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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越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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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牢房还算宽敞,光秃秃的墙边搁了张大铁床,对面还有一个橱柜和一张跟审讯室几乎可以构成一对的扶手椅。
由于潮湿的缘故,几只潮虫旁若无人的在地上爬着,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入,被六条铁棍隔成数个方格。
我环视着这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的牢房,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难道这就是我的归宿?一上午的紧张和劳累让我突然感到很困很乏,躺在床上,有伯爵身边的日子如电影般在我的脑中浮现,我沉浸在美好的旧日之中,把未来——如果我还有未来的话——抛在脑后。
然而我的思绪又被现实严峻而诡异的情况拉了回来,回忆着刚才审讯的过程,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乌尔蒙主教似乎并不真的认为我就是凶手,而是一个劲地替我开脱,说我一定是被人指使的。他一个局外人哪里来的这样自信的判断?
还有那个所谓的毒药瓶子,刚才我太激动了,居然忘记问他那是从哪里发现的。凶手真的好可恶,居然诬陷是我下毒……可那到底是不是侯爵干的?我说不准,乌尔蒙主教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而且在我说出他的名字之后就迅速地结束审讯了。
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等着我说出侯爵的名字……难道他也认为是侯爵干的?还是说……
一个十分不祥的念头像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我的心头,我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看到的那样简单,伯爵的死绝不是这件事情的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喀啦——”监牢铁门被打开,将我从梦中惊醒,抬眼看向窗口,此时天已黑了下来。
“开饭了,夫人。”一个狱卒端着一个托盘,侧身进来,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放在橱柜上,然后用火镰点着了牢房中仅有的一根蜡烛。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坐起身,问狱卒。
狱卒是个长相还算忠厚的小老头,他耸了耸肩,用短粗的手指揉了揉鼻子,半晌不语。可能是常年在监狱中的缘故,对于他来说时间的流逝要比外面缓慢得多,同样,他的脑筋也转得和时间一样慢。
看来他也不知道,于是我不再理会他,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懒得再和老狱卒废话了。但就在我把一块蘸着牛奶的面包塞进嘴里的时候,老狱卒突然开口说话了:“您的父亲也被抓了,很快就要招供了,到时等待您的不是自由就是绞架。”
说完,他起身离开牢房,铁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我瞪着紧闭的牢门,半天说不出话来。侯爵居然要招供了?这也太快了吧?难道真是他干的?如果他招了,那我也一定难逃嫌疑,谁让那个瓶子是在我的房间里发现的呢?想到这里,我突然很后悔之前不应该说出他的名字,我真傻,如果凶手是别人,我最多只是个被栽赃的对象,还有机会昭雪。如果凶手被认定为侯爵,我作为他的女儿,还有那个瓶子,自己可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之后的时间我都是胡思乱想中渡过的,直到法警和狱卒再一次将我带入审讯室。
审讯室内热气腾腾,始终弥漫着鲜血的腥味和鼻肉的焦糊味,我看到地上还有一大滩尚未擦拭的血迹,几只苍蝇贪得无厌地趴在那里,用肮脏的嘴舔噬个不停。
“科萨诺夫人,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乌尔蒙主教乐呵呵地说。
“什么?”我问。
“您的父亲,尊敬的德·布里萨侯爵已经招了,他承认他是主谋,毒药是他亲手交给您的,而您则将毒药倒进了伯爵的咖啡中。”他微笑着对我说,仿佛刚刚欣赏了一幕令他十分愉快的好戏。
我瞪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不是吗?侯爵招了,跟我有没有关系,托那个瓶子的福这事情也会带上我的。可是……他真的那样对主教说?说是我把毒药放在伯爵的咖啡里?我还是难以置信。
“我要见我父亲!”不行,我一定要当面亲口问个明白。
“相信我,您最好还是别见,我怕您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会晕倒……不过他可真是个硬汉,我们费了一下午才从他嘴中撬出实话。”主教边说边用丝织的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解释道,似乎还怕我不相信:“您看,这里乱糟糟的,都是侯爵阁下折腾的。”
环顾四周,我下意识地将审讯室中的狼藉还原成侯爵受刑的情景:皮鞭,棍棒,烙铁……不!我不敢再想了,还没等着群混蛋逼供,我已经感到身上算有的汗毛都竖了来,心脏跳得如此之快,剧烈得几乎能从胸腔中蹦出。我的嘴干渴得厉害,手心剧烈冒汗,牙齿也不自觉地打起寒颤来。
“……他现在在哪里?”我问,声音哑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在一个比这里舒服很多的地方,我劝您还是多关心关心您自己吧,夫人,现在就剩下您了。”主教口气轻松地说。
“你们要让我怎么办?”
“很简单,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就好。”主教说完,文书将一张纸递给了我。我低头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拉丁文。
“我看不懂。”我抬起头。
“没关系,您只要签个字就好”主教和颜悦色道。
“可我不知道您们在这上写了什么,怎么能随便签字呢?”这点法律意识我还是有的。
“夫人,您不要装了,您能不知道这上写了什么?这里写的就是您心里的实话!”主教的脸色骤变。“您签还是不签?”
他话音未落,两个警察便抬来一个大火盆,赤红的木炭上舞动着放肆的火苗,两把烙铁在里面烧得通红。一个警察抄起一个烙铁,放在一块我也搞不清是什么的肉块上。“刺啦”冒起一股青烟,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焦臭也冲入我的鼻腔。
望着眼前我未来的下场,我该怎么办?当然是乖乖地签了。不签又能怎样?除非我死在审讯室,否则等那群混蛋扒了我一层皮后自己最终仍旧得签……我没有革命烈士的勇气,我也不会比侯爵更有骨气。
于是我踉踉跄跄地来到他跟前,颤抖着接过笔,在供状上签了字,由于恐惧手一直在哆嗦个不停,以至签名边竟被我抖出一大滩墨渍。
“好了,夫人。”主教得意地看着供状,随手捏了一小撮吸墨粉将墨迹吸干,然后放入他的羊皮公文夹中。
“你们要把我怎么样?”我仍未放弃一丝希望。
“嗯……不好说,不好说……”他支吾了几句后就匆匆抽身退出了审讯室。
很快,我又被押解回了牢房,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关上,将自由和希望都关在了门外。
我双手抱膝,蜷缩在床上,大声痛哭了起来。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哭得如此地绝望,我为何要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我为何要受到这样的待遇?突然好想回到现代,这里一点也不好玩,现代社会或许平淡,庸俗,但也很安全。这里太多的可怕的事情都是我在现代从未遇到过的,之前自认为自己有26岁成熟女人的心智,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突发问题,可事实上我一直到处碰壁,现在甚至惹上了人命官司!
“这个时代的人都是疯子!这里愚昧,落后,大家都没人性!一点也不好!”我对着空荡荡的牢房用中文大声喊着,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听到。
好久不说中文,发现自己的发音都有些生疏。我抹了把眼泪,之后我会怎样呢?会和侯爵一起被当作凶手当众绞死?还是在这个牢房终老?这难道就是我穿越来的目的?体验一下古代刑法?或许我应该用脑袋撞墙,让自己再穿回去,或者穿到另一个地方,别人的体内?
管他哪里,只要不是这个倒霉的时代就好!
几天过去,每天陪伴着我的只有几只小老鼠和蟑螂。我对着它们胡思乱想,想自己的过去,想自己的未来,想得脑袋都疼了,到最后已经彻底麻木了,于是干脆不再去想。好心的狱卒送给我一本圣经,我只得靠它打发时光。
一天傍晚,那个老狱卒照例给我送来晚饭。
“夫人,祝您胃口好。”说完,他便走出了牢房。
“谢谢。”等他走后,我就肉汤吃起面包。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咬到什么硬硬的东西,吐出一看,原来是个纸卷。
这是什么?
我急忙打开纸卷,里面露出一行字:“九点后牢房门会打开,请相信狱卒,他会带您会走出牢房。”
难道有人要救我?还是说这是另一个圈套?吃完饭后,我瞪着那张意外出现的纸条足足想了半个多时辰,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管他呢,我不想放弃任何希望,就算这是个圈套,或是没逃成而被抓回来,反正自己早晚都是个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直到我听到铁门外响起了“咔啦咔啦”的开锁声。
应该就是这个了,我想。
“夫人。”我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老狱卒走进牢房。
“您跟我走,不要说话。”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我连忙点了点头,把提前打好的装细软的小包袱拿好,跟着狱卒走出了牢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墙上火把发出的“噼剥”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我尽量放轻脚步,紧随着老狱卒。
没走多远,我们就拐出了牢房区。
此时我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沿途我们一个看守也没遇到,他们就像预先安排好了,集体放了假似的都消失了。这哪是在越狱,明明是明目张胆地出走!
四下无人,一直走教皇宫的大门,我才看到几个瑞士卫兵,但他们也没有在认真地站岗,而是凑在一张桌子上玩着纸牌。
“往这边走。”老狱卒朝我挥挥手,小声说道。
我注意到右侧还有一扇小门,估计是下人进出的旁门。老狱卒掏出钥匙,扭开锁,领我走出了教皇宫。
外面月华如练,罗纳河水潺潺流过,在这里可以看到对岸新城星星点点的灯火。我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活着离开那个可怕的宫殿。但……但这也太容易了吧?我不想质疑自己的好运,然而又不得不奇怪刚才发生的一切。但很快牢外自由的气息使我抛开了一切犹豫和踌躇,我随着老狱卒,贴着墙根走着,一直走到教皇宫大门的卫兵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一个突出城墙的碉楼下。
“哒,哒,哗啦,哗啦——”我听到马车从远处驶来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别怕,是来救您的人。”老狱卒示意我没事。
很快,一辆的四轮马车到了我跟前。门开了,老狱卒抽出踏脚板,扶我登上马车。
“一路顺风,夫人们。”他摘下帽子向我道别。
夫人们?我一怔,这时才看到我的对面竟坐着一个女人!
“您好,科萨诺伯爵夫人。”对面的女人说话了,她的嗓音温柔,穿着一身说不准是黑色还是紫红色的暗色衣裙,头上戴了一顶饰有羽毛的女士三角帽,脸上遮着白色的面纱,在黑暗的车厢内,我完全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些天您受委屈了。”她又开口了。
我倒抽了一口气,凭着她那令人难忘的嗓音,我立刻认出她是谁。她就是威尼斯狂欢节上的那个戴面具的神秘贵夫人!
“是您?威尼斯的夫人。”我非常惊讶,没想到她竟然也来到了法国。
“谢谢您还记得我。”贵夫人缓缓地说。
“您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意识到是她救了我,先前的疑问更让人迷惑了。
“怎么说呢?其实您只是一只可怜的替罪羊罢了,这件事与您毫无关系。您看,我早就跟您说过,科萨诺伯爵不是什么好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还没将猎物赶入陷阱,自己就落入别人编织的罗网。当然,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上次有些事我没机会对您说,也因为我对科萨诺伯爵的秘密尚未了解透彻。您知道吗,您的父亲,德·布里萨侯爵的所有债务都已被伯爵收购,他马上就要向债务法庭起诉侯爵,而侯爵很快就将被关入大牢,这样,您的丈夫则就拥有了布里萨家族的所有地产和城堡。但很可惜,他没坚持到这一天……”
“您的意思说是我父亲先下手为强?”我打断了她的话,听她的口气,莫非真是侯爵干的?
“他绝对有过这念头,但是不是他干的,我也不清楚。”
“那又是谁要陷害我?”
“我说过,亲爱的,您也只是替罪羊罢了,谁让您是侯爵的宝贝女儿呢?您也很明白,伯爵的死从经济上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既杀死了仇人,又能为自己和女儿挣的一大份财产,侯爵也确实煞费苦心。”贵夫人说。
“如果是我父亲干的,我宁可相信他会有更高明的办法,而不会弄出那个毒药瓶子来让我,或者说是他自己招来嫌疑,那把戏太过拙劣了。”可笑的是,现在我反而开始坚信这件事一定不是侯爵干的了。
“确实。”贵妇人点点头,似乎赞同我的说法。
“那……您知道是谁给我栽赃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她斩钉截铁地说,但我强烈地感到她是在说谎,试图掩盖什么更离奇的事情。
“您为什么要救我?”我又问。
“因为您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她隐去了接下来的话。
“为什么您不直接放我出狱,而是这样偷偷摸摸地?”
“很简单,您要是个逃犯的话就不能继承遗产了。”
原来是这样,布里萨和科萨诺两个家族的资产,这会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为了我丈夫的钱?还是什么别的某些人感兴趣的东西?”我追问道。
“……金钱只占一小部分。”说完,她望了望窗外:“出城了,您安全了。”
马车像得到她命令似的停了下来。
“我有个建议,亲爱的,您最好回到索梅恩,那里会比较安全。”贵妇人说。
安全吗?我看未必,不过自己除了那里真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总不能打道回中国吧?我在心中苦笑。
车门打开了,我走下车,看到不远处树下有两匹骡子,还有一个牵骡人等在那里。
“您骑那骡子走吧,我已经付了钱了,再见,我的朋友。”贵妇人说完,就要关上车门。
“等等,您是谁?”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知道她的名字。
“这不重要,您知道我是您的朋友就可以了。对,再嘱咐您一句,以后一定要小心手上戴着‘IHS’字样戒指的人,最好离他们越远越好。”说完,她关上车门,马车在月光下渐渐走远。
“IHS?”我猛然想起审讯我的乌尔蒙主教手上戴的就是这种戒指,还有……还有那个救助过吕西安的齐科里尼神父。天哪!想到这里我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