐倒在地,大叫起来,“贵人!此女贵不可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予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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