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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悬一线 ...

  •   墨研X杳杳

      杳杳时常会想起那个男子,距那之后已经过去几年了,他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稚童蜕变了家族少主。肩上的担子却是越发的重,从前逍遥无忧的日子再去不返。甚是一天到头的奔波算计,渐渐累得他连回忆的力气也没。
      脑海中那人的面容开始淡去,淡得若一副水墨图,只隐隐有些飘渺的美感与虚无的醉意。
      杳杳终是惶惶不安,唯恐这样下去,总归有一天那个人会彻底退出他的命里。于是他在院里那棵梨花树干头顶上方深深刻下那人名字,刻得极深极用力,仿佛是要将那人刻入自己命里,可迢迢流去的光阴却还是斑驳了记忆中的那些深刻。每每昏黄日落,杳杳望着那模糊得几乎不可见的名字,望穿了那些流去年华,只隐隐看见一晕开在光阴里的单薄影子,俊逸风发,在那梨树下,轻摇折扇,纷纷花落,若诗若梦。那人转头,乌丝风扬,他唇角笑意清晰,眉眼却是朦朦胧胧。杳杳记不清了,他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了。
      墨研是在四年前离开的。
      他曾经是杳杳的老师。
      说来也巧。
      七年前,墨研从湖里救下杳杳,一跃成为杳家西席。
      四年前,墨研再从湖里救上杳杳,却失踪不见。
      只这两次,唯一不一样的,是那片湖,由杨柳拂堤的碧水小潭,变成了湍深急流的瀑口。
      岁月依稀,杳杳也只依稀记得冰冷汹涌的湖边。墨研苍白如雪脸色,及腰乌黑的发丝如织绪若密网纠葛交错在水中妖娆浮动。末梢四处漂泊漫溢,回环蜿蜒,竟若墨色淡淡晕开,至无边界处,化作留白。
      流水流去,流走了无数记忆。
      只记得那日晚风吹得凛冽。
      身上潮湿冰冷的凉意冷如骨髓,杳杳眼前,清泠一片。
      他曾经也想过去找墨研,穷尽一切的找遍天涯海角,只是那时,他没权也没有能力,而今,他拼命爬到了现下地位,却是连那个人都快忘记。

      风习习,吹落梨花满院,杳杳痴痴想,想到沉迷。
      “少爷。”汝子低低唤道,语声有些滞豫慌张。
      “嗯。”杳杳懒懒的拖长尾音,表达着自己存在。
      “少爷,你就去管管吧。今儿个又有人来闹场子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汝子对少爷反应有些着急。
      前些阵子不知是哪家户冒名杳府张贴聘榜,竟向天下招纳西席,搞得杳家这几日好生热闹。莫说杳家家主早已出面镇压,可有些对当儿的人趁着着一番浑水来闹场子。
      “唔……”杳杳收回目光,食指点了点唇角,垂首思道,却久久不语。
      “少爷!”汝子实在急了。
      “遣人下去瞧瞧吧。”杳杳声色空灵,清醇摄人,语速慢慢,又有些慵懒。
      “可…那人指名点姓的要见公子。”
      “我是小倌么。”杳杳尾音微微上挑,说不出的酥人又清寒,“这样,指名点姓要看我的人可不外头那条大街也装不住?”
      汝子面色发窘,摆手呼道:
      “哪里敢呢!怪我错嘴,该打该打。”说着巴掌就呼啦招呼在脸颊上,啪一声脆响。
      “安了,且叫木子去看看,若是闹场子的,方打发打发走了。”杳杳不改那暧昧慵懒又拒人千里模样,重新托腮,痴痴凝着那一树梨花。
      汝子只得领命退下,不过是十五来岁的小童,撅着嘴竟几分惹人怜,他只叹这等伺候少爷的苦差事落自个儿身上,主子性子摸不透,难处得很。
      他退出房外,正欲敛拢门来,忽而思及什么,低声询道:
      “少爷?”
      杳杳如往常回了个单音,既无不耐烦之意又淡如止水。
      “少爷,那人有话托于你。”汝子踯躅,不知少爷是否有好性子听那般儿人物的唠叨。
      “哦?”杳杳方有了半点兴致,竟转回头来,静静盯着汝子,“说来听听。”
      “那人说‘那联关于梨木的联子可会对否,再耍性子不答今儿个功课可一并不作数了’。”汝子重复道,总觉得拗口,也不明白那人用意。
      只是窗前杳杳身形分明一顿,望向他的大眼睛里仿佛渲染的墨笔,涣散道不知何年何月。
      “少爷?”汝子不得不再度开口唤道。
      “唔…”又一单音便无了声响,杳杳只是低头思索,不片刻,又转过头去,窗外无风,梨花正好。
      汝子傻眼。他明明觉得少爷方才神色有异,怎的又端出一副无事儿模样,奈何他又不敢寻根问底,休落得个揣测柱子心思罪名。
      汝子心下暗骂自己好几声,早知道便不告诉少爷。
      于是,他欠了欠身,毕恭毕敬的将门扇敛拢。
      “唤那人来看看。”杳杳冷不防的沉声道。
      汝子握着门沿的手停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抬头,在狭小的门缝中,却恰好对上杳杳目光,目光出乎意料的寒冷,似乎漆黑幽深的潭水,却又似乎有无数湍急情绪在眼底穿梭流淌。
      “是。”汝子颔首退下。
      杳府楼阁错落,初始建造时就将整个府落廊台修筑得迷宫般纠结。汝子来府已有三年了,想起才来是总会走错路,常常在府里找不到方向,还得亏比他先来半年的木子每次都先人一步的找到他,才令他免于被责之苦。
      常理来说,一般人入了杳府就如同入了一个天大的牢笼,
      只是,汝子呆呆的看着走廊尽头的那人,从未想过还有这种情况。那人似乎看见汝子,拾步而来,折扇倏地扇开,好不翩翩公子。
      “你又是如何进来?”汝子开口斥道。
      “唔?”那人似乎未料到汝子如此反应,眉角向上一挑,笑说:“不过是凭着来这里的理由。”
      汝子心中不满嘀咕着,谁可不是慕着杳家西席待遇丰厚的理由而来。不过而今少爷要见他,汝子只得憋着一口气,缓声道:
      “公子来得好,少爷正找你呢。”
      “哦?”那人表情却是浅笑中闪烁着狡黠,“杳杳不过一日就肯见我了?”那话里似乎又隐含着什么习以为常的东西,就仿佛是两个人的习惯。
      汝子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想开口为自家少爷辩护,却又发现没有谁什么好辩的也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去辩的,只得话锋一转:
      “既然这样,就请公子随我来吧。”汝子侧了侧身,示意那人跟着自己走。
      那人却再度出乎意料的摆了摆手,收了扇子依着右边脸庞,调笑着:“小家伙何时来的呀,莫不是太小瞧了我罢。”
      他自顾的向前去,汝子呆立半会儿,才急急追上,却见那人竟完全认得方向,仿佛已在这里生活多时,丝毫没有迷路之意。
      那人似乎发现他跟随而来,微微转头,露了个半脸,佯装正儿八经的说道:“小家伙还是莫跟来的好,杳杳这个时候最怕人多了,要是联子没对出来可是会脸红的呢。”语还未莫,就用扇柄压着自己嘴唇偷偷笑着,几分得意又幻想神色。
      倒是汝子听罢不觉得就脸红了,脚步也随着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杳杳面庞晕红模样,可爱又妖娆,心下狠狠一颤,再不敢前去。想想既然少爷要见这人必然是有他道理,大约让他独自前去是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事实上,的确没有太大问题,剩下的那些都不是问题。
      墨研在七拐八拐的廊道中穿行,径直的走向了杳杳院落。院子里那棵梨树开得正甚,满树的雪白飘飘洒洒讨喜的很。他在走近几步,却诧异的看见那树干在他眉的位置一笔一划刻着他的名字,刻得很深很痛。
      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打窗户瞧去,果不其然看见杳杳拖着腮帮子呆呆的望着梨树,仿佛望穿年华的追忆着什么。
      “杳杳……”墨研轻轻唤道。
      窗边的人儿猛地一怔,幽幽朝他看来,目色竟呆愣而不可置信,杳杳细细的望着他,似乎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嘴唇微微颤抖,吐出两个字:
      “墨研?”
      墨研几乎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果然不是他的错觉,杳杳的声音与外貌都与自己印象里有了出入,似乎已独自经历了些许年华,好像已经长大了三四岁,不在是那个稚嫩人儿,而成了有些忧郁的少年。
      可墨研忽而邪笑,似乎这些压根就不存在,仿佛世界本该这样,哪里也未出错。
      “杳杳可不乖哦,要叫老师。”
      杳杳听见那个记忆中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那个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整整四年的声音。滚烫的眼泪就在他的眼角转啊转,一滴一滴饱满的落下。
      “杳杳怎么还是这样小家子气呢。联子对不出来老师不怪你便是,可莫哭成泪儿人。”墨研语气有些浅浅责备,却还是任性张扬不掩笑意,“杳杳脸可又红了,真是可爱。”
      墨研眯眼笑着,似乎很是欣赏又贪恋。
      “老师怎么回来的呢?”杳杳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问道,声线却隐约有些颤抖。
      “杳杳不是怕联子对不出来么。留老师在湖边睡了一夜可是伤筋劳骨得紧呢。”说着还不忘用扇柄锤锤自己肩头,装出一副委屈表情,眼睛里却满是精光。
      杳杳却觉得脑中万物走马灯般闪过,那些很久以前他淡忘了东西渐渐浮出脑海。
      曾经墨研最喜欢这样调笑杳杳,曾经杳杳总是因为墨研的狡猾气恼得满眼噘泪又无言以驳。
      曾经墨研最喜欢出绝世的联子来难为杳杳,曾经杳杳总是在解不出联子之前躲着墨研,最后杳杳拿出自以为完美的绝对,却最终在墨研试探而含笑的眼神下闹得满脸通红。
      四年前,墨研曾给杳杳出过一个联子。
      四年前,墨研曾和杳杳一并去湖边垂钓。
      四年前,湖的流出支河水流湍急,被从水里救上的杳杳看着墨研在湍急的河中挣扎,最后迷恋绝望的看着他,然后渐渐沉下,随着水流不知被冲到了哪里。
      但似乎一切都回到了那天,似乎这些年的岁月都是虚幻一般。
      杳杳伪装坚固的淡漠外表终于一顷刻崩塌。
      “墨研!”他大声呼道,没有清灵没有暧昧,几乎算是嘶声力竭。
      他直接翻窗而出,飞奔扑进墨研怀里。
      呜呜的哭声一波一波扩大,成了惊天地的悲恸。
      墨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着杳杳脑袋。
      压低了声音笑道:“不过一日不见,杳杳可是变得爱哭起来了。”
      杳杳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心中钝痛:“墨研,墨研…你记不得了。”
      墨研本见他第一眼就猜出大概发生了怎样的事情,管它翻天覆地,他而今心态却是平静一片,他依然乐得逍遥有几分儒雅,他依然还是杳家的西席,他依然还是那个喜欢杳杳心疼杳杳的西席。
      墨研轻轻弹了弹杳杳鼻头,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笨蛋。小笨蛋。”
      “我还记得你呢。我还记得我们。”
      说着他收紧了一旁圈着杳杳的左手,将他狠狠的箍在怀里。
      眼前人还是那个邪魅而又透着书卷子气的墨研,那个墨研,没有离开过他的墨研。
      杳杳轻轻点头,慎重而绵长。
      “抱歉..”
      他声音里有低低呜咽,哽在喉咙里迟迟没有吐出,像是旁视很久的幸福。
      那些虚无的时光被淹没在记忆里,那些,明明没有他的时光,没有存在的时光。
      杳杳抬手擦干眼边泪花,却被墨研挡开。
      墨研伸手,指尖描摹着杳杳眼下一圈一圈的黑晕,道:
      “杳杳昨晚睡得可是不好,莫是专研联子了吧?”
      杳杳眼神悠远,漾着宁静,他声音很低,很慢的说:
      “大约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没有你的梦。”
      接而他抬头,对上了墨研满是笑满是幸福的眼睛,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现在,梦醒了。”
      墨研放下右手一并圈着杳杳,似乎圈住了整个生命整个幸福。
      现在,梦醒了。
      没有你的梦,没有你的四年,一并消散。
      梨花开得正盛,风过簌簌落下,纯白的花瓣在空中旋转风舞,若一场伟大的庆典。
      树下花中,两人相对而拥。
      自此至终,再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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