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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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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椋展开地图,在南屏山上划了个叉。
他之前打算乘船逆流而上,直入巴陵,不过既然这回和两大阵营扯上了关系,还是绕走平地为妙。
初春乍暖还寒,马车一路颠簸,晨露浸得皮卷潮湿柔软,小哑巴怕冷,卷在他一条围巾里,低眸垂目偎在右边坐着,这一夜过去,小孩又变成了怯生生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左边也贴过一个人来,灰椋没抬头:“叶少爷,你若是很闲,教小哑巴写几个字罢。”
叶闲波不以为然:“每个人都很闲。”
灰椋抬头,车厢前头坐了一个道长,后头也坐了一个道长,两人各看风景,互不言语。
这两人确实古怪,虽说同进同出,但至今仍旧未见一句交谈。
唐灰椋和叶闲波护镖是为了报酬,这两位却无论如何都要同行,道是无论小孩母亲生前作恶与否,既然有此遗愿,他们自当敬佩心服,更不能让这孩子再次落入虎口。
甩不掉,伙食自费,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保镖,灰椋自然欢迎,叶闲波更不介意,一大早把师兄师弟全骚扰了一遍,可辗转一轮过去,最后还是回到灰椋旁边来。
“温道长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小荀是个哑炮,点半天炸不出一声。”
“哦,你不必跟我汇报,”灰椋大致估量了一下行程,恐怕又要走一整天,干脆找个空躺了下来,“我睡一会儿,你随意。”
这一觉竟睡得浑身不自在,没一会儿,灰椋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叶闲波。”
叶闲波这次倒很老实,他真的在手把手教人写字:“怎么?”
灰椋面色凝重:“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杀手做得久了,对这方面的感觉总要比别人敏锐些,叶闲波一副了然的神色,向他身后示意:“那个,不是看你的。”
灰椋回过头去。
那对纯阳师兄弟还是一前一后坐着,但有一样变了,师兄还是看着风景,师弟却是看着师兄,只不过荀湘要看温清佩,便一定要越过车厢中间他们三个。
灰椋坐了一会儿,觉得更加别扭:“荀道长,你若有话,直接过去说了,不要老盯着看。”
荀湘一怔,正欲解释,温清佩忽而回头,冷冷一望,竟生生把他的话看回了肚里,荀小道长颓然垂目,像暴风雨里打蔫了一池子荷花。
叶闲波丢了笔,摸到他身边:“惹你师兄生气了?”
荀湘看了看他,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那就道歉。”灰椋竟然也坐了过去,他困得睁不开眼,得换个荀湘看不见的地方睡觉。
两人一左一右,把荀湘夹在中间,他低声道:“没用。”
叶闲波好奇:“你年纪轻轻的,能做出什么不能原谅的事?”
他声音不小,温清佩远远代答:“师门琐事而已。”
灰椋闭目养神,心道这是萍水相逢,对叶闲波了解太少,情有可原。果不其然,叶少爷立刻抖擞了精神:“太好了,我最爱听这些,一路无聊,小荀道长讲讲罢。”
荀湘不禁为难,正想说点什么,温清佩忽道:“阿湘!”
荀湘一震,叶闲波笑嘻嘻捅了捅他:“喏,你师兄理你了。”
温清佩脸色一阵阵发青:“过来。”
生气归生气,他还不想让师弟跟些不正经人混在一块儿,荀湘两步掠了过去,在他旁边稳稳地坐下了。
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温清佩不再说话,只是向旁边挪了挪,荀湘还是没说话。
叶闲波骚着下巴:“这个,小哑炮看上大爆竹,真愁人。”
小哑炮坐过去了,小哑巴扶着车栏挪了过来,写满了一张纸,笔画歪歪扭扭,灰椋低头看了一会儿,除了“叶”字,就是“闲”字,或者“波”字。
灰椋按了按鼻梁:“你也去睡一会儿罢,在车上写字对眼睛不好。”
午时看见一处茶舍,正好暂作歇脚。
北方洛道,向南巴陵,人来客往鱼龙混杂,遮掩反倒可疑,几人大方落座,桌子不大,一般只坐四个人,荀湘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占了旁边一张空桌。
小伙计迎上来,端茶倒水一番忙活,东西不怎么样,价格倒不客气,不过前前后后只此一家,只好将就了。
灰椋把地图铺在桌上,叶闲波凑过去看,顺手捞过茶杯,刚想喝口水,眨了眨眼,又放下了,抬眼见小孩两手捧着杯子,便伸手拿了开去,往地上一洒。
小孩反应慢,手里杯子没了,左右去找,温清佩脸色一变,见邻桌上荀湘已经把茶杯送到嘴边,挪半步劈手拍开,沉声道:“别喝。”
荀湘神色空茫,呆了半晌:“我没要喝,就是觉得有点不对,想闻一下。”
温清佩顿时哑然,叶闲波哈哈笑道:“你这么不解风情,难怪你师兄生气。”
温清佩挂不住面子了:“这关风情什么事?”
灰椋叹了口气:“几位真是闲情逸致。”他们这几句话的功夫,小伙计撒腿便逃出舍外,灰椋千机匣一挥,长线铁爪唰地飞出,不偏不倚钩住他衣领,后一扯,收线钓鱼似的甩回脚下。
“老板,茶水带毒,你这是家黑店?”
灰椋一手扣住他咽喉,半提了起来,茶舍中一片喧哗,老板跌跌撞撞冲了过来,见他手里那个少年,脸色煞白连连摆手:“这,这小子前几天佘了茶钱,咱才留他打几天短工,他,小店,小店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灰椋盯着老板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少年,他不挣不动,却也不怕,反倒也恶狠狠地瞪着灰椋。
“大侠,小店可是老实生意人,干了好几年了一直好好的,大侠,大侠若不信可以打听……”老板见他没有反应,急得汗如雨下,“要不这顿不收钱,要不……要不咱赔给大侠点钱?这小子来路不明的,大侠尽管处置!”
叶闲波眨眨眼:“赔多少?”
老板愣住:“这……大侠说个数目?”
“瞧你吓的,这顿饭六两,老板赔个三两就行。”
那少年冷冷啐了一口:“无耻!”
灰椋抬手一掌击昏了他,拎着领子倚住桌腿,把茶具全推到一边:“先吃饭,这个回头再说。”
他们有的是时间。
少年醒来时已经被捆在了马车里,灰椋从他身上搜出一只小瓶,手指捻出一些暗灰的粉末。
“鸩磨粉,剧毒,”叶闲波在他指腹上一擦,把粉末抹了个干净,“要是给小孩喝一口,必死无疑。”
灰椋望着那少年:“你从哪里来的?这个是谁给你的?”
少年横他一眼,打算抵死不招。
“为什么给我们下毒?”
少年傲然道:“该杀。”
温清佩冷冷道:“好大的口气,”这话一般都是他对别人说,没想到这回反过来了:“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该杀?”
少年道:“纵容恶徒,同流合污,岂不该杀?”
“看来还念过书,说话文绉绉的,”叶闲波倒无所谓,“你觉得我们纵容了哪个恶徒?”
少年目光扫视车厢,最后落在小哑巴身上。
小孩耷拉下脑袋,默默藏到四人身后。
少年冷笑一声:“敢做恶事,为何还不敢当?”
叶闲波失笑:“他才多大就做恶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少年顿时诧异:“你们难道不知他是谁?”
温清佩正要开口,被叶闲波止住:“那你说他是谁?”
少年怒道:“他是恶人谷阎王帖最器重的小徒弟!”
四人一齐愣住。
“怎么?阎王帖你们不知道?”少年看到四人的反应,顿时愈加恨恼,“肖药儿四年前装扮云游,毒害我同村数十条命,他的小徒儿虽然年幼,也早已害人无数!如今他流落江湖,邪教恶寨皆在寻找,你们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与他同路?!”
叶闲波左右看看,把小孩揪了出来:“你还是肖药儿的小徒儿?”
小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灰椋神色空洞地从怀里摸出一支小剑,叶闲波啧声道:“昨天是米丽古丽义甥,今天是肖药儿的小徒弟,明天是不是就变成王遗风的私生子?”
少年听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温清佩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浩气盟人断然不会如此阴毒,你却也并非恶人,究竟谁给你的毒药?”
少年冷笑道:“你们休想诈我。”
叶闲波把小孩拎到他跟前:“你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哪里像肖药儿的徒弟?”
少年抬眼瞪去,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哑巴抿了抿嘴,还是有点害怕,扑通一声挣下去,一头钻到灰椋身后。
少年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看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开口,若是换个大人,保不准还能刑讯逼供一番,可偏偏又是个小鬼,四人相顾无言,良久,温清佩道:“此人利用少年下毒,必非善类,但既然他要杀这孩子,又像是恶人谷的对头。”
灰椋默默倚在一旁,仍是宁静而无表情,他的眸眼呈现出一种愈发深沉的蓝,仿佛黎明时琉璃一般的天空。
叶闲波微微吸了口气,他自知对蓝色并无偏爱,却实在很喜欢这一双眼睛。
灰椋被他看久了,终于回过神来,先瞧了他一眼,转身去找小哑巴:“你真的不是肖药儿的徒弟?”
叶闲波回味一笑,小孩捉着灰椋的衣角,摇了摇头。
这般大小的孩子,只看眼睛就知道说不出谎来,灰椋又道:“你娘是不是米丽古丽的义妹?”
他们昨天只问了小孩身世,没问到如此详细,小孩好像有些为难,但还是摇了摇头。
温清佩困惑道:“他说‘不是’,还是‘不知道’?”
“是哪个都无所谓,他如果连这都不知道,那这义妹也算是白认了,”灰椋看向温清佩,“你们昨天捉住的那个袭击的长歌门的人,怎么说的?”
温清佩沉眸:“他开始只说在找这个孩子,逼问他才说了这小孩的来历,这孩子也承认了,自己确实是恶人谷出身——”
“嗯,那我们是被恶人谷这个名头误了,”灰椋甩开手中小剑,“二位细想,他们若真想寻回一个重要人物,应该尽力掩盖他的身份,换做是我,直接说是仇家的孩子,说什么恶人谷米丽古丽,恐怕就想是让你们去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