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从良记》卓轻尘

26、旧梦

　　织云又梦到了三年前，那天，她知道了顾非城的真面目，也初遇万轻舟。她对万轻舟的第一印象很差，同样的，她留给他的印象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一天雪后初晴，她乘着府中的马车，一早去尚书府探望生病的林涵雪，在园子中无意听到下人们的私下传言，又被姑夫的继室白夫人当面明嘲暗讽，她争辩不过，含泪而归，心中却是一点儿也不相信，京都人谁不知道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向深谋远略的父亲，怎会害她，为她找一个如此不堪的未婚夫婿？

　　织云以前也听到一些流言，虽说空穴不来风，但是白夫人和表姐两相生厌，连带着也讨厌织云，哪会安好心？一定是故意说顾非城坏话，想要让她出丑。

　　从小她就知道，她有一个未婚夫，是曾经与父亲一起浴血沙场的振威将军长子，学士府中到处盛传，顾家长公子英武非凡，练就一身无双武艺，父亲曾经私下赞叹，有其父雄风。

　　振威将军和抚远将军，太皇太后亲自授予的封号，号称帝国双壁，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在战火中肝胆相照，击掌发誓，想要成为儿女亲家，只是英雄惜英雄。

　　织云想到两人当年并肩杀敌，却在功成名就时生死永隔，一时黯然；想到驱除蛮夷后，父亲差点背上叛国恶名，一时愤恨；再想到那些大臣背地里又畏又恨，当面却不得不做出一幅又恭又敬的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

　　下午回府，马车一路晃荡，织云一路胡思乱想，经过怀英路时，一个熟悉的名字钻入耳中。

　　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所有马车都被迫停了下来，织云掀起一角窗帷，喧闹声更盛，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议论那个她只要一想起就会脸红心跳的名字。

　　一个灰衣人兴奋得两眼发光，也不知是崇拜还是震惊：“刚才那两个打架的人是谁？实在是太厉害了！”

　　站在他边上的一个蓝衣人轻蔑地撇了下嘴：“看样子你是刚到京都的吧，这两人都不认识？一个是顾非城，另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公子章月晗，京都两霸王。”

　　一名年轻的伙计刚才在店中招呼生意，没赶上打斗，闻言不由得大呼奇怪：“怎么是这两人？他们往常不是称兄道弟的吗，怎么打起来了？”

　　很有人都不知原因，正在互相打听，听到这边的对话，渐渐围了过来，蓝衣人被他们拥在中间，不由得得意洋洋，越发卖弄起来：“你们都不知道啊，这两人早就翻脸了，上个月胭脂楼新来一位花魁，听说天生媚骨，色艺双绝，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为之着迷，不惜一掷千金，只求一夜春宵。这顾非城和章月晗都看上了她，谁也不肯让步，老鸨两个都不敢得罪，认钱不认人，当下提出谁出的钱多，今晚湘湘就归谁。章公子出手阔绰，身上银钱一向带得多，顾非城自然明白，根本不理这个茬，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把章公子打得半死。那个章公子也是个横的，哪咽得下这口气，今天正好碰上，自然要报仇雪恨。”

　　众人“喔”了一声，心道原来如此！

　　那个伙计错过精彩的打斗，满脸遗憾，向边上的人打听刚才打架的情形：“你们刚才看清楚了吗？是哪个赢了？”

　　蓝衣人竖了竖大拇指，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顾非城赢了，这小子虽然横，一身武功却是出神入化，京都想要打赢的，还真找不出来。”

　　很多人摇头叹气，的确一身好武功，只是可惜，不是在战场上。一名青衣人摇了摇头，问道：“听说顾非城还有几个叔叔，怎么都不管他？还有他母亲安阳公主，就算改嫁他人，也不该放任他如此胡作非为呀？”

　　蓝衣人对他家中的情形似乎有些了解，脸上摆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哪里不管，一匹脱缰的野马，哪儿管得了？”

　　伙计年轻容易冲动，平时放在心底里的话冲口而出：“作孽，顾将军尸骨未寒，要是知道他的儿子成为第一恶霸，你们说，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那名外乡人也听过顾征的大名，当下连连叹息：“当真作孽，顾将军戎马一生，边关不知有多少人家，至今家中还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却生了这样的儿子，祸害百姓，败坏门风，一世英名尽毁……”

　　有人开了头，众人顿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可不是，好好的将门虎子不做，却做了京都第一恶霸，当真年少轻狂，不知其中厉害，这样下去，哪家还肯将女儿嫁给他……”

　　看到别人都不知道内幕，蓝衣人再次得意：“各位有所不知，顾将军早在临死前为他订下亲事了，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学士，听说当年两人大破敌军，收复失地后，当着众多边关将领之面，击掌盟誓，一时传为美谈。”

　　众人果然一个个睁大了眼睛，那名青衣人年轻不怕死，却是质疑：“不会吧，不是说陆学士足智多谋，有老狐狸之称，眼光不会这样差吧？”

　　当众诋毁当朝权臣，一个不好，就会引起杀身之祸，蓝衣人大惊失色，四下里看了看，斥骂道：“要死了，你小子自己不要命，不要拖累我，这样的话岂是能说出口的？”说完飞快转身，挤入人群中，一转眼就不知去向。其他的人谁也无心说笑，一哄而散。

　　原来白夫人说的都是真的，织云再次脸红心跳，感到万分的羞辱与愤恨。

　　车夫与侍卫、婢女全部低下了头，无人出言反驳，也无人出言安慰，显然早就听到传闻。想到刚才向林涵雪告辞时，数次欲言又止，明显也听到风声了，可见就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府里还在给顾非城歌功颂德，如果不是出自父亲的授意，谁会相信？

　　爹的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这其中包括她吗？织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意识地咬紧下唇，泪水还是止也止不住。

　　好容易捱到府中，抓住两个哥哥逼问顾非城是怎样一个人，大哥被逼不过，终于说了实话，比她刚才听到的有过之无不及。

　　织云平生第一次对她爹生出强烈的不满，二哥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安慰她道：“你别哭啊，爹就是怕你听了不高兴,这才吩咐瞒着你的，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一般人家有女孩子，这个时候早就开始准备嫁妆了，你瞧我们府中，连一根针一根线都没准备，为了这桩婚约，爹背地里不知被娘埋怨了多少次，你别着急，大哥和我都在想办法，绝不会让你嫁入顾府，快别哭了……”

　　织云哪能不着急，爹在府中说一不二，两个哥哥就算想帮她，没有爹的首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姐，你不能进去……”两名侍卫试图拦住她，话未说完，织云已不顾一切地冲入书房：“爹，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顾非城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恶名比他父亲的英名还要响亮，你为什么要将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人？就算当时我们还年少，你看不出顾非城的为人如何，可是现在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去退亲？难道是怕影响你的美名，怕人家骂你不守信约，非君子所为？我是你女儿啊，难道名声比女儿一辈子的幸福还要重要？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将我推入火坑。爹，女儿一向敬重你，可是你这样的行为太让我伤心了……”

　　“放肆！”父亲打断她的哭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极为尴尬：“快来见过你万师哥。”
　　书房满室墨香，干净整洁，看不出一丝奢华。一名清瘦的白衣少年挺立如竹，抬头仰望着画中的那一轮边关秋月。

　　月亮清冷孤寂，高挂天空。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看着功成名就的权臣，只可仰望，无法比肩。

　　这一幅边关风光的水墨画，是父亲回到京都后依着记忆画下来的，画的是在群山环抱之中，有一座危峰高耸，一条蜿蜒的山路，险峻万分，在清冷的月色下，有一只失去同伴的飞鸟，独自翱翔。整个画面雄浑开阔，将边关的山月描绘得份外秀丽壮美。

　　少年转过身来，尽管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俊雅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着与织云打招呼：“师妹。”

　　织云这才意识到，书房中还有外人，她刚才那些话，全被他听去了。抽噎着止住泪水，俏脸涨得通红。不用照镜子，织云也能想象得到自己有多狼狈，这幅模样也全被对方看去了，顿时恼羞成怒。

　　她早就听说父亲收了一批门生，其中有一个叫做万轻舟的才华横溢，又兼文武双全，极得父亲看重，只不过从来没有见过，想来能被父亲单独在书房召见，又是姓万的，只有他了。

　　织云丢不起这个脸，只得装出气势汹汹的模样：“爹，现在有些寒门学子，最喜欢假装清高，到处卖弄才学，攀附权贵，还不是热衷名利，别有所图，爹，虽然别人都赞你‘独具慧眼’，但是女儿还是要劝你，离这样的人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