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说》苏恩生

3、阿骨

　　次日醒来，不见熟悉的师兄倒是见白云溪端正的坐在我的榻边。我嘴里微苦，勉强一笑，他亦笑了笑,随后淡淡地开了口，“你昏迷三日了，昨夜骨女来过了。”
　　我一惊，翻身坐起，“你知晓了？”
　　他不语也只是笑笑，隔了半晌才说，“偷偷结交了魔界中人你就不怕我罚你？”
　　瞪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角，“你要是想罚早就罚了，还会留着我？谁不知道看似胸怀大爱悲天悯人的白云溪白上仙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小心眼儿呀！”
　　白云溪哈哈一笑，“你个死丫头又不叫师傅！”
　　我也哈哈一笑，“你个为老不尊的，哪有个师傅样子！”
　　白云溪似是被那句“为老不尊”呛到了，轻轻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睥睨地看了我一眼沉声说道，“好了，闹也闹了，也该好好交代下那骨女的来历了。”
　　我万般无奈的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能不能不说？”
　　“为何？”
　　“太长。”
　　“所以？”
　　“口干！”
　　白云溪被我气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阴测测地眯了一下眼睛，“刚刚听你三师兄说，最近院子里的柴火一直没人劈，我正想着找个受罚的弟子多劈一点贮备个十年八载的...”
　　我俩眼一翻刚打算借势晕倒，白云溪却已先我一步扶住了我的肩膀。他白玉般温润的手指只隔一层薄薄的布料熨帖着我肩上的肌肤，脸蓦地一红。
　　扶正了我，白云溪清了清喉咙开了口，“你究竟说是不说？闯了祸就该有个闯祸的样子不是？我若是毫不知情要是某日被哪个不开眼的仙官发现了你说我怎么护你？”
　　心知这白云溪是打定了主意要问出个究竟了也就不好再瞒他。无奈叹了口气，心里跟阿骨道了个歉也就开了口。
　　“那骨女唤作阿骨，我已经认识她六十几年了。”
　　白云溪闻言眉头一挑，“六十几年了还不去轮回？为何？”
　　“骨笛人不许，我也不知为何。”
　　“骨笛人？就是那个在现世吹笛子引渡生魂的骨笛人？”
　　“对。”
　　“为何？”
　　“我都说了不知了！”
　　白云溪用手指对着我脑门心狠狠一弹，“你打小就有个毛病，撒谎的时候翻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说谎！”
　　我疼得捂着脑门呲牙咧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不知就不知，是真的不知！你脸凑的那么近我看着心烦翻白眼也不成啊！”
　　白云溪扬了扬眉，“想砍柴？”
　　我干巴巴地答，“师傅我错了”
　　......

　　六十四年前的长安。
　　那年的我已能化为人身，央了父王半年他才肯放我去人间游玩一遭。收拾了细软拉着龟丞相，我迫不及待的奔向了那滚滚红尘...
　　第一次来到人间，我看什么都是稀奇。
　　佝偻的老人家一双布满蜘蛛网似的皱纹的手可以捏出花样繁多的糖人儿，臃肿的妇人明明一副粗笨的模样却能绣出精美的绣品。人间的种种让我这在龙宫里守了百年的龙女开了眼，简直流连忘返。龟丞相是见惯了这些的，面上虽然恭谨奉承背后却总是他撇子那两缕小胡子喊我乡巴佬。我被这繁华世界晃晕了眼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吃饭的时候总是使绊子点些锦绣甲鱼汤之类的东西。看着龟丞相惨白着压抑着愤怒的脸我就特别特别开心。
　　本来跟父王说定七月十四就回的，可是隔日便是七月半，人间的盂兰节，这让我这个乡巴佬激动不已。那时候的我从来没见过人间过节的样子，只知道是规矩甚多，但是有趣的很。以前的我闲来无事总是喜欢抓些溺毙的水鬼听他们说故事，以至于后来水鬼见我就跑。不过这也不妨碍我听故事的劲头，每天就守在海边跟那些水鬼一边说故事一边看他们忙活着抓替身。我总是要榨干了他们的故事才放他们去捉替身的，所以他们私下里送了了我个绰号，听上去霸气的很--水鬼鬼见愁！所以盂兰盆节这样的大日子我必定是要好好参观参观的。
　　龟丞相那厮一听说我还要再消磨一日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不过数千年他那背着龟壳的猥琐形象也有些让他厌倦了，也就依了我，让我再玩一日，只是说定了回去要父王要责罚我必须要替他兜着点。替他兜着，说的倒是轻巧，就念在他背后喊我乡巴佬的份上我也绝不可能轻饶了他。不过脸上还是做出一副纯良的表情，一个劲儿点头道，“龟丞相如此讲义气，碧梧必然要好好报答呀！”龟丞相听得把心揣回了肚子里，却没看见我转过头时的那一抹窃笑。
　　龟丞相在人间的模样是个风度翩翩的紫衣美少年。其实这本来就是他原本的模样，只是父王说他这副样子实在不像是人间传说的样子，非要他变成个绿衣，矮个儿背着个乌龟壳的猥琐形象。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个个都心知肚明。什么人间传说啊，我那懒理世事的父王什么时候那么尊重民间传说了，还不是因为龟丞相生的太美让他妒忌了么！回头打量着对着镜子照的出神的龟丞相，没来由的忽然就泛起了些同情之感。
　　终于挨到七月十四，从白天开始卖香烛纸扎的店就开始变得人头攒动了。街边卖馄饨水饺的也早早就收了摊，倒是出现了许多卖炸元宵和纸莲灯的。我拖着龟丞相找了家卖炸元宵的摊子坐下顺手又买了几盏纸莲灯让他抱着，惹得他一张好看的脸气的鼓鼓的像只包子。虽然像包子却没引起太多狗的注意，倒是引得路过的闺女们频频地冲他抛媚眼儿。他抱着纸莲灯的手激动的有点发颤。在龙宫里因着他那副让人看了就想踹上两脚的猥琐脸，众海底雌性生物别说媚眼儿了，就是连个白眼儿都不屑给他的。他就这样亢奋着，不停地在抛媚眼与被抛媚眼儿间和我一起坐到了午夜。
　　午夜风起，倒是有了点阴惨惨的感觉。摊子旁就是十字路口，小小一条路上已经转眼间已是人挤人了。虽然人多，可是却没什么人说话，只是被踩到的时候偶尔发出一两句低沉的骂声。火光映着那些人愁云惨雾的脸，飘飞的纸钱和烧成了焦炭一碰就散的纸屑飞的到处都是。龟丞相不满地弹了弹衣服，小声嘟囔了一句，大抵是抱怨，可我没有听清。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些或白衣或红衣或蹲或站挤满了一条街的人影身上，远远看过去，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白衣是新死未来得及投胎的魂魄，红衣的则是死得凄惨大仇未报的厉鬼。”龟丞相如是说。
　　那些鬼影绝大部分是些新死鬼，什么也不懂，看着亲人给它们烧钱却顾不得收，只是哭的叫一个凄惨。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跌，飞在半空里还未来得及掉进土里就化成一缕白烟飞走了。那些化成了白烟的泪珠子在天空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团，然后一点点的被吸进了月亮里。这就是修真人或是那些妖鬼狐仙修炼所用的月精华的来源了。
　　看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无趣了，可是龟丞相却让我等等，说是重头戏在后面，有百鬼夜行哩！那才是七月半最有趣的地方。于是我耐住了性子，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炸元宵吃。有些颇有道行的红衣厉鬼见了我遥遥冲我弯身，我也点点头算是示意。不过那看不见鬼怪的凡人老板倒是急了，急吼吼地冲龟丞相喊，“你家这小姐羊癫疯翻了吧！快带走！别抽在我摊子上！”
　　龟丞相想乐却憋得难受，一张俊脸憋的红彤彤的，赶忙付了钱拉了我走。我被那凡人说是抽羊癫疯心里十分不自在，便在离开前使了个小法术把他摊子上所有的凳子腿儿都变脆了，只要一坐准是一个大马趴。看他的客人一个个摔得人仰马翻的，心里立即乐开了花。那龟丞相看我这般作弄他们立即对我展开一系列关于仁义道德，五讲四美的深刻教育。我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看那街角逐渐聚拢起的妖鬼们。
　　骨笛人走在最前头，手里拿着支新做的骨笛。大概是赶工的原因，那骨笛做的并不好，至少连我这距离都看得见那上面粘了块血淋淋的碎肉。骨笛人是引渡生魂的接引使者，不过凡人更喜欢叫他无常，专勾阳寿将尽的人的魂魄。他吹着笛子，后面跟着一众呆滞的魂魄，想是新死不久甚至肉身还吊着口气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我就那时候认识的阿骨，她，是个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