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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要追上你的步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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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以前,我一直很恭敬的叫他顾朗德教授。而他一直亲切的叫我薇薇。我们的邮件都是以Dear Prof. Gorand和Dear Vivi开场。
我觉得他这样叫我和我这样叫他都再正常不过了。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知名教授,一边是才博士毕业的小研究员。大概也是因为我在日本呆了四年的缘故,上下之间的等级差别,特别是学生对老师的尊重,无论是心里面还是口头上、行动上都要时时刻刻表现出来。在日语的邮件里,对老师永远要使用高度敬语,还要毕恭毕敬的在姓氏后面加个“先生”。
所以,尽管我们通过很多次邮件,在网上轻松的聊天,我仍然是很尊敬的称他为顾朗德教授。直到有一天,在我们即将结束谈话的时候,他微笑着说,“亲爱的薇薇,请直接叫我的名字戴维,我的头衔可以被省掉。”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说,那真的可以吗。看到我的样子,他又笑了,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的……,戴维。”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很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里咚的震了一下。
其实我妈曾经在怎么把握恋爱心理上给我上过一课。她说,女孩子啊,最怕动了心思念想,一动了念想,就会掉到自己挖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越来越被动。可惜,道理谁都明白,到了自己身上,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那会儿的我,哪里懂得那样保护自己。特别是感情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向任何因素妥协;而喜欢就是喜欢,不管他是谁,不管可不可以或者应不应该。从没想过,自己炽热的感情不仅会让自己陷进泥沼,更会伤害到别人,甚至是自己爱的人。
女孩子动了心思果然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一天又一天,我由着自己对戴维的敬重和热爱如野草般在心头疯长,虽然我并不知道那种莫名的情绪其实是爱。我把这份无法排解的情绪化为研究的力量。因为那个让我敬重的人,他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遥不可及。我像个渴望成长变成大人的小小女孩,好追上那个人的脚步,想要向他证明,你看,我是大人,我们可以对话。
戴维的工作很忙,作为教授,他需要每周给研究生上一堂课,还要指导博士生的研究;而作为系主任,他还管理着整个慕尼黑理工大学环境能源系的各种事务;同时他主导开发的地球碳排放预测模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这也是我和他之间最大的交点。
我的专业便是这个,能源和碳排放。建立碳排放的综合模型需要很强的数学建模功底和物理模型理解力。第一次协助戴维进行大会发表的时候,他演讲的内容就是这个模型开发的介绍。在会议的一个星期里里,我们一直在交换关于这个方面的各种意见。
我们交换了对建模方式的理解,特别是政策和经济的变化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宏观上的碳排放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戴维很欣赏我的逻辑思维力,在数学模型上他推荐我用拉普拉斯变换和状态空间法解决时间连续性问题……
从那以后,我们每隔两天就会交换一次意见,很有默契的。因为东京和慕尼黑的时差,我们通常会在东京的下午一点,慕尼黑的早上六点开始我们的交谈。
虽然慕尼黑时间还是清晨,但戴维总是已经干净清爽的坐在另一端等着我。看着他穿着合体的白衬衫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从一片朦胧到日出光芒洒落进来。
我们的谈话总是从专业问题开始逐渐深入,再慢慢转到一些轻松的私人话题。喜欢的作家,爱吃的美食,喝茶还是咖啡,游泳抑或爬山。我们也聊一些敏感的话题,要不要取消核电,中国的人权问题,日本和德国对待二战的态度。我们惊奇的发现我们的很多观点都是那么一致。
戴维经常要出差,会议或者项目讨论,在欧洲和德国各地travel。那样的日子,我们就不能再规律的聊天了。他不在的时候,我觉得每一天都是阴霾的。我只能把我的思念融化到讨论问题的邮件里。
每一封发给他的邮件都是在矛盾和斗争的心情中送出的,我会不会很烦,我会不会打扰到他,他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嘲笑我……这些有的没的。
而每发出一封邮件后的等待都是焦灼和期盼。戴维总是会尽可能很快回复我。收到他的邮件的那一刻我才会释然。可是很快又开始想到底该什么时候回复他新提出的问题。如此周而复始。
等待的时候,我便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那个时候戴维已经开始考虑建立合作研究的议题,我也拿到了他发给我的预测模型软件,并打算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这个模型做一些测试和改良。
学习模型本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软件的原理说明书和用户使用手册,就没有问题。不过这也成了最大的问题,因为这些重要资料都是用德文写的……戴维本没对我有太高的期望,他只是说,你先试试这个软件,看看好不好用。
可是那个时候,拼命渴望证明自己的我又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此。为了读懂原理说明书,我竟然开始了德文学习,并使用Google的翻译软件,一边做笔记,一边把一本几十页的手册翻译为英文版。好在是熟悉的理论知识,并有大量公式辅助,让我可以知道每一部分在讲什么,从而翻译起来更得心应手一些。
做起事来本就很努力很拼命的我这次更是拼足了全力,终于在完成翻译稿和模型测评报告并发出去后,华丽丽的发烧病倒了。我想我真的是太累了,支撑我的精神没有了,于是我就趴下了。那三天,真是到了根本爬不起床的程度。
杜妍来看我,她坐在床边一边给我倒水喂我吃药一边数落我,“你说你至于的吗?要干活你也等正式合作立项了你再拼命啊。真搭上小命,你连因公保险都享受不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我都病成这样了,你不安慰我,还说我。”我是真心委屈。
“薇薇啊,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我看你这一头傻劲儿怎么跟恋爱了似的啊。”杜妍嘴毒眼也毒,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可是,你要恋也找个合适的对象好不好,就算是不合适的对象也没关系,你难得铁树开花动回心,你倒是恋得大大方方的好不好啊,这么偷偷摸摸的暗恋算怎么回事啊?”
我被杜妍一语戳中死穴,只好装死闷在被子里不回答,满面通红。
“理工科的女生就是一根筋啊,我看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杜妍说完这话就走了,把晚上的药和做好的粥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她老公已经订了餐厅接她一起去吃饭。
我在被子里躲了一会,又想了想杜妍的话,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不知怎的竟然嘤嘤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为了生病的抑郁,为了喜欢一个人而不得章法的憋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竟然越哭越起劲了。
突然,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我摸了半天才拿到手里,一个陌生而奇怪的号码。我按下接听键,一边抽吸着鼻子,一边习惯性的“莫西莫西”起来。
当那个熟悉又温暖的声音响起来时,当那个我想念了无数时日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时,我的眼泪便似开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薇薇,你还好吗?”
“……”,我哭得没办法讲话。
“请原谅我我这么唐突的打电话给你,三天都没有你的消息,我真的很担心。”戴维的声音里有焦急,有关怀,“薇薇,你,在哭吗?”
“我没事,只是小感冒。”我没办法跟他解释我为什么会流泪,只好撒个小晃,其实也不是撒谎。
“答应我,身体最重要,不要太拼命了,好吗?”戴维的声音好近,我紧紧的贴着听筒,好像他就在旁边。
“我收到了你的英文原理说明书还有测评报告,你太令我吃惊了,”戴维继续说,“应该说,太令我刮目相看了。”他顿了一下,好像下了个决心。
“薇薇,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日本的生活,我知道让你一个人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你一定会有很多的顾虑,你的家人也许会反对,这是我犹豫了很久的原因。所以如果你拒绝我接下来的提议,我虽然会感到很遗憾,但请你相信我完全理解你的苦衷并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
我的心突然加快了跳动。
“薇薇,你愿意到慕尼黑来吗?我愿意为你提供我能够安排的最好的岗位,还有生活需要,我真诚的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戴维的团队都是精英,他们是整个世界在这个领域最好的团队,入门的门槛也是最高的。“我真的可以吗?”我抽抽鼻子。
“当然可以!薇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努力的小姑娘。”戴维听出了我的应允,他的声音里有很多兴奋。
“戴维,谢谢你的邀请,我愿意!这是我的荣幸。”我快乐的接受了。
我终于笑了,像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得到了认可的小孩子,开心的笑了。我在他的眼里果然还只是个小姑娘。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会拼尽全力奔跑,我要赶上你的步伐。戴维啊,请你等等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