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缚》昨日黄花夜雨台

13、第 13 章

　　内阁大臣们接到公主陛下的紧急宣召令后赶到明宫议事厅，众神但见公主陛下满面严霜危坐于皇座之上，均估计事态必相当严重，神情难免又比平日议事时肃穆几分。

　　公主陛下待众臣落坐后，并不急于解释急急发出宣召令的缘故，反先自询问负责掌管明宫档案文书的喀克库神：“朕让卿查证之事，可有眉目了？”平时颇为饶舌的老好人面有愧色，只是闭口摇头而已。公主陛下见此，暗叹一声，抚额沉思，长久不发一言。

　　喀克库神虽然有些迂腐，却是明宫中最为渊博之人。此次王子被挟持的手法众神闻所未闻，更兼其小宇宙竟会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剥离状态，公主陛下只好命喀克库神查询宫中所藏文案，指望能找得些蛛丝。只是明宫中文案堪比宇宙中漂浮的星尘，纵然喀克库神亲率文渊阁中全体属员疯狂翻找，急切间却也是毫无头绪。

　　厅内一片沉寂，当公主陛下开口时，冰冷的嗓音竟略显刺耳：“朕急召众卿前来，是因为朕已能断定此次掳走王子陛下之人必是波贝亚女皇。只是证据问题……这一证据朕无法让众卿亲睹。”

　　其实在坐大臣多曾怀疑过暗宫女皇，但此时只觉公主陛下明明查证无门，偏又一口咬定其为元凶，此举未免显得有些轻率。是以众神只匆匆交换了眼神，都不愿仓促做答。

　　执政者轻易便猜得众臣心思，内心微微不快，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继续用几乎毫无起伏的语气解释道：“大婚后，朕的小宇宙与王子陛下的小宇宙已逐渐形成了相互感应，适才朕感受到小宇宙中有股暗能量的气息。朕与波贝亚女皇对峙经年，决计不会将其气息与他人混淆。”

　　大臣们听后颇为动容，纷纷低声交谈起来。两位陛下之间相互存在感应之事的确是完全可能的，遗憾的是他们并不能依据这一感觉便到暗宫去救出人来。

　　内阁中有一不成文的规矩，每次朝会第一个发言的人多为元老王尔德，此次亦无例外，大臣和公主均有意无意地默然等待那位望臣先说些什么。出乎意料的是，今日他只一昧皱眉苦思，并无开口的意思。

　　公主陛下柳眉轻扬，似是想到什么，便不再等大臣们开口，径直命执掌明界各域战斗力量的玛尔斯神道：“卿从现时起务必加强两界界域间地带的巡查，发现有暗界中人试图越界时即刻抓捕，直接送到朕这里来。不得有误！”

　　玛尔斯神起身接过公主陛下递交的权信珠，施礼后转身离开议事厅。

　　陛下原想命玉帝起草发往暗宫的两界敕书，注意到王尔德似乎有所暗示，便打消这一想法，干脆地结束了这次颇为无奈的朝会，只单独宣召王尔德入内室商谈。

　　赐坐后，公主凝视着两朝元老，直接了当地问道：“阁老难道没有任何计策么？为何在朝堂上一言也无？”

　　王尔德垂目良久，离座躬身回道：“只是因为臣有一事不明，想先请问陛下。陛下以为波贝亚女皇掳走王子陛下到底是意欲何为呢？”

　　公主陛下脸色微变，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紧闭的室门。沉吟片刻，冷然反问道：“阁老如何认为？”

　　王尔德缓缓应道：“陛下，臣原是想过几种可能，只是都被臣自己否定了。最容易想到的原因是波贝亚女皇仍想从王子陛下那里探听公主陛下的命门所在，所以潜入天空殿掳走王子。但臣觉得此种理由毫无依据。女皇应当知道公主陛下的命门在大婚后是会改变的，而这一变化于公于私都已决不可能再告与王子陛下。”

　　“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女皇也许是对王子陛下擅自插入两界纠纷，打伤暗魔王之事耿耿于怀，执意要亲自惩戒王子陛下，这倒可以解释为何公主陛下会感受到其气息侵入小宇宙。只是臣觉得，女皇毕竟是一界之主，其中轻重厉害不会分不清楚，此种原由过于牵强了。”

　　“最有可能的是，女皇是想以王子为质威胁公主陛下？如若如此，她将王子行踪隐匿起来的理由就不难找到。而且对王子用刑以让公主感知，这也是很有必要的。可女皇到底想从公主这里得到什么呢？臣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层，是以在朝上不知该如何上奏。万望陛下见谅！”

　　王尔德回话期间，公主一声不吭，视线粘在面前案几上，颦眉不展，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只玉镇纸，分明心思重重，顾虑甚深。

　　元老话已说完，俯首恭恭谨谨地站着，而公主兀自盯着案几某处，茫然若失，数次欲言又止。元老看在眼里，不能不为掌权者的失控感到忧心，亦感到公主明显对朝臣有所隐瞒。

　　可公主有何事不愿让他人知晓呢？

　　元老满腹狐疑，面上不动声色，语重心长地劝慰公主道：“陛下，臣等亦极为挂心王子的安危，但营救王子之事目下看来急切不得。臣理解陛下对王子是关心则乱，可陛下一言一行关乎众生，身重言贵，臣斗胆请陛下千万慎言慎行，万事三思啊。”

　　公主怎听不出元老言辞中婉转规劝之意？只是事关菲利普，实在无法以平常心态处理朝政。想来必得寻个解决方法才可，否则难免做出违和之事。

　　公主心中拿定主意，轻轻将镇纸放回案几，对元老说道：“阁老拳拳辅政之心，朕心甚感之。此次之事，波贝亚行事大违界德，朕亦不愿再拘泥于常例。朕决定提前结束这宇宙轮周期的临朝时间，在找到王子陛下之前，诸事宜暂交与内阁全权处理便了，只需将内阁决议同时送交朕处即可。朕即日将亲往天空界，全心主执找寻王子之事。”

　　“陛下……”王尔德眼见公主陛下圣心难挽，自知多说无益，遂只好无奈回道：“臣明白了。臣领旨，即时将告知众臣僚。臣告退。”

　　公主起身目送元老退出内室，只待内室门关上，强压了许久的万般滋味喷薄而出，却又不能在此发泄，面上神色变了几变，终是长叹一声，散去朝服，颓然倒回座中。

　　公主几次欲将波贝亚已凌辱菲利普之事实告于王尔德，她早便看出二朝元老已有所怀疑。然而，透露实情或可争得大部臣属同意向暗宫发出寻人敕书甚至可以点兵亲去救人，却也为日后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当初在朝堂上宣布皇夫的人选时，明宫内阁原本就对掌权者居然选择那时尚为地球人类的菲利普为第一伴侣深感不安。当众人意外发现菲利普竟是特里克特大王子后，反对声浪更是此起彼伏。直至公主以退位抗争，内阁方勉强应了这起婚事。

　　只是，附加的条件极为苛责：王子决不能处理朝务；王子触犯界规不得享受皇族豁免权；王子必须定期返回人界进行固定时间的历练……林林总总共列了二十一条，最后一条是：“两位陛下在婚后十个界轮内如无皇储，公主必须另立第一皇夫。”

　　如此限制皆缘于众臣对明界唯一一次叛乱所留的血腥记忆，对叛乱首脑的儿子存此戒心乃合情合理之事。是以公主虽满心不愿，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向菲利普宣读内阁廷旨的时候，他因为刚经历了波贝亚长时间炼狱般的折磨而形容枯槁，神情萎顿，甚至在宣旨官唱读廷旨时连坐起的力气也没有，他是躺在床上听完了廷旨的。

　　时至今日，茜茜还清晰地记得菲利普听到这些限制条款时的表情。宣旨官唱旨期间，那抹深为茜茜所爱的温存笑意一直隐隐挂在他的嘴角。毕竟，他决定与茜茜这位明世界主宰者共渡一生并不是为了那份所谓神界皇族的荣耀，回人界历练也没什么困难的。

　　但当宣旨官机械而技巧的声音念到最后一条时，他的脸色刷地变得灰白，不可置信地呆呆盯着宣旨官的嘴，隔着被单都能看出瘦削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

　　宣旨官告退后很长一段时间，菲利普都紧紧地抿着双唇。跟着宣旨官一同前来的茜茜站在床边，默默等待他的回答。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希望他说“没关系”还是说“不行”。

　　“菲利普，如果那时你没有选择与我成亲，对你会不会更好？”茜茜公主无力地靠着椅背，右手抚摩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极朴素的婚戒，苦笑，对着案几上夫君的影象问了这么一句，碧目中珠泪潸然落下。

　　这枚婚戒是真正的人界物质，是菲利普在人界开始第一次历练期间用他的薪金买下的。因为是历练，工作自然不会选择轻松而多金的，所以婚戒样式极为简单。回宫后偷偷戴到她手指上时，吓了她一跳，而那时他笑得多么开心，炫耀似地伸着自己的左手，把戴在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骄傲地亮出来，口里还说什么：“现在茜茜可是嫁给我了哦。虽然戒指不够漂亮，还是要请茜茜做个好妻子啊。”

　　如果当时他不是趴在床上养鞭伤的话，也许留下的就全是甜蜜的记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