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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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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碧虚仙境绵延百里的梧桐林中央,仙雾缭绕。
一散着白发的墨袍老者面色祥和地端立在一棵半身笼罩进仙雾的高大梧桐下,右手置于背后,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白须。
一阵风吹来,幽绿深寂的林中沙沙作响,一片翠绿的叶子从老者面前缓缓落下。
“若是不愿就此遗忘…”沙哑的音色在林中回荡,似在叹息。
老者倏而抬头,慈爱的目光直直穿过缭绕的烟雾与密绿的枝叶,落在那高大梧桐的一处隐秘枝桠上。此处,一枚色彩斑斓的凤凰蛋正闪闪发光,紫气腾然。
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便去寻找吧。”
凤凰蛋应声而裂。
今日的水晶宫似是要比往常亮堂些,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闭着眼侧翻了身子在枕下摸索着,欲找到那方歪歪扭扭绣着几朵鹅黄色花朵的白巾帕将眼睛蒙了,睡个回笼觉。
还未等我摸到那张巾帕,眼前似是有一片阴影投落下来,光线比方才暗了不少。我正欲放弃寻那巾帕,就这般将就睡着,身上的锦被却被一把掀开,小三弟带笑的声音便接着在我耳边响起:“阿姐,你这般在床上一摸一摸的,莫不是在做春梦吧。”
我摸爬着坐起来,睡眼惺忪将他瞪着。
小三弟却是哈哈一笑,撩开袍角,从善如流地在我床边坐下,一脸戏谑。
他今日穿了件绣着梨花枝的大红锦衣,梨花枝上盛开的白色梨花落在身上,更称得他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俊秀妖娆的脸上一双桃花眼轻佻挑将我望着。我叹息,我这小弟不见地比我美多少,却是比我媚艳上三分,偏又爱穿大红色。他若是生的女儿身,指不定该是怎样的倾城容貌,红颜祸水。
我将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小三,你今日这番形容,着实是艳丽无双,可是有甚好去处?”
默垣嘿嘿两声,挑眉道:“自是有的,好姐姐,起床梳洗梳洗,与我一道走吧。”
“去哪儿?”我却还想眯上那么一会子,边说边往床上倒去。
默垣一把将我拉起,眉毛一挑:“去碧虚桐宸宫啊,昨日那漓澈战神终于醒了,咱得去送贺礼,顺道见识见识这天上地下第一的美男子到底是何等风采。”
他丰神俊朗也好,风采桌绝也罢,与我有什么干系?天上地下第一的美男子,在我心中终是只有他一个。“我不去。”
“哟,阿姐,还是随我去吧,出去转悠转悠也是好的…”他说着,放在枕边的手欲来拉我起身,却触到一丝不同于床褥的触感:“咦?这是…?”
他将那张白巾帕从我枕下拉出来,我一急,猛地倾身欲抢回来,脑袋却撞上了床上的镂花梁子:“还我!”
他一个转身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对着那白巾帕细细瞧了瞧,末了还故意将那张巾帕在半空中晃上一晃:“要我还你,可以,”他得意的眼中满是笑意,转身往门口走去:“给你一刻钟,我在宫门处等你。”
我恨得咬牙,却又莫可奈何,只得乖乖起床梳洗。
去宫门的路上,我心中抑不住忐忑,毕竟我也已满打满算一百年未曾出去晃荡过了。
将到宫门时,远远的便瞧见那倚在水晶宫门上的大红身影。许是见到了我,小三弟直起身子,拿着巾帕的手不停朝我这边晃。
我轻叹一声,走近他:“可曾对阿娘说过了?”
“说过了说过了,走吧!”他边说边把我往宫门外推。
待出了东海,我和小三弟招了云头,径直往太虚的方向飞去。
小三弟一路上不停地对我说着着百年间发生的趣闻,我却无甚兴致,心不在焉地应着他,一边上下左右瞧瞧这阔别多年的景色。不多时,便到了碧虚仙境。
桐宸宫门前已聚集了不少神仙,皆是来拜访将将苏醒过来的漓澈战神。不料却被守门的仙童们告知战神不在宫中,也不知何时才回。
众仙皆扼腕,意思意思过问两句便留下贺礼离开了。
我的心却不似来时的那般平静。
将才接近碧虚时,我便已看见了桐宸宫宫墙内那绵延百里的葱郁,待愈来愈近,却发现那些树木竟是梧桐。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我似是又看见那人将我抱在膝头坐在那棵梧桐树下,他的薄唇贴着我耳边,我感受着他绵细悠长的呼吸,听着他轻轻道:“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天上此处的梧桐林长的郁郁葱葱,而彼时凡间那座山头上无人照料的梧桐林却又是否繁茂如昨悉?
我压不下心头愈来愈强烈的念想,终是决定下凡去看上一看。
我从默垣处拿回那张巾帕,让他先回东海。默垣似是有些不放心,我叹了一口气:“无事,你先回去吧,我不过是四周转一转。”
默垣终是点头,上了云头走了。
那座山,名为翼碣山。
我在做凡人时为避祸无意闯入此山,却又在此处叫我遇上了他,那个让我爱了一百年,又恨了一百年的男子。
我在踏着云头飞往翼碣山的路上,曾想过千百种翼碣山如今的模样,最好的结果也莫过于那已破败的小木屋与屋前的小溪流已然完完全全隐匿于茂密的梧桐林子中,半点瞧不出原来的景像。
却从不曾奢望过会是这般模样。
我落在溪边,任由溪水打湿我的衣裙下摆,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颤抖。
空中轻轻飘散着蒲公英,梧桐林前静静伫立着小木屋,屋门两侧花圃里的小黄花正开的繁盛,那日一别,我便以为花期渐远,连着将流年也隔断。
花圃前横隔着一条小径,小径前延伸到我脚下青青的小草,也已长得与我的小腿般高了。
这是我每日每夜里辗转闭眼便见到的画面,深刻入骨髓,熟悉至贪恋。
眼里蓦地有些涩,我连忙眨眨眼睛,看向屋后茂密的梧桐林。
人间二月芳华,梧桐树上开满了一朵朵鹅黄色的小花。“梧桐花品之甘甜,也是利湿消肿的解毒良药….”记忆中,我站在他身后,他仰头,看着那些花,清秀俊朗,目光柔和。
风起,将脚下的青草吹起一阵阵波浪。好些花儿簌簌落下,我看着它们将梧桐林里那条唯一通至山下的小道铺满花香,心中苦涩。
那条小道的入口处有一木桩,那一世里,闲暇时,他会抱着那把桐木琴坐在木桩上,阳光透过头顶上梧桐树在他身上洒下点点斑斓,他眼帘微垂,鬓间散下的青丝随风轻扬,指尖撩拨出一个个流畅动听的琴音,我坐在他身边梧桐树下的树根上,托腮含笑看着他清俊的容颜,微微出神。
有多久未曾听过琴声了?我不知,我只知道任谁也弹不出他的绝代风华。
那处木桩还在,一切都还是我走时的模样,只除了木桩旁我常坐着听他弹琴的粗大树根前,此时竟多了一处小土丘,土丘前立着的那块石头,瞧着…是块碑?
我心中讶然,缓步走向木桩,却越走越快,最后竟似是要奔了起来…
“吱呀…”
我猛地顿住步子,全身颤抖得更厉害。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个声音,又怎么能不熟悉这个声音?每每我在花圃里偷摘着那些花儿要做个香囊,最怕的便是这个声音,他拉开木门,“吱吱呀呀”地响,静立在门前,紧皱眉头,薄唇紧抿,无奈又伤神地看着被抓个现行后讨好嘿嘿笑着的我。
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他已经走了不是吗,一句离别的话都不曾对我说便带着她走了
不是吗,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是吗?
“你…”清越的声线,那般熟悉,熟悉到心中钝痛。
我猛地一转身,那道修长的青色身影便映入了我的眸底,泪水太重,承载不住,终是缓缓落下。
是他,是他。
可真的是那个他吗?
他静默站着,眉目如昔。仿佛还是那个会将我抱在怀中,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静静将我望着,或嗔或喜的俊秀青年。
梧桐叶在微风中吟唱不止,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两行清泪滑落嘴角,濡湿我那双仿若自那世后便不曾再见过色彩的干涩瞳孔,我的双手紧握成拳,浑身不停地颤抖。
心中埋藏百年的思念喷薄而出。泪眼朦胧间,我仿佛看见了前世寒风细雨中,握着巾帕枯坐在梧桐树下痴等的我。那日,雨水顺着我颊边的碎发一滴一滴落下,我冷得全身颤抖,却如何也抵不过心中的冰凉,一双空洞的眼眸紧紧锁着身旁不断延伸的小道,祈望着那袭熟悉的青色身影能如从前一般,嘴角勾着抹浅浅的笑意,缓缓出现在白雾弥漫的密林间。
而在这回忆扬起的尘土中,那个在前世里让我从希望苦等至绝望的人,如今隔着寂寞流年,终是站在了我的面前。
而我是否还可以轻轻唤一声:“翊臻,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