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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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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六月,这里的夏天才刚刚开始。艾斯已经忘了上一次的夏天他们是在哪里度过的了,他从来不去记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夏天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阳光、太阳伞、迷你裙以及冰淇淋。沥青路会发出热烘烘的刺鼻的味道,有点像烤失败的焦糖蛋糕。灰尘在阳光下静止,不管你去到哪里,这些厚实的小东西总能在你裸露出来的任何部分找到合适的位置。
艾斯一边耸动着鼻子重重地吸气一边烦躁地扭动着眼前的水龙头。他热得快发疯了,喉咙仿佛要冒出青烟。太阳升到了头顶,大街上空无一人。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个热浪滚滚的浮动空间里移动。
这是他这个月里头第五次把工作搞砸了,除了得到一点点失业补贴他什么也没得到。被辞退的原因总是千奇百怪,本地人优先、外来人员需要在军警保卫处获得就业证书、太年轻或者脾气太差(有个小个子的老板是怎么说来着:你看着就不像脾气好的人小家伙——)。艾斯鼓起腮帮子,然后又快速凹下去,像是要把这个荒唐的原因用呼吸慢慢消化。天气太热了,他湿透的黑色背心被阳光反复烤干,盐分在蚕食着他的皮肤,每一个毛孔都热得开始发痒。他不得不脱下背心甩进水池里,水喉边缘爬满铜锈,无论他怎么用力,也还是只有三两滴水慢吞吞从管嘴滑下,不到他的嘴边就已经被蒸发干净了。
“妈的!”艾斯嘴里嘟哝着,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水龙头被一脚踢飞的时候发出了闷响,白花花的水涌出来,落入肮脏的水池表面,上面都是黄色的铁锈。艾斯弯下腰拱到水流下面。水开始很烫,这种烫很要命,他的耳朵以及脸颊一带立刻被烫出几大块红色的痕迹。他并没有退让,而是跟赌气那样把脑袋探得更前,并紧闭双眼。很快水就变得干净且清凉,顺着艾斯的脸部轮廓一路滑至锁骨和胸膛。他胡乱地揉着自己半长且凌乱的黑发,张开嘴巴让水流冲刷干燥的口腔。
一辆汽车停在了他身后,基德打开车窗探出他火红的脑袋。
“前面那个毁坏公物的老兄。”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艾斯赤裸的后背,那里的肌肉线条正紧张地运作着。“这里不是公共澡堂,你要裸着身体最好回你自己的家里去。”
艾斯手臂撑住水池边缘,他回过头,通过还滴着水的刘海看到基德在他身后竖中指。他抓起自己的背心,用力拧了拧水就重新套回身上。
“嗨。”他走过去,举起双手做了同样的姿势。“你要去哪?”
基德身上穿着制服,只是扣子全部敞开,如果不是他胸前的徽章,艾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是这地方象征着正义伙伴的军警头子。基德扔给他一根烟,他先给自己点燃,再探出胳膊为艾斯点火。
“别以为我不务正业,瞧,我刚刚就抓到一个蓄意破坏公物的危险份子。”
艾斯笑了笑。“少来,这水喉废置至少十年以上了,不是我这一脚谁会知道它还能出水呢?”
“这话听着真他妈暧昧。”基德眯起眼睛。“像那些做了十年以上的妓女。”
“说正经的,哥们。我又把事搞砸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山治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了。原本这些事我们都当笑话听,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说实话,我这次可不是偶然经过这里。”
“你在找我?”
“不是我,是当地警察。两个小时前这里的警察局接到了一宗投诉,一个叫亚尔维斯的快餐店老板称自己受到了恶意攻击,一名到他店里来的年轻人把啤酒瓶砸向了他的手臂——有这件事吗?”
“让我想想。”艾斯有点别扭地靠在他的车窗前,“快餐店快餐店,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快餐店,但我确实跟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发生了点不愉快,当时他在摸一个女人的屁股——”
“等等。”基德咬着烟嘴低下头在邻座上翻出一叠资料。他看了看,随即抬起头跟看傻瓜一样看他。“下次当英雄的时候用脑子好好想想,那个女人是他老婆,他不过是长得猥琐点,还有为什么你动手的时候不先问一下?”
“可能是习惯。你知道,有些时候动了手就不能犹豫了.....不过事实上我只是推了他一下,我记得那个酒瓶子是桌上摔下去的,跟我无关。”
“总之,现在警察局已经接手这单投诉了。很快你就会被找到然后被带走。我想我们之前没有跟你说清楚,这是我们的失误。现在你得记住一件事,一旦你在这里犯了错误,你会很快从莫比迪克的新人变成带污点的灰色人士,这里有些人会把你当成他们的新同类,如果被他们盯上,你就很难回到正常生活里来了。”
基德的脸看起来很陌生,可能是阳光的缘故,也可能是他有点过于严肃了。这种跟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形象有着巨大对比的反差让艾斯从炎热的煎熬中清醒了一点,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那里并没有水珠。只是一种习惯。
他说:“那我该怎么办。”他没有说我们——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路飞的脸抹掉。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误。由他自己来承担。
“你的求助真奇怪,我没听过别人求助时是用陈诉语气的。”基德掐灭了烟,他看了一眼艾斯不远处的汽车,那辆积满尘灰的车子病怏怏地停靠在一间旅馆外头。“先回家,你家。午餐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艾斯从来不会离得太远。三年来他离得最远的一次不过2英里。所以汽车很快就回到了他们身处的贫民窟。中午时分,大街上除了苍蝇和老鼠,所有东西都陷入午间的混沌中。
路飞又一次差点睡着了。如果不是电视节目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他可能就一个跟头栽进了沙发底。他大汗淋漓,热辣辣的阳光透过大窗户,将屋子变成名副其实的蒸笼。风扇咿呀地转动,吹出来的风也是热得发烫。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蹦了几个来回,身体没有一点凉下来的意思。冰箱在早上被他掰坏了上面的箱门,现在他既要考虑如何对艾斯解释,又要挽救因为溶解而渗出冰箱的水。最后他想了很久还是放弃了,这种事从来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考虑范围。
艾斯不在。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像在证实着这件事。事实上,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前进,因为是一直在路上,所以就错过了所有的季节。在路飞看来,春夏秋冬早早就跟公路融为一体,变成了汽车黑色的废气和车窗旁刮过的热风,还有荒漠时远时近的地平线。
似乎很久没有试过在这样明显的季节里想事情。换一种说法就是,他们很久没有试过这样独处了。路飞只知道艾斯要出去找工作,可是在他印象里,他们其实并不缺钱,至少在购□□支上,艾斯身上变出来的钞票要远比他挣回来的多得多。路飞不会去过问这些事情,他既不关注也不关心。只有当艾斯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去想为什么不在的原因。
电视上的节目仍在继续,足球节目换成了狂欢节的一些花絮。路飞抓了抓脸颊,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他内心直线升起。最近莫名其妙的念头越来越多了,他开始并不留意,现在这些烦人的情绪不断在他脑子里膨胀,有时候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找回自己原有的思维方向。
电视遥控器啪一下掉进了老旧的地毯。路飞跳下沙发,跨过它直接向房间里走去。
现在,他站在艾斯的房门前。从两个礼拜前开始,艾斯就把另外一间房间收拾干净。他把他们头一个晚上睡觉的房间腾给了路飞,自己则搬进了这个小一点的房间。房间长时间关着,还上了锁,路飞也是夜晚偶然挤进去跟他一起睡的时候才进入过里面。他的手伸向掉漆的锁头,心跳有点加快。
我在干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像是他做的事,艾斯信任他(可能在某些方面路飞有所隐瞒,但这毕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现在他却跟小偷似的想打开这扇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偷看过的那些电影里的片段,非常凌乱,但每一个场景都异常清晰。对于偷窃的概念,他多半要感谢这些只会在深夜播放的黑白电影,它让他看到了很多可能他这辈子也不会经历的人生,小偷、□□犯、妓女、性癖患者,这些平时绝对不会从艾斯嘴里听到的词组在电影里无所遁形。路飞从来没有真正遇到过这些人,他确信他们就在自己周围,然而艾斯就跟一块会吸水的海绵一样会将他们通通吸收干净。最后呈现在路飞眼前的,都是被过滤掉的温和的世界。
(然而好奇心会害死猫)
他紧紧地瞪着门锁。手心里开始冒汗。如果跟电影的场景展示的那样,他会在门打开后不久碰到突然回来的艾斯,然后在他的质问下透露这三年他一直在隐瞒的事情——关于足球,还有枪支。路飞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将会和盘托出,他并非真的那么喜欢足球,这仅仅是他花样繁多的兴趣里的其中一项。还有就是他在偷看电影,偷偷接触那些被艾斯挡掉的真实世界里的灰暗面。这些东西对于成长期的他来说已经具备了巨大的诱惑力。但显然艾斯还将他当成摇篮里的婴儿,需要阳光和摇篮曲才能安然无恙地成长起来。
在很早以前路飞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学会了隐瞒。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欺骗,建立在艾斯的信任基础上,处心积累的欺骗行为。再加上现在的“偷窃”,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艾斯发怒的表情。
但是他无法拒绝体内疯狂作祟的好奇心。或许这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由第六感以及不安的情绪形成的使命感。在这方面上,路飞并不迟钝。
用拗弯的别针做成的钥匙伸进了锁头。这种锁并不难开,比起过往那些奇形怪状的锁要简单多了。路飞手腕微微用点力就把锁内的弹簧弄开。门啪一声露出了一条缝,身后的阳光在这个促狭的空间里投下了自己的影子。路飞眯着眼睛推开了门,里面即刻变得亮堂起来。矮脚床摆在他的右侧,艾斯洗干净的外套和牛仔裤随意扔在凌乱的被褥上,小风扇倾斜扔在床头处。此外还有一个老旧的书桌,书桌旁是空荡荡的衣柜。地面很干净,发黄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咿呀响。空气有点浑浊,烟味和香水味掺杂其中。路飞走得更进了一点,来到了床边。他闻到了酒精的味道。
(他说他不会在睡前喝烈酒的。或许。)
路飞擤擤鼻子,他对空气里的那些香水份子有点反感。他打开了风扇,藉由气流将气味带走。然后他蹲下身,有点漫无目的地查看四周。两个酒瓶子出现在床下,他随手把它们拉出来,是已经喝光了的威士忌空瓶子,里头塞满了烟头。他意识到酒瓶子碰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事,就在床底更深处的地方。随后他趴在地板上,把脑袋凑进床下。那里放着一个暗色的木匣子。路飞揉揉眼睛,确信自己在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箱子。心跳的更快了,他吸入一口满是尘灰的空气,把箱子拖了出来。
有个金属的小锁头,但并没有锁上。路飞在衣服上擦掉一点手汗。箱面有点旧,但却一点灰都没有,证明有人在不久前还曾打开过它。他竖起耳朵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只有电视机里头传出的隐约的呼喊声,还有小风扇——他马上抬手关掉电源。现在足够安静了。路飞瞪大眼睛,打开箱子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艾斯跟他说过的一个故事,有个叫潘多拉的女人因为好奇打开了她丈夫的一个盒子,结果放出了让世界陷入混乱的罪恶源头。
她放出什么来着?瘟疫、幸福、痛苦、友情、灾难、爱——
路飞没看到那些他想象中的缕缕黑烟。箱子里只安静躺着几本书,最显眼的是里头一个个装有药片的小瓶子,有一瓶打翻了,白色的药片洒落在箱子底。路飞认得药瓶上一个硕大的单词——ASPIRIN。全是镇痛药。他翻看了一下,发现有些瓶子已经空了,瓶口处甚至长出了青色的霉菌。
路飞立刻想到艾斯那奇怪的头痛。但是他很少见过艾斯当着他的面吃镇痛药,因此他一度以为那种痛感是稍纵即逝的。眼前这大片的药片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抑制地去想艾斯头痛发作时痛苦的模样。男孩的喉咙冒出苦涩的味道。
那几本书全是用他看不懂的文字编写,书页崭新,散发出腐朽的油墨味。他翻看了几下就失去了兴趣,接下来他拿掉余下的书籍,看到下面还垫着一本笔记薄,里头还夹着些纸张。笔记薄里面涂满了乱七八糟的笔迹,图案混乱无比,他花了点功夫才看出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还有一个被缭乱的树枝缠绕的婴儿。另外他还看出了一栋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上画满了奇怪的波浪状线条。余下的就都是些不明所以的点和线了,中间还混杂着没有意义的单词拼写。他能认出的只有像火、墙壁、烟花等简单的词。笔迹倒是像是艾斯写的,他很爱在每一个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上打个圈。只是本子上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圈无一不显得混乱不堪。最后那叠纸张落在他的掌心里。有红色有黄色,唯一相似的是上面工整的打印字体,只是这些单词都异常的晦涩难明。路飞翻来覆去看不懂,最后他提起最后一张淡灰色的纸张,在页脚处出现了一几个鲜红的单词——无异常。下面是日期。路飞艰难地计算着,算出约莫是一个月之前。他立刻翻回前面的纸张,并找出下面的日期。最早的是在——三年前,五月。
他支起胳膊,手掌撑住自己的脸。时间是他们刚刚离开磁鼓镇那会,他的伤刚好,艾斯送给了他M16。路飞想不起这中间到底出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仅剩的记忆跟漫长的公路和各种枪战紧紧联系在一块。他们极少分开,所以路飞对眼前出现的自己完全陌生的东西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好奇。
(他在隐藏什么?)
好奇心会——
路飞不经意地发出梦游一样的呓语。对于他来说,要搞清楚艾斯想什么可能比拆一门大炮还难。尤其是他要掩饰的时候。路飞不甘心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对艾斯的理解其实深不到哪去,因为在他看到他之前,艾斯似乎就已经是现在这幅模样了。从当初那个安静的小男孩到现在,他彷如一潭死水般一成不变。路飞坚信这不会是他最初的样子,哪怕这个压根是由他自己主观意识创造出来的一厢情愿的看法。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艾斯。路飞苦恼地抓着头发,这些问题过早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他无法解决,也无人可以提供援助。手里的纸张重新回到箱子里,路飞觉得有点晕乎乎的,他拿起一片镇痛药投进嘴巴。顿时酸苦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
头痛——镇痛片——头痛——止痛——无异常——头痛——
(我他妈为什么要带着你?)
突然,他的脑门重重地跳了一跳。思维在不经意间给他递来了点燃的导火线,嘴巴里的苦涩味即刻如浪潮般退了下去。他再次拿起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仰高头把它们举至头顶。在尘埃飞扬的光线下,他发现了署在纸张后面,模糊的单词拼写。他立刻就认出了两个熟悉的单词。
医院。哥雅。
这是那张日期为一个月之前的纸张。他从剩下的纸上看到了不同的医院名称,凭着对城镇名字的模糊理解,他渐渐认出了所有这些他们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路飞怔怔地看着纸张出神——这是一张张不同时期的医院检查表。并且可能全是跟艾斯的头痛有关。他瞒着自己,独自一个人到危险的医院进行头部检查。然而,这些艾斯都没有跟他提起过。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情况如何或者其他的什么,而是联想到自己一直被隐瞒的事实。愤怒伴随着不解同时产生,它从一个小小的苗头燃至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渐渐闷热的房间里不断膨胀。
他突然意识到,艾斯或许根本就不想与他分享所有的东西。无论他成长到何种地步,艾斯永远都会站在自己的前面,而不是与他并肩同行。他想起三年前在朵丽儿医娘的病床上,艾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那些话,他说,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明明就看到那个眼神里流露出来的迷茫,然而又迅速被一种坚不可摧的强硬替代。可能从那时候开始,艾斯就不在给予他公平的追逐空间了。
路飞把纸张重新夹好。将书本放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镇痛药已经完全在嘴里溶解,粉末堵住他的嗓子眼,让他呼吸困难。脑里的胀痛感在好转,他惊讶地发现这种药对自己居然也有效果。他擦着手里的汗,阳光消失了,太阳躲在了云层里。他蹲在这个幽暗的房子里一动不动,视线牢牢黏住那些白色的小药片。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艾斯的欺瞒行为。到目前为止,他都仅仅是个被保护者。况且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包括这几年与艾斯共处的所有日日夜夜。他所有的注意力以及空余的时间。这些都像画卷那样在他眼前展现。
但是,这里头还缺了很大一块。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路飞揉了揉额前的碎发,露出微微带了点锐气的眼睛。在他原有的行动纲领里,关于艾斯那一块正式土崩瓦解。而新的纲领则迅速崛起,它将孕育出新的勇气和决心。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证实自己了。
“你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停好车后,基德在前面等着他。艾斯还在锁车门,听到基德的问话,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力把门关上。
阳光猛烈,落在地面像要燃烧起来。
“我先去买点东西。午餐想吃什么?”
“烤羊排,最好来点鱼子酱。”
“你他妈掏钱?”艾斯忍不住吞口水。才来这里一个月左右,他们就被这里的烤肉征服了。贫民窟的烤肉跟外面中心街的烤肉不一样,他们喜欢粗糙的大块红肉,用一个巨大的烧烤网架在木炭上,加入肉桂、青柠叶和胡椒,末了还加上几片薄荷叶。香味可以从人工湖这边飘到对岸。但艾斯不会弄这个,只有山治过来时才能痛快吃上一顿。而这里的羔羊肉是所有肉类里面最昂贵的一种,他们只在山治的店里吃过一次。
“你不是拿到不少的失业补贴吗?”基德不满地撇着嘴。艾斯没有理会他,他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集市,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购买食材。虽然经常被狠狠宰一顿,但这里有着最新鲜的蔬果以及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水果。
基德跟在他后面。在他购买柚子的时候重新问了这个问题。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艾斯接过商贩递过来的纸袋,弯下腰说。“而且他习惯了,在以前,我甚至不让他出房门。”
“你是神经病吗?换成我我保准会发疯的。”
“我说过那是以前,而且时间不长。那小子总有办法溜出来。”
他又挑了些玉米和青土豆。家里的冰箱应该还有些速冻牛肉。他认真地思考着,最后又买了点香料。
基德无聊地在旁边抽烟。艾斯结完帐,他回头看着基德。“你不懂,有时候在外头要比在里头危险。”
“你倒是出来的很频繁。”基德摇摇晃晃走在后面。“那小家伙今年多大了?”
“上个月刚满16。那天你不是也在吗?”艾斯说。“刚好是狂欢节游行。”
“妈的你一个字都不提我怎么知道。”
路面很干燥,就算是积水的沟渠看上去也干巴巴的,苍蝇在旁边飞舞。两个人像急着摆脱这种显而易见的酷热而加快脚步。
“山治说你们不像兄弟。”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基德首先开口说。“是我的错觉吗?我倒是觉得你们很像,不仅仅指外貌上。”
“红毛,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对我们的好奇心有点太过了,但是我们认识才不到一个月。”艾斯停下脚步,两个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所以艾斯的话听起来有点轻飘飘的。“这也是我的错觉?”
“不用紧张,老兄。”基德咬着烟,对对方突然而来的防范心理有些不满。“山治说得没错儿,你太容易把接近你的人当敌人了。难道你这辈子不需要交朋友?”
“抱歉。”艾斯说。“只是我觉得这个月的事情有点太凑巧了。就跟有人安排好似的。”
基德干巴巴地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显得有点勉强。像喉咙里出现了痰块。
“我说,你是不是长了个狗鼻子?我承认是有人要我看紧你,不过那家伙纯粹是好心,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又补充说道,“我也不想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有这种闲工夫我还不如去陪老婆。可是没办法,他是我的头,我不能跟工资过不去。”
“老婆?”艾斯一脸不可思议。“这世界有人愿意嫁给你?”
“这句话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基德看起来有点郁闷,他又点了一根烟。“可以这样说吧,虽然他既不会做饭而不会做家务,心情好的时候还能给你一根狗骨头,心情不好就只能等着挨锅底了。连□□也要看时间,操。”
“这可——等等,你刚才是说‘他’是吗?”
“噢,是的。”基德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看着正常极了,坦然甚至还有点骄傲。他这样回答的时候让艾斯对于这种事所产生的惊愕也显得可笑起来。他只好深呼吸,然后摊开手说:“这太酷了,哥们。祝你——”
“别祝福我,我可是失去了所有泡妞的机会了,现在想活命就得目不斜视。”
“那我们会不会很危险?”
“放心,我宁愿去□□一条狗。”
两个人站在小道上跟疯子那样失控地狂笑。
“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好来两杯啤酒。”艾斯摸着下巴。他笑得嘴巴有点发酸,烟全浪费了。基德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他们又去买了两桶冰啤酒。一直到下午将近一点,他们才走回家里去。一路上基德都在飚脏话,但是艾斯不会觉得它们有多难听了。实际他一直不觉得粗话有什么不好,它能缓解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像刚才基德所说的——那件事。他搞不清楚这到底该称作什么。他无法想象。但是他明白这不代表什么,基德跟正常人那样跟他打招呼,开玩笑。在过去的日子里,能跟他熟络到这个地步的屈指可数(或许根本没有)。那么这足够证明他的不解是多余的,这世界上总有自己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他得学着去理解,而不是竖起城墙。
只是他慢慢觉得自己有点想太多了。思绪一直不受控制朝一个乱糟糟的方向奔去。好几次他因为走神差点掉进臭水沟里。他在脑子里不断堆砌出各种人物形态,它们很熟悉,但又谁都不是。面目模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他像小孩那样把它们在大脑内全部推翻,又开始重新堆砌。
一直走到家门口,他终于缓过神。胳膊一阵阵发酸,他才发现啤酒买的有点太多了。
他掏出钥匙开了门。电视开着,客厅没有人。
“路飞!”艾斯把手里的东西扔进沙发,基德则拿起一罐啤酒无所事事地看着四周。
艾斯又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的背脊立刻冷了一片。他看到冰箱上面的柜门一侧已经脱落了,溶解的雪水淌得满地都是。
“路飞你在哪?”他刚冲到阳台前的走廊,就看到路飞提着裤子出现在洗手间门口,嘴里咬着冰棍。他甩了甩手里的水珠,含糊不清地说:“你回来了——”
“冰箱坏了!”艾斯愣了好几秒后才找回说话的感觉。“我说过上洗手间要关上门。刚才为什么不应我?”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连续问了三个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问题。路飞拿出嘴里的冰棍,他的舌头跟嘴唇都被冻成了红紫色。
“嗯,我弄坏的。我刚才有关门。吃着东西呢,开口就掉进马桶里了。”
他两步蹦到艾斯面前,垫着脚勾住他的脖子。黏糊又冰凉的冰棍水沾上艾斯的头发和后颈。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但路飞很快就松开手,叼着冰棍回到了客厅里。
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