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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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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晨到午后,擂台上势头有增无减。
一开始上台的只是为了竞镖,可越打下去输家越多,仇家也就越多,愈演愈烈到了下午,有心竞镖的倒成了少数,多的是伙同人手宿怨对擂,你打下我,我找别人再打下你来,热闹看着是一整天,可申时钟声一过,点查出来四擂卫冕的只有五组。
杨家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在意,仍恭恭敬敬地请这五队人马进了主宅。
门主杨逸飞亲自迎客,向众人寒暄一番,连带布置决胜事宜。
规则简单明了,车轮战每队各战四场,最后以赢数最多者为胜,顺序自由决定,擂台设在内坊,禁止观战,内坊比试之时,其余人须得在外苑等候。
外苑三面临水,长廊阔厅雅致秀丽,果品茶点一应俱全。
众人见杨门主中正温和,便试探问起这趟镖运送何物,杨逸飞避而不答,只道若哪队拔得头筹,自会得见。
唐灰椋此番不做暗卫,入苑时已卸了面具,此时听镖物还要保密,不由皱眉。
他倚水静思,右手一柄短小袖剑,在指间转得飞快,身边影卫知他习惯,考虑的事越复杂,袖剑便转得越紧。
“堂主。”
唐灰椋微一颔首,四人随之隐遁而去,不再打扰。
这筛选出的五队人马里,有是两家镖局中人,同行相见,爽爽快快定下了第一场,往内坊一去,外苑便空旷了许多,不远处一对纯阳师兄弟,正在长廊尽头远眺风景,还有……
灰椋低着头,看地上挪过来一双方头锦靴。
“椋儿,跟你商量件事,”叶闲波熟络道,“咱们相互留到最后再打罢?免得伤了和气。”
灰椋略一沉吟,指间放慢了动作:“……可以。”
叶闲波被他手上的功夫吸引了注意,好奇道:“你这个怎么玩的,教教我。”
灰椋一言不发,直接把指上小剑递了出去。
“这么大方?”叶闲波伸手要接,看清了它两侧凛凛寒刃,扑哧一笑,“怪不得,改天再说罢。”
要练这个,手上划不出十来道口子,绝对学不成的。
灰椋似笑非笑:“你倒不傻。”
他跟着一抬眼,却轮到叶闲波怔住:
“你——”
灰椋一阵茫然,过了半天才发觉他是在看自己的脸,便忍不住摸了摸:“我怎么了?”
他平日面具遮颜,少见阳光,皮肤比常人白皙许多,一眼看去干净而又清俊,但他自己清楚,这只是顺眼,还不至于惊艳。
叶闲波揉揉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他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时间,适才道:
“……没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奇怪?”
一双眸眼淡然朗润,却不是黑色,不是灰色,不是棕色。
——是蓝色。
浅淡的苍蓝,像宝石浸在水低,静敛生光。
叶闲波近看远看,确信不是错觉,他平生第一次见有人是黑发蓝眼,轻灵得他一时无所适从。
唐灰椋也明白了:“你指颜色?”
他周围的人早看惯了,他也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怪处,不由轻笑:“你不是说你认得我,认识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叶闲波置若罔闻,兀自追问:“怎么会是这样的?”
“天生的。”
叶闲波道:“不可能。”
灰椋皱眉:“怎么不可能?”
叶闲波笃定道:“我认识你的时候,还不是。”
灰椋面色一变,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我的眼睛,从八岁起就是这样。”
叶闲波得意:“你看,不是天生的。”
灰椋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灰椋无奈:“我八岁的时候,你也才只有九岁,怎么可能认——”他目光忽地一滞,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却更是讶然,“除非你是……”
叶闲波眯起眼睛:“你想起来啦?”
十六年前枫华谷,但凡唐门中人,都不可能忘记。
唐门联合丐帮,意在枫华谷铲除西域明教,为了筹划布局,提前一年在枫华谷安插了许多人力,唐家弟子扮成平民模样混居村落之中,灰椋尚在年幼,随同前去纯粹是为掩人耳目。
可谁也想不到有内奸背叛,一年之后,唐丐两家的精心备战,只换来了惨祸的降临,明教出其不意,双方一场恶战之后,丐帮死伤大半,唐门中人亦是伤亡惨重,连唐家门主都失去了双腿,蜀中百年望族,几乎因此一蹶不振。
屠戮杀伐,唐灰椋只有七岁,双亲被卷入混战之中生死未卜,他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只因为——
想至此处,灰椋有些迟疑。
他当时在平顶村住了一年,如今印象已十分浅淡,只记得有个孤零零的小哥哥,无父无母亲戚离散,整天被村里的孩子们从这头撵到那头,轮番欺负也不还手。
之所以记得,大概就因为他当时救了自己的命。
“别怀疑,那个救了你的人就是我。”
“……你?”
灰椋没法不怀疑。
当年明明是个温柔怯懦又自卑的小童,灰椋望着眼前这位,道:“我若能认得出你,一定是活见鬼了。”
叶闲波全无自觉,或者他根本已不记得自己年幼时的模样:“我有那么不像么?”
“完全不像。”
叶闲波似乎有些打击,不过很快便又作罢:“不要紧,你记得我就好——话说回来,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
虽说这下挑明了渊源,但那毕竟已是十六年前,如今还能显得如此熟络,多半只是因为……这位是个名副其实的自来熟。
不过既然他觉得熟,灰椋也不客气了:“不知道。”
叶闲波更好奇了:“看过大夫没有?”
“看过,大夫说只是脱色。”
“脱色?无缘无故就脱色了?”
灰椋微一点头,不再解释。
叶闲波眉头舒展,总感觉他还是隐瞒了什么。
一转眼,两家镖局已从内坊返回,昌运镖局当即派人过来,想请孤身一人的叶闲波赴战。
叶闲波自然是来者不拒,唐灰椋落得一时清静,倚栏闭目养神,不紧不慢又转起小剑,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就开开心心地回来了:
“镖头勉强算是有些能耐,但也没什么困难,你们稳赢无碍。”
叶闲波这么说,简直像是帮他刺探敌情去的,灰椋不置可否,他的大脑还在停在当年枫华谷惨案:“你现在,为什么是藏剑山庄的人?”
“村子都被人端了,我无家可归,自然是流落乞讨,”叶闲波爽快坦白,“十岁的时候经过西湖,被人强迫着拜了师父。”
灰椋又闭眼:“强迫?”
叶闲波左右看看,往旁边一坐:“对,他老人家说我天生比别人多一分力气,须得学会利用,不然长大走上邪路,非得贻害百姓。”
老人家?
灰椋微微皱眉——藏剑山庄里并没有很多老人:
“你的师父,莫非是……”
叶闲波悠然道:“是老庄主。”
灰椋脸色一沉,难怪这人强得不太正常,原来是叶孟秋门下高徒——更要命的是,他表面上看来与常人无异,居然还生来比别人多一分力气么?
“不对,”灰椋又皱眉,“你既然比别人多一分力气,小时候怎么整天被人欺负?”
“椋儿的好奇心倒比我想的还重,”叶闲波笑道,“就因为多一分力气,我才不敢还手啊。”
见灰椋有些茫然,叶闲波继续解释:“师父说得不错,我那时候确实不会控制力气,周围又都是孩子,就算随手打一下,也会伤他们好几天。”
灰椋恍然,半晌,轻叹一声:
“这样的事,你当时却不曾提过。”
叶闲波挑眉:“我当时没当这是好事,若是告诉你,你该害怕了。”
灰椋不禁失笑,心道他担心多余,但转念一想,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和当年一样么?”
“这个么……”
叶闲波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缓缓倾过身,鼻息凑在他颈边,轻轻嗅了嗅。
灰椋愕然,他背靠廊柱,后退不得,被脖颈上的气息扑得一阵麻痒,脑中便是一懵。
叶闲波感觉到他的反应,抬起头来,一双眉目澄澈俊朗,却是笑意狡黠。
相距不过咫尺,鼻对鼻,眼观眼,灰椋起初有些局促,可最后僵持得久了,只剩下一阵无可奈何:
“你是狗么?”
叶闲波不以为意,笑眯眯道:“椋儿比小时候开朗多了,但味道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