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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一念之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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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此刻心里也害怕得很,想着逃得快一些远一些最好;但是听到身后沉闷的躯体落马声,我还是在心中长叹一声,勒住奔马,跑回他身边,扶起他来。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
“静言——你还好吗?振作点,我替你治伤。”我唤着他的名字,想让他清醒一点。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嘴唇慢慢动了动,声音却是微弱得很:“居然……要欠下你这个小丫头人情。”我不理会他,只记念着要看伤,光是看脸就能发现情形不好,这家伙的伤看起来不轻,应该主要就是后背的箭伤吧?侧身去看,却已然不见后背上箭的踪影,想是已经被他拔掉。
手边没有合用的工具,我只好找来支羽箭,用锋锐的箭头对着他后背上的衣服刺穿,然后用力撕裂。他白皙得透出青色的背上,是没入肌肉的丑陋而恐怖的深深箭头创口,并且可能因为在拔出时施力不正还带裂了四周的肌肉纹理,血肉模糊,红白对比看上去非常的吓人。
我虽然一直装得很冷静,此时也不免着急焦虑得双手颤抖。其实基本上我做不了什么处理,想着可能必须要消毒,但此时哪里来消毒用品?也或者应该缝合伤口,但这比消毒还要不现实……
“静言,我先替你止血,我马上就止血……这个伤口,不打紧,并不很深,你不会有事。痛可能是会痛点,不过不会有事的……”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皇甫允稍微偏过头,轻轻地说:“也不十分疼。你不会哭了吧?”
我连忙抬手背想擦擦眼框看看是不是湿的,然而看到满手的血又无奈地停住。“没有,为什么要哭?我又不怕。我还要照顾你呢,你瞧着好了。”
他似乎轻声笑了一下:“今天这嘴硬的德性倒有点小丫头的样子了。”
我听到他的话音显得如此虚弱,连说话内容都远比往日有人味许多,不禁心中一酸。吸吸鼻子,我闷闷道:“受伤的人少说废话,给我乖乖待着!——但是也不许睡觉,你听我说话好了!……呃,静言你说我长的不错吧?是不是美人胚子?不比你差吧?”说着转到他面前对着他努力笑。一边不过脑筋地瞎扯着,我一边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慌乱和恐惧,不敢让他看出我心中的动摇。但我怕他会死,这是心中直接而真实的反应。
可是,看着他,看着他那透出一丝寂廖一丝悲哀的眼睛,我顿时后悔起来,因为怀疑此刻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很难看,要不然为什么他会这样?
仔细凝视着他的脸,注意力逐渐离开了他那黑得几乎要把我吸进去的瞳孔。我的表情逐渐变得骇然。伸出颤抖的手,一寸一寸接近和他脸颊的距离,想碰又不敢碰,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抚了上去。如此温雅清柔的一张脸,左侧的脸颊直到下巴,却带上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虽然似乎不深,但却在往下淌着狰狞的鲜血。原来以为,原来还以为只是喷溅上去的血滴的……其实,是刚才那刀的伤么?他到底没有避过那一击?
我只是一时无法抑制,热泪便夺眶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悲伤。也许只是因为喜欢美丽面容的我,能够容忍可怖的刀伤剑伤,却会在看到这个原本清丽秀雅如斯的男子,玉般容颜上出现这样丑陋的瑕疵之时,心里觉得绞痛难当……
他的精神劲儿还勉强维持着。凝视着我,用嘴型轻轻地说:“……满脸都是灰……还哭……丑死了……”
我挣扎着露出笑脸:“说什么?你……你才没有资格说我丑,你……”
看着他静静微笑的脸,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狰狞的刀疤居然也没有让他难得一见的温柔有半分减少!我无法克制地再度伸手,想用手抚平他的伤痕,却又怕弄疼他,于是手指只是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脸。嗓音都嘶哑了:“静言,静言……其实就算你们都不说我也知道,我是个什么身份,你何必救我?让你变成这样,我不要……”
他扯扯嘴角:“傻丫头,……终于露出本相了,平常可会装……”
我无言以对,只顾着狠命擦眼睛。
“你不欠我什么。是你救我出来的,论起来也该算两清。”他强撑着身子坐直身子起来,看着我,神色淡定沉着地开口:“……你不是想回晋朝吗?我放你走。”
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刻提起这件事。我的手一抖,慢慢转过头看着他:“——你说真的?”
他笑笑:“还有什么真的假的,现在你要扔下我,难不成我还能拦得住你。”
我只是瞪大眼看着他,眼里满是震惊、质疑、不敢置信……
“到底是皇甫允,心思也是不同一般。如此令人心动的提议,我怎么先前竟没想到呢?”我冷冷一笑。
“你就那么想死?你对慕容令的耿耿忠心就到这种程度为止?”忍不住讽刺道,“若是叫他知道,保不准会怀疑你自寻死路的动机是不是借机背叛对他的效忠誓言。”
他漠然道:“他和我怎么想你不必考虑,关键是你想走,就不要顾虑。”
我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也许只是因为好心却被不当回事的,自尊受损。
“呵……这可真成笑话了,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那么有把握这荒山野岭的你部下会及时找到你?想赶我回去,又是为什么?先前求你们放我走时,你怎么又做慕容令的跟屁虫做得那么义无反顾?”一边手下用力打结,让他痛得一皱眉。
他沉默好久,终于冷冷道:“我只恐怕你,随我们这一去就永远没法回故乡。”
我有点惊讶地“咦?”了一声,手下也不禁停了动作。觉得他的这句话从内容到情感听起来都不太简单,细细琢磨了许久,还是自负而带点挑衅意味地扬扬下巴,斩钉截铁地说:“那不可能。只要我想走,没人能拦得住。”
“我并不是在威胁,信不信由你。你真不在乎?”
我虽然仔细辨别,但在他的声音里没有听出恶意与算计抑或是刺探。不由得有些茫然,愣了半天。
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皇甫允,你其实不欠我什么,刚才你也救我一次,我心里头清楚得很,若不是为救我而将剑脱手,你也不至于那么快受伤。你不是觉得有愧于我吧?或者其实,是因为觉得被我救有损你的自负?好心提醒你,今后还是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比较好。”
他神情复杂,定定看我半天,轻笑了一声,有自嘲的味道:“我早就……不把你当孩子看了。还有,还是叫静言吧,名字我听着生疏得很。”
这话倒是入耳。我微笑,有点莫名的得意,点了点头,扶起他。“……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现在不回去的主要原因,还没有接到哥哥,惦念他如今情形如何。还有爹的配刀,也一定要取回来的。这些事没做完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
他的眼睛突然一阵失神,好像听到了我说什么不得了的话。我很敏锐地察觉到,立即询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他默默看着我,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是逼不出来的,也就不再多问。
到底是受伤的人,皇甫允的精神比不得往常。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看上去相当虚弱,颊上的那道阴冷的伤痕更是令我几乎不敢看他的脸。虽然也像鲜卑族中普通贵族青年一样从小接受了寻常武艺的训练,毕竟他好像不是实职武官,而且体形也不似慕容令等人般高大英武,体质略偏柔弱,这箭伤给他身体带来的伤害是他所能承受的吗?我颇艰难地扶他上马,让他倚在我身后,缓步向前走去。虽然地处荒郊,还是能看到路两旁有种植作物,我猜想用不了多久应该可以找到农人家歇脚,避开可能的追兵。
远远看到炊烟与房屋的时候,我紧绷的弦猛然松了下来,突然也觉得身体无力,险些摔下马去。努力稳住身子,我吸一口气,回手轻推皇甫允,用欣喜而开朗的声音说:“找到人家了,你可以好好歇息养伤了!”
也不知是不是还清醒着,他只不做声,我隐隐约约就觉得血腥味不知怎的显得越发扑鼻。心下紧张,我下意识地把马的步子放大,没多久就到了农人屋前,扶住皇甫允让他支撑好自己的身体,我小心地下马,又困难地接住他的身体,半托半靠地把他放在地下,扶着他站好。
我抽出一只手把被汗水粘在额前挡住视线的发丝拨开,大声朝这砖瓦破败的矮屋子里喊道:“有人吗?”只听得犬吠不断,像在回应我的问话。
我心知多半是有人在家的,便扶着皇甫允往里走。看到迎出来两位老人,还有一个青年汉子和一个妇人装扮但年纪不大的女子,应该是一家子吧,愣愣地看着我和皇甫允,面面相觑。我不知我和皇甫允这副样子在他们心目中会是什么身份,只得摆出焦急的脸色,挤出眼泪装可怜:“爷爷奶奶大叔大婶,我的兄长是朝廷命官,被匪人追杀受了重伤,求你们好心收留我们一晚,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和哥哥没齿不忘!等我哥伤好以后一定重重答谢!”
他们惊惧的神色在我刻意扮演的可怜孩童角色感召下软化了,青年汉子主动过来帮我扶住了皇甫允,老人也在我们身边进屋,嘴里絮絮叨叨道:“受了多重的伤啊,留了这么一身血,可得好好补补!这年轻轻的后生,还长得这么俊,……连脸上都是血,啧啧……”
老妇人又牵着我的手,看我低下头又委屈又害怕的娇弱模样心疼得很:“这孩子才多大?怎么就碰上这事呢?一路上就是你把你哥照顾过来的?”
我泪汪汪撒娇道:“奶奶!我们这一路上真的吃了不少苦哇!要不是碰上您这样一家子好心人,我哥哥这条命不就得送在荒郊野地里了?!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可还怎么活下去呢……呜呜……”
皇甫允被他们扶到床上靠着墙侧躺着,我偷眼瞧他时他也正好看向我,目光中的笑意显得轻飘飘的,但又让我看了心里沉着了许多。他还有力气笑我,也许伤势不是那么可怕的吧。
这一户人家在我眼中真可谓中国农民淳朴善良传统美德的代表。不仅年轻的夫妻二话不说就主动动手帮我照顾着皇甫允,老人家还不顾天黑去村里找大夫来给他治伤。我拉住老大爷,在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掏不出几个铜板,着急之下就褪下右腕上的金玉镯子要递过去。手却被皇甫允紧紧抓住,我惊讶地一低头,看到他冷冷的目光中似有怒气。
“静……哥,你还挺有劲的嘛。”我努力笑着。
他不看我,神情黯然,拉过我的手把镯子硬生生地又套上了,动作一点不温柔,疼得我直皱眉,又不敢出声。
“你不可以这么不把它当回事。”听在耳中这分明是命令,生硬冷漠得可以。
为难地看着他:“哥!现在要紧的是给你治伤!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目光里戒备之意隐隐流转,然而说出的话却语音坚硬。“它有多重要你知道吗?假如因为我的缘故你就得狠下心把爹娘唯一的遗物给卖掉,我宁愿自己伤重不治!”
在他的伪装下,旁边的老夫妇听明白了我们的对话,忙不住口地责怪我:“你这孩子!不过是瞧个大夫,用得着花什么大钱?爹娘留下来的东西一定要好好收着,千万可别不放在心上!”
皇甫允这才对老夫妇笑了笑,把自己腰带上挂着的玉坠子解下来递了过去:“这个坠子材质和刻工都不错,还能值两个钱,二老请先拿着充作请医生的诊费和药费;这次我们贸然来此叨扰,日后定当另行重谢。”
我见老人家还要推辞,就硬把玉坠塞到他们手中,再不让他们有拒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