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影之忆》暹罗猫S

42、第四十一章 不忘初心（六）

　　翼鸿在古老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中沉沦，他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陌生又熟悉。同时，又不断看见那个黑色身影，黑衣劲装，终年木着一张脸。
　　翼鸿看着那黑衣男人。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月夜细雨。
　　翼鸿站在一个小土堆上，微仰着头，瞥着半只眼睛看他们，月光洒下来，披在他身上。
　　鬼影跟着其他两名影卫跪在他脚下，脸带铜制面具，应鬼主命令，前来接应少主。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那孩子站在那里，高傲的俯视一切，他的脚下，残肢遍地，小小年纪，阴阳术幻化如神，他是水的主人，任意驱使。
　　鬼影在面具后面舔了舔潮潮的嘴唇，眼前的孩子如同一只豹子，悠哉哉的下山，却满爪子鲜血，他杀生不是为了活命，只是觉得好玩。
　　鬼主培养的孩子，残暴嗜血。

　　东陵曦看着眼前的翼鸿，觉得眼前的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那翼鸿眨眨眼，“东陵曦？”
　　东陵曦皱紧眉头，他拿不准这人究竟好了还是坏了个彻底。
　　那翼鸿努了下嘴，“你们这些人，都不说话的。”
　　“关键得看说什么。”
　　那翼鸿笑起来，笑的柔柔软软，他没回答，转头看看四周，“梦魇幻阵，这阵法真是玄妙，不经意间，入我梦。”
　　东陵曦皮笑肉不笑，“我入的谁人梦，可还不好说。”
　　看似有些无奈，那翼鸿垂眼，“你可真心急，这么急着要答案。”
　　东陵曦时间不多，懒得跟他玩猜谜游戏，直接说道：“我自是不急，可有人等不了，不论你是谁，我且问你，可知道‘回魂水’？”
　　回魂水。
　　似知又不知的名字，让翼鸿迷惑了一瞬，他的记忆，古老掺杂着现在，乱麻一般混在一起，他是他，又不是他，彼岸花轻轻摇着，荡出一波一波的力量支持着他，抚慰着他不时抽痛的脑袋，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回道：“起死回生。”
　　“没错，起死回生，”东陵曦眯起眼，“如今我便要用它起死回生。”
　　那翼鸿眼眸暗了一霎，而后归于寂静，声音很稳，“救何人的命？”
　　“鬼影的命。”

　　那孩子，如同月下战神，不可一世，看向他的眼眸，一片深暗。
　　鬼影站立在他几步远。
　　鬼主对待自己的儿子比什么人都狠，幽魂古谷、沙场、黑林，孩子遍体鳞伤，脾气一天比一天残暴，却愈发沉默寡言。
　　鬼影往前走两步，抬头看过去。
　　“低下你的狗头，谁给你的胆子！”那孩子双手还滴着血，多日逃命杀戮让他嗓子异常干哑。
　　黑林里潮湿黑暗，密密麻麻的枝叶挡住了奋力射过来的月光。
　　那孩子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手不可察的间或颤抖，重伤失血。
　　鬼影低下头一瞬，又猛地抬起来，两个大步迈过去，停在翼鸿的身前。
　　翼鸿瞳孔骤然一缩，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没有尊卑的东西，滚远点！”
　　鬼影只当那巴掌不存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几点月光点在翼鸿脸上，鬼影表情平顺，伸手捂住翼鸿身侧还在不住流血的伤口。
　　那孩子轻微的缩了一下，牙咬着嘴唇，踟蹰半天，狠狠地吐出一句‘放肆。’
　　鬼影跟在翼鸿身边已经两年，知道那孩子是虚张声势。他侧侧身，抵住翼鸿，让那孩子靠着自己，他高出翼鸿一头多，身子弯着，像是把孩子整个拢进自己的怀里。孩子为了活命，这几日不敢睡不敢休息不敢好好吃东西，没日没夜的睁着眼睛，体力早已耗尽，鬼主瞒着鬼影什么都不说，好不容易找到他，如今看到这孩子眼神依然有些恍惚，他更往前一些，把人揽过来，拿出药粉洒在伤口上，那孩子挣了挣，鬼影抱的更紧，“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那翼鸿表情一片空白，轻声念叨：“鬼影……”
　　东陵曦紧抿着嘴，他时间真的很紧，法阵在慢慢失去力量，周围的景象时而模糊晃动，顾不得翼鸿的呓语，匆匆地把《悬世医术》上的记载一五一十转述，“没有时间了，无论怎样，三日后我在蓝水名碑前等你，你来了，鬼影能活，你不来，鬼影死了你也怪不得我。”
　　彼岸花海又是一浪连绵，再抬眼时，东陵曦已然消失不见，翼鸿脸上渐渐显出无助，身体麻木地一阵阵凉意，心口刀砍般的痛。
　　鬼影……
　　翼鸿又轻念道。
　　哥哥。

　　程绣颜躺在轮回阵左侧，血从她的手腕不断沁着她身下的复杂图文，又流向翼鸿所在的轮回阵眼处。
　　翼鸿被包裹在血线中，如同蚕蛹。那蚕蛹一阵一阵的发着红光，就像心脏在跳动。

　　少年窝在土坑里，脑袋埋进双膝之间，侧躺着。
　　鬼影扒扒少年身上的土，摸摸脑门。
　　十分烫手。
　　发烧了。
　　这回鬼影找到翼鸿，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少年本事越来越好，藏的越来越深，虽然给鬼影留了线索，可一路摸索过来，还是晚了。
　　翼鸿慢慢醒过来，抬手按住脑门上的手，蹭了蹭，跟小兽一模一样，“……你晚了，”话说的委委屈屈，嘴肉肉地嘟起来。
　　鬼影心下好笑，声音毫无波澜，“自己能起来吗？”
　　“不能！”小孩得理不饶人，斜眼看他，“我都病了，浑身哪都疼。”
　　鬼影伸手把人抱出来。
　　小孩像年糕一样，黏在男人身上不下来，脑袋抵在男人颈窝，又蹭了蹭，“鬼，太晚了……我特别饿，还特别困。”
　　鬼影心疼，摸摸小孩后脑勺，“只能喝白粥。”
　　小孩一听，怒了，“是人吗，我饿了好几天了！想吃肉！”
　　把脑袋按回去，鬼影道：“胃口弱，缓几天再吃肉。”
　　小孩扎在鬼影怀里，很是愤恨，紧抓着鬼影肩膀的手用力锤了几下，“都怪你，你太晚了！”
　　“怪我，”鬼影安抚他，把人抱好，往回走，“难受就睡觉，你醒了，就到家了。”
　　家。
　　翼鸿的家很小，男人厚实实的肩背就是翼鸿唯一的家。
　　小孩的手又紧了紧，死死抓住男人的衣服，嘴动了动，“怎么睡，你臭死了。”
　　鬼影把人背在背后，悄无声息的翘了翘嘴角，缓缓回了句：“忍着。”
　　翼鸿闻言，本是昏昏欲睡，立刻就跟斗鸡似的，也不难受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才不说了，鬼影飞身而起，心里念叨，傻子才再说。
　　翼鸿烧的浑身滚烫。
　　鬼影用内力给他搓身降温。
　　脸颊红的像小苹果，翼鸿两眼迷离，他握住鬼影的胳膊，嘴张张合合。
　　鬼影探身过去，“怎么？想要什么？”
　　翼鸿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他有些不清醒，声音小的如同蚊声，“哥……”
　　鬼影摸摸翼鸿的脸，他也难受，他的小少年全身是伤，这几天吃不了多少，净吐了，整个人瘦的快脱相，鬼影心疼的不行，“睡觉，睡醒就好了。”
　　翼鸿拉着他不让走，“哥你别走，陪陪我。”
　　鬼影坐他床边，握着翼鸿的手，“不走。”

　　翼鸿看着蔓延过脚面的鲜血，自己的影子映在血面上，冲着他笑。
　　“算是你赢吧，”那影子说，“目前来看。”
　　许是融合后，五鬼或多或少的影响了翼鸿，总是焦躁的心反倒落地了，翼鸿轻笑起来，“算是？你输定了，老东西。”
　　影子有些飞扬，笑的特别开心，“你执念太深，老夫料你必定不得善终。”
　　“何为善终？”
　　“至少死的痛快些吧。”
　　翼鸿咧嘴，眸子隐隐泛着血红，“有没有善终，我不在乎，不过你心心念念的阴阳家没有善终是注定的了。”
　　影子挑挑眉，“这么多年了，老夫真不在乎。”
　　“那你个老不死的这么蹦跶是为了好玩吗？”
　　“老夫原本在乎，不过，”影子一撇嘴，“真的活下来这么多年，才知道原来也很没有意思。”
　　翼鸿眯了眯眼，“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烟消云散，如今我能挣脱你，夺得控制，自然不会让你再有机可乘。”
　　影子笑呵呵，声音沉了沉，“等你真正变成你自己时，再来跟老夫说这个。”
　　周围彼岸花又荡漾起来，遥远的天边渐渐由瑰丽的紫色转变为明亮的淡黄。
　　天要亮了。
　　“我不与你废话，”翼鸿扭头望着天边一线，“告诉我回魂水在哪？”
　　影子闻言，笑的诡异，“呵呵，你真要喝？喝了那个损你一魂一魄，你永世不入轮回，受这世间之苦。”
　　那又如何？翼鸿垂首，在心里轻声道，他是我的珍宝，守了一辈子护了一辈子，结果呢？弄得他不死不活。
　　翼鸿自嘲，除了赔命给他，他也没别的办法。

　　零皇和翼弇慢慢推开门。
　　轮回阵已渐渐黯淡下来。
　　缠绕在翼鸿身上的血线褪去了，他跪坐在阵的中间，头垂着，没有半点声响。
　　整个大厅诡异的静谧，微微红光发散着，一朵血红彼岸花静悄悄的从地底开出，开在了翼鸿的脚边，接着又是一朵，一朵接一朵，不过一会儿功夫，已是一片花海。
　　它们摇曳着，似有微风划过，柔柔软软地舞摆着。
　　翼鸿抽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头，他摸了摸眼前的花朵，又摸摸另一朵，再换一朵，万般不舍，好像它们是珍宝。
　　一声叹息，那是远古的回音，带着些微疲惫，些微无奈。
　　红伞鬼仙幽幽地出了声。
　　他摘下一朵彼岸花，嗅了嗅，开口说话：“每一次睁开眼睛，我都看到它们，”转了转手中的花朵，红伞鬼仙慢慢地扭过头，看着门口的两个男人，笑了一下，那笑笑的纯真，清亮。
　　零皇和翼弇怔愣了一下，他们挪挪嘴，终是右腿一曲，跪了下去，“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