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洛水采薇

6、第二幕 谷雨（1）

　　（1）
　　再过几日便是谷雨节气，气候多少有些湿润。
　　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一刹那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眼熟，可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许是台上台下看过皮影的人。她一点儿都不见外，招呼她带来的人拎着东西，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看见我出来，着实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们今天没有安排演出场次，这位姑娘此来是……”我实在不知道她此来的目的，便试探着问。
　　“我？”她狡黠地笑笑，眼睛一转，道：“我嘛，我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站着的徒弟伙计们便七嘴八舌的嚷开了。他们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冷眼，几分恨意地看着来的这个姑娘，说：
　　“她就是纵火烧我们皮影的那个假小子，就是她，怎么这么快就从官衙出来了？”
　　“不就是没让她到后台胡闹，竟然就敢放火，无法无天了！”
　　“哼，这样也敢再来，不怕我们再把你送官府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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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看看，果然是那天只见了一面的清秀少年，就是今天的这个姑娘，怪不得有些眼熟。那天一身粗布衣服，女扮男装混在人群里，竟没注意到是个姑娘。如今样子清秀，但是带着几分傲气。橘色的长裙曳地，丝带盘旋垂下。轻纱覆着锦绸，腰间系着璎珞吊坠，与那一日天壤之别。那日不过是平常伙计，而今天这是个富家小姐无疑。
　　“你不是来看皮影戏的，倒像是来看我的好戏的。”我看着她骄傲的神情说。
　　“你这个人……真不是好歹。”她听了我的话，转而有些生气，“我带了东西和草药来看你，你竟然说这样的风凉话。”
　　“我只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来献殷勤，也没有一个人会让人先打折了皮影师傅的手臂，再来看皮影戏的。”
　　我沿着石子路一边说，一边走到院落中央。抬头看看，阳光正好，像极了那日混乱的场面上的阳光。我仿佛又看见一只华丽无限的鞋子踏上我的手指，阴影处便是那再耀眼的阳光都照耀不到。
　　“我……我这不就是来道歉的嘛。”她着急地一跺脚，眉头拧在了一起，“再说，也不是我让他们来的；再说，你们也先冤枉我在先；再说……”他说到此处，方才想起我说的手臂折断的话来，便一脸歉疚地过来看我的手臂，说：“真的折断了么……不会好了么……”
　　我下意识的闪避开她的关切。
　　“有劳关心，小姐还是请回吧” 我淡淡地说。
　　然后，我竟然看见她眼里满满的委屈。那一日，她在院子里被扭送出去，还是忿忿的怨气，都不曾有过今天这样委屈。我还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她纵火在先，纵容手下打人在后，两次都险些毁了我的所有。可是奇怪的是，此刻她的委屈看起来却比我还要多。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么？
　　“万俟是看着我长大的，他见不得别人欺负我，也有错么？”她盯着我的眼睛时，那些委屈中似乎还有火星迸发出来，“何况本来就是你们先不问青红皂白抓的我！”她的语速有些快，明显有些着急解释。可是，一个富家小姐，又怎能体会到那个场面下我们的无奈和悲哀呢？
　　“可后台纵火，险些酿成大祸的人终归是你。”我故意在后面的话中放缓了语速，我是在强调我尽管当初没有追究她纵火，如今也没有追究她打人，但是黑白却不能颠倒。
　　“我说过了，火不是我放的！是你们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又带有了些激动，“当时，我就是想去后台偷偷看看，演皮影是什么样子的。结果被你们发现了，便让我离开。我心想着台前看是看，台后看怎么就不是看了啊。我决计不走，就和你们的人理论起来了。后来，又有好几个人出来赶我走，我没有办法就离开了。我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发现有个陌生人鬼鬼祟祟地在箱子附近，于是我想回去看个究竟。怎么知道，那人看见我过去，撒腿就跑。我还没反应过来去追他，竟然发现他点着了箱子。然后，然后你们的人就过来了，倒说是我放的火，我解释他们也不听。后来，你就都知道了。你说，这是我的错么？”
　　她一口气说出来，于她，半真半假；于我，半信半疑。
　　我找不出她为什么放火的原因，但也找不出别人为何放火的原因。
　　我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大门外一个女子娇俏地声音道：“怎么这里不唱戏也这么热闹？”我放眼望去，身形比声音更加娇俏些，那便是碎碎。她今日水粉团花裙，长发斜髻束在一半束在后面，用支淡金色步摇簪好，另一半垂落下来。她今日的气色明显好于那日，我看了便有些欣慰。毕竟这样的年华，不应该被哀怨的尘灰蒙上。如果她没有哀伤和仇怨，她的妩媚之气多于刚才的姑娘，但是我看得出那姑娘骨子里的倔强却是碎碎不曾有的。
　　碎碎径直走进来，直接忽略掉了那姑娘。
　　“刚听说前日里有伙暴徒伤了你，就特地过来看看，不知可有大碍？”碎碎翩然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我隐约看见碎碎说“暴徒”两个字的时候，那姑娘脸色明显不大好看，可又不便发作。
　　“我倒无大碍，只怕是要多修养些日子了，这以后无聊的时光怕是又多了些难以打发了。”我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她进去坐的手势来。由于右手是吊着，这个动作十分别扭。碎碎掩口笑笑，看得出她也觉得我的动作很古怪，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再出来的时候，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口的地面上，没有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