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笔》雪落箜城

10、九龙舞啸落华霜 一缀红梅 一抔雪土

　　康熙五十二年癸巳正月初二，四府梅园，小雪。
　　又是一岁匆匆而过，对于平常人家来说此刻年味正浓，小酒小菜，窗花泥炉，尽数扫走去年的晦气。看眼前景色，不是白雪皑皑，就是天光黯沉，想着这些年每逢的节日早没了昨日待字闺中时的暖意，四福晋独自一人倚窗神思，也罢，所谓人的心情更改了，看出的景致也会失了色彩，自昨年太子爷出了事，这日子是愈来愈难过了，前朝几位爷明里暗里的都快挤红了眼，却看自家的四爷门庭冷落，倒是做起了一位入世闲人，就连今儿个过年，皆是按照其吩咐一切从简，他每日下朝归来，常常往禅院里一坐便是半日功夫，如此让门下的策士着实摸不着头脑，四福晋却了解自个儿爷的性子，这要是十三爷在侧，即使现下是多事之秋也不会如此光景，奈何一朝倾尽，亦是生不如死，十三爷被圈禁后，四爷便也把自己的心圈禁起来了。
　　四福晋站着有半个时辰了，眼睛没离开过西尾的小院，这时门开了，四爷独自掩了门朝梅园方向踱去。梅园小径一片雪白，疏离的枝桠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梅。他是极爱梅花的人，曾经吩咐人特地从盛京运回的小芽，在大雪天里亲自栽种，说如此才合得了梅花的脾性，悉心栽培已有数年，如今围驻起来也成了四府一处别致景色。不多时，他的身影便淹没在这白雪红梅之中了。它本是无意争春的花儿，盛放于苦寒，碾落于繁华，没人能体会到盛开时的寂寞与苦痛。此刻他的悲欢离合，也就只能与一缀红梅，一抔雪土为伴，熙和的年华里自始至终带着疏离。四福晋再一次望其项背，依然是初见时的孤冷，这一世，她是他的妻，不同寻常人家的妻子，只能在他背后默默驻足，不予多问，知他安好，便是福。

　　四爷手里拽着的是属下戴铎差人送来的信札，信中劝他早作行动，切勿耽误了良机，并附言在此紧要之时希望回到主子身边，以便献出犬马之劳。四爷的手拽得更紧了，迫切的心不比戴铎来得迟缓，如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回不去了，需要改变的是自己，才能让周围有所改变。只是这世间的事情永远充满着变数，不到最后一刻，谁都可能会是赢家，有些自恃聪明的人以为揣摩了主子的心思，就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别人内心的想法，他所思考的绝非一朝一夕的胜败，而是最终的输赢，过去千万般的隐忍都将化作利剑，瞬即封喉。池塘里的水结成厚厚的冰层，倒映出周边的山石、小亭，梅树和人，它们始终陪伴着主人的春夏秋冬，无声面对着他的寡欢与沉默，他的片片心术，化在碾落的梅与空对的禅中，有朝一日，去赋予他所想要的一切，然后沉归大地。
　　白雪纷飞乱枝头，不知人间几多愁？到头来，亦有可能机关算尽，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心中久久的作痛，也许这种痛比用冰棱刺进心窝更为难受罢。

　　雪是愈下愈大了，四府中没有一处不是白雪皑皑。四福晋仍立在窗头，左等右等，也不见四爷从后山弯出来，心中不免担心起来，虽知他的性子，独处时不喜有人打扰，但是在这寒冬腊月里独立如此长久，他那咳疾必定会发作的。四福晋打起折伞，披上大裘，唤了名婢女便急急往梅园行去。铺满大雪的小径，留着一排排走过的脚印，寻了去，却看到一片梅林边匍匐着一个人，可不就是四爷么！看到趴在雪地里的这个男人，她是又惊又痛又恨，腿一软，伏在了他的肩头，泪水漱漱的就流了下来，只听得幽幽的声音传入耳朵，“若就此深埋于雪与梅中，亦不必再受痛苦……”四福晋早已泣不成声，紧紧得搂起已经冻僵的丈夫，“你若这样去了，叫我和十三弟如何过活下去？这般遭罪，你就甘愿如此么……”

　　久历风霜傲枝头，
　　也堪折，
　　脆琉璃，
　　莫道梅边谁应恨，
　　独有断桥白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