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令》画颦

1、前话：三世梦起

　　若论唐家最热闹的事，便是隔三差五的，兄妹镜子争夺风波。

　　“唐懿，把镜子还给我…”

　　唐睿这回似是真的怫然了。蹙着浓浓的眉毛，以往盛满温和的眸子里跳动的分明就是强抑下的怒火。他朝前跨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努力挤出一窝笑靥，尽量压低了声音。

　　“听话。还给我。”

　　“就是不还！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就碰不得了？”唐懿显然是不领这情的。嘟着嘴巴，双手又向背后藏了藏，连连朝自己房间的方向退了几步。见唐睿依旧不罢休，软了言语，撒娇似的乞求。

　　“哥哥，你就让我玩玩嘛。不就是一面镜子吗。我绝对不弄坏，绝对不弄坏的。”

　　“不行！”

　　唐睿没犹豫分毫，拒绝的俩字掷地铿锵。他瞪着眼前倔强的妹妹欲言又止几番，有可气又好笑。只是他尚且提不起玩笑的兴致。

　　唐懿晓唐睿一向的温雅，却没想他这样断然拒绝，倒是分毫情面都不留予她了。先是凭着小性子，当是兄妹间的一些小玩笑，强撑着颜面，心里却真被他的一脸肃然吓着了。她咽了咽口水，快速往自己房里跑，奈何一把就被拽住了。

　　“妈妈！妈妈！”她一手紧紧抱着手里的盒子，一手扒着房门徒劳挣扎，还不忘闭紧双眼大喊起来“你儿子欺负我！你管不管！你管不管了！！”

　　唐睿深呼一口气，拽着她却柔然低声道“别闹了，还给我，打碎了就不好了。”

　　唐懿软硬不吃，像是认定了这镜子似的“不就是面镜子吗。你一定有鬼！一定有鬼！”

　　闻声上来的唐太太还围着围裙，皱眉看着这对闹腾不止的兄妹。上前就拽住唐懿的耳朵。

　　“把哥哥东西还给他！这丫头片子，怎么总欺负你哥哥？”

　　唐懿不服，疼得呜呜叫唤“娘！你心不能偏成这样！明明就是他拽着我，要欺负不是他欺负我么。再说，再说，你看你儿子牛高马大的，我欺负得过他吗？”

　　唐太太用力拉了一把她的耳朵，半点情面不留。“得了呗，明天你就十八了，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在这耍什么孩子气！从小到大，哥哥啥时候没让着你，觉得你爸不在没人敢修你了是吧？有闲工夫，下来帮我洗菜！”

　　唐睿顺手夺过了唐懿手中的盒子，瞧着被渐渐拉远的唐懿无奈耸耸肩，方划出浅浅一笑。是无奈亦是好笑。缓缓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又忍不住探出头，忍俊不禁看唐懿的“下场。”他一面摇头，一面拉开抽屉，端放好装着把镜的盒子，锁好抽屉，又将钥匙用手帕小心包好，放于口袋才放下了心。

　　夜晚，难得的一家聚餐。

　　唐先生看着嘟着嘴，脑袋冒烟的女儿，搁下了筷子，卷起手上的报纸，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怎么这个表情？又没有成功欺负哥哥？被你娘教训了？”

　　唐懿气得直瞪眼，唐睿却强忍着差些没笑出来，假装正经的望了望她“妹妹明天十八岁生日了，想是大姑娘了，有什么心事吧。”

　　唐懿朝嘴里塞了一大口饭，瞪了他一眼，也懒得搭理。

　　唐太太往她碗里夹了一片青菜“明天懿儿生日，你想要点啥？我和你爸现在真也拿不准你了。”

　　对于这个问题，唐懿想都没想，直接出口“哥哥的镜子。哥哥初恋给他的镜子。”

　　唐睿那刹那的脸色显然是变了，斜眼瞪了一眼她。“什么初恋不初恋？你的小脑子里，终究每每都想些什么？”

　　唐懿却穷追不舍“爸，妈！你们不觉得哥哥有问题吗？重色轻妹啊！这不是重色轻妹吗！”

　　她对那镜子的执念，自打她懂事起。只是哥哥纵然惯她宠她，一提到那把镜便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了。自小她就没弄明白，那镜子对唐睿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是关于这面镜子的争夺战，是他们几月一次的定期剧场了。

　　唐睿没回她话，拿过爸爸的报纸，在她脑门上又补敲了一下，显然没舍得用多大力气，只是唐懿的叫声异常夸张。

　　“对了，哥哥，苏柔今天和我说，她想和你看电影，但是她赧然开口。你看着办。”

　　唐懿挑眉仔细打量哥哥的表情变化。发现他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唐太太又往唐懿碗中夹了几夹菜。“你哥的事，你就少操点心。有你这么个妹妹，换谁都累。”

　　唐懿才不想住嘴，边嚼着菜边嘟囔。 “爸爸，你说哥哥一个大男人，为啥总喜欢那面镜子？”

　　“你有完没完，唐小懿…？”俩夫妇没搭理这个女儿，唐睿放下筷子，一贯的温文尔雅的笑出一涡浅浅酒窝，又好气又好笑的瞧着妹妹。

　　曾经，唐懿与唐睿有这样的对话。唐懿记得，那一句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却牵扯着她的每寸心肠。每回，都是她无理取闹，他温然包容。然而，喧闹过后，兀自独坐，那蔓延开的少女心思，却难与人说。

　　“哥哥，那面镜子......是你很重要人送的？还是..你要送给很重要的人的？”望着窗外，灯火闪烁，往来不绝的车辆，她冷不丁的问了这个问题。

　　唐睿不知如何回答，缄默无话，缓缓才嗯了一声。“算是吧......”

　　“那，那人多重要，比苏柔呢？”唐懿急急的追问。

　　唐睿不直视她的双眼，轻言慢语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唐懿嘟嘟嘴，似是满不甘心。

　　唐睿笑眯眯摸摸她的头发。唐懿扭过头去，又穷追不舍的问“哥哥，你想过和苏柔好么？”

　　“这个，你也不必挂心......”唐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帕子，帮她拭了拭双颊“你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回去爸妈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呢。”

　　唐懿抬眸，很认真，很认真的打量着哥哥。高高的鼻梁，皮肤干净洁白，深深的一双眸子，纵然是再好的雕刻家，也刻不出如此标志的五官。她愣了愣，方觉自己失态，便连忙微微颔首，对他挤出一个‘如真包换’的标志假笑。

　　而那刹那，月色下澈，夜色遮掩，他可能看出，她赧然后霞红漫飞的双颊？

　　夜风习习。

　　是夜，唐懿回到自己的房间，又重新确认那门锁上好无误。她从抽屉里取出那只把镜。今天下午，那个小小的把戏却骗过了哥哥。她抢到盒子的起初，早把里面的东西掉了包，此时的把镜，就在她手中。

　　她小心翼翼的把玩，手中的镜子那般精致华美。镶嵌的宝石璨然，借着月色，厚重的青铜上的斑驳摇曳流光。镜把上的没一笔，似乎都是极其细心的刻画，一寸一毫，无可挑剔。她屏住呼吸，心底却还莫名其妙的一阵酸楚。

　　兀自对窗独坐，直至夜阑珊，这份小小的心思，终究要默不作声的吞下。

　　“永矢弗谖......你若不忘，此生妾身安敢有憾！”忽然，脑海中一道煞白的光，唐懿意识里莫名其妙的，快速闪过这一句话。“永矢弗谖...永矢弗谖...”

　　她摇摇头，似乎毫无征兆，此刻她心跳却异常的快。她将把镜锁在抽屉里，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着实是倦了，不然她此刻怎会这般胡思乱想。

　　“来世，来世我与你不分不离，碧落黄泉，我都随你...”

　　那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如此的对白像是从记忆的深处被掘起。唐懿捂着耳朵，瞪大了双眼，额间涔涔冒出汗珠。

　　“下一世，我愿为你的妹妹，这样，你一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唐懿抓紧了自己的头发，她一定是疯了！她在胡思乱想什么？荒唐！可是，可是，一股熟悉的，难以抗拒的悲切占据了胸膛，仿佛是寻觅到遗失已久的熟悉。越是不敢想，却越是泛滥的思绪，纠缠无尽。疼与爱，隐忍遮盖不住，那心底一声声的回响，一句一句，全然是她害怕面对，却久埋心底的话。

　　如被人戳中了痛楚，她捂上耳朵。可是，那声响不来自外部世界，只来自她的心底。久久不泯，难理难断。

　　“永矢弗谖....妾身安敢有憾...”

　　“碧落黄泉..我都随你...”

　　“若许我来世，妾身定要做您的妹妹，这样，你一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不！！！”

　　唐懿大喊一声，忽然泪如泉涌。她在想什么，她在乱想什么！这般大逆不道！她蜷缩一团，踹着粗气，使劲的摇头想要摆脱这样疯狂的幻象。脑海中出现一张人脸，精致的五官，温雅的笑意，那熟悉的轮廓，若离若即。纠缠着复杂的思绪，仿佛两股时光在她脑海中交汇，碰撞，然后，一声一声，那可是前世未泯的声响？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敲响。“怎么了？”

　　是唐睿的声音“唐懿，又魇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