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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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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廷羿一直非常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情形。
老爷子把这件事交给他的时候,他三哥还曾冷嘲热讽的说:“凌家呐,老四,里头一块砖都是宝贝了,更何况他家宝贝小女儿。你把她伺候好了,指不定做个皇帝女婿呢!”
他也只是笑,并不多说什么。第二天就让他三哥的那批军火被人劫了道。
人叫他一声四太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梁廷羿十几岁的时候在英国上公学。他父亲那时候刚死,他是幺子,也是他父亲仅剩的血脉,人人都知道他金贵。底下的二叔三叔都恨的他牙痒痒。老二沉不住气,派人来暗杀他。他从小受训,又加上运气好,次次都躲过去了。唯有一次,被人得手,在左腹上被开了一枪。死命逃了出来,瘫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外。那人的狗狂吠。结果人一出来才发现,原来是学长。正是凌冉的父亲,凌颐。凌颐晓得他家的生意,但凌家摆在明面上的大家,又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谁人都得卖几分面子,怕什么呢?因此救了他。梁廷羿承了他的恩情。更何况凌家早年有个姑娘嫁给了梁廷羿的曾祖父,两人也算有些亲缘。
按理,凌冉该叫他一声小叔。
凌家老一辈的下人也是知晓的。因此今早他带人浩浩荡荡的进来,开门的老吴伯便称他一声梁四少。并不敢有任何怠慢。
陈叔带他去找凌冉的时候小心的看他的脸色。
梁廷羿漫不经心的看一路分花拂柳,冷不丁的问:“你家小姐如今几岁了?”
陈叔一下子回答出来:“十三岁了。”又忍不住接着说:“我家小姐身子弱,看着还是小小的。小姐待人最是温柔可亲的,四少……”梁廷羿似笑非笑的看了陈叔一眼。陈叔噤了声。
此时他们已穿过月洞门,梁廷羿眼力好,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靠在游廊上,后边站了个下人。
那一定就是凌冉了。他在心里说。一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来看过去。
远远的隔着游廊,那个小女孩子穿着一条白裙子,腰上系了一条墨绿色的系带。裙子很长,拖下来,上边歪歪的罩了一条披肩。头发又长又密,披下来在膝上盘着。她瘦弱的肩膀似乎是缩着的,显出一种楚楚的风姿。只是太远了,瞧不清样貌。但这样一看,却觉得这个年轻的像柳叶的嫩尖的女孩子,已经有了泉水一样的苍冷。
陈叔遥遥的喊了一声,带着他们站在那里。
那个小姑娘漫不经心的转过头,看见他们的时候,似乎是瑟缩了一下。但她马上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漫不经心。她边上的下人扶着她站起来。她真是像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有些目下无尘的矜贵。仿佛生下来天生是受人服侍的,比他家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尊贵的模样,梁廷羿想。
周妈伸手扶凌冉的时候吓了一跳。凌冉的手这样冰,像是要生病的模样。她连忙把凌冉的披肩掖了掖。凌冉轻轻的摇了摇头。周妈跟着她走过去。
凌冉一步一步走的又慢又稳。她天生步态轻盈曼妙。女孩子刚要开始绽放的年纪,她却还是慢慢的没有要长大的意思。但是毕竟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女孩子,有着不同寻常的气度。
她虽然害怕,但是,凌家的女儿,就算比花还要柔弱,也应当有一根百折不断的傲骨。
她走到梁廷羿面前的时候,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的行了一个礼,叫了他一声:“小叔。”凌家很有些规矩,小辈见长辈时,女孩子还要行万福礼。凌冉天生有一种风流态度,行起礼来,真是美不胜收。更兼声娇音柔,一声“小叔”叫的,梁廷羿真是一下有了些温情。
方才凌冉打量他的时候,他一直任由她打量。他如今才二十七岁,真是非常年轻。梁家是北方人,祖上有辽人的血脉,家风彪悍。梁家自然没有凌家这样辉煌的族谱,但是这个狼一样的家族有传承自凶悍血脉的力量,统领此方□□军火业,从未大权旁落过。梁廷羿嫡系血脉,二十七岁的男人,正是意气风发。他长的很高,体格强悍,与欧罗巴人种相比,亦不多遑多让。梁家人的面貌,不论男女,都线条坚毅,目光坚定而不迟疑,一看就知道此人心肠冷硬;牙齿雪白,唇略丰而艳,看上去有些像大型肉食猫科类,藐视权威,凶残而暴戾。而恰好,这些面貌都在梁廷羿身上体现。他虽看上去是个美男子,但也十分拥有震慑力,让人心生畏惧。
他很知道这些,因此任她打量,想看看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有什么反应。但她什么反应都没有,这倒有些令他惊讶了。
他刚才也瞧清了她的模样,饶是他见过无数美人,也真觉得这个小姑娘确实漂亮。凌家人族内通婚的习惯让他们的长相十分有共同性。他们都秀骨清像,纤弱轻盈;皮肤白皙,通透的似乎呵一口气就会融化;他们都拥有小巧秀美的手脚,十根手指纤细修长,真正的指若葱削;下巴精细尖俏,仿若一捏就会碎——合该出了这么多皇后贵妃,正是一个盛产美人的家族。
他眼前的小姑娘确实具备这些特征,但由于母系血统,她的长相又略有不同。她有一头浓密丰美的深褐色长发,头发略微卷曲。眼睛与她爸爸的如出一辙,又大又亮,眼尾上勾,漂亮生动,清澈的好像初春流淌冰水的脉脉河流,鼻子尖尖直挺,很有些洋人的味道。
像此时,她行家礼,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看着他,真是显的又矜贵又和婉。
“凌冉,是吧,你叫我一声小叔,从此就是我家的人了。你爸爸早年对我有恩情,如今他不在了,由我来照顾你,也是合情合理,再没有过错的。只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我家里如今乱的很,我希望你乖乖的,别给我添麻烦。”梁廷羿边说边看她的脸色;她果真还是个孩子,他话略说的严厉无情些,便很有些怕他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惹麻烦,闯下祸事。还要他来收拾残局。
凌冉蹙着眉头,慢慢的应了声“是”,又说:“小叔,若我乖乖的,从不惹是非,那我可以不去学校吗?我可以将家里的书带去吗?周妈可以跟着一起来吗?”她虽连着问了三个问题,却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周妈听着又急又感动,又怕他会骂她,想拉她又碍于规矩不敢动,略想一想,眼泪就又要流下来。只是嗫嚅着,叫了一声“小姐”。
梁廷羿瞥了她一眼,忽然弯下腰来。脸几乎要贴着凌冉的了,一双眼睛盯着她,直把她吓了一跳,生生往后退了一小步,手紧紧的攥着披肩,眼睛都瞪的大大的。
他低沉的笑起来,声音像在胸膛里回荡一般说:“小姑娘,你真是胆大。你第一次见我,不晓得我到底是好是坏就敢提这么多的要求,到底是太天真,还是有恃无恐?”
凌冉被他吓的说不出话来。周妈急的上前一步,诚惶诚恐的说:“梁先生,我家小姐不懂事…”
他又一眼扫过去。眼神冷厉,真令人胆寒。
梁廷羿开了四辆车去接她。回来的时候又从家里叫了两部来。
他虽吓她,但她的要求倒都还应了。——除了周妈。他说自己家里做军火生意,与下人若感情太好容易受人威胁。她只好屈服。
周妈服侍了她将近十三年,从出生起就手把手照顾她。此刻她要走了,周妈也只好离开她了。所以她总有些怨他。
他的手下小心翼翼的把凌冉的书、衣物、带用的器具以及她的古琴琵琶、画笔绣架搬上车。梁廷羿发话了,他侄女的东西不是孤本就是珍品,要有一点磕碰,等着吃鞭子。他的手下就越发小心了。
凌冉看着,心中却总有些腹诽。
因为东西多,又小心翼翼的,所以等他们搬好,已经快到中午了。临上车时,凌冉忍不住红了眼圈。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小陪着周妈…这些事,轻易想不得。这样一想,她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流下来了。她马上用手绢擦掉。
她盯着梁廷羿的后背,她才不要被这种人看笑话!
梁廷羿忽然转过身来,吓的她连忙别开脸。
他走到她旁边,摸摸她的头发,说:“没什么好伤心的,以后你要想回来就回来呗,我大不了配辆车给你。劳斯莱斯好不好?我知道你家出行都是这车。”
她扬起脸来看他,颇有些意外。目光清澈,看的他心里赞叹不已。凌冉轻巧的摇摇头,说:“怎么好麻烦小叔。”心中还是想的。只是怕他说话不算话,骗她罢了。
但没料到,他果真配了辆车给她,两个月后当作生日礼物给她的。他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
梁家本家大宅在另一个城市,开车要四个钟头。梁廷羿住的地方都要近一些,但也要三个小时。因为路程远,他们吃了饭才出来。
凌冉因为身体不好,每天下午要睡两个钟头。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仪,结果在车上硬撑好了一会儿,好几次就要睡过去,又硬生生要挺过来。
梁廷羿倒觉得挺有趣的,没想到这小姑娘这样倔。他出乎意料的一下将凌冉抱到膝上。低下头对呆着连挣扎都不会了的女孩子说:“想睡就睡吧。身体要紧。”
凌冉一下脸红了,没想到自己的样子都被他看在眼里。再加上她除了父祖,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近过,因此又红着脸嗫嚅着说:“小叔,你把我放下来…”
梁廷羿却扯过他脱下的西装盖在她身上,说:“我是你长辈,你在我怀里睡一觉也无可厚非,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凌冉拗他不过,只好趴在他身上闭上眼睡觉。她每晚不得安眠,没想到在他怀里竟渐渐睡去了。大约是因为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像足了她父亲,才让她如游子般,心中慰藉。
这正是九月中旬,天气已有些凉了,车里安静而安稳,略有些热。凌冉呼吸细弱,小小的一团安睡在他怀里。她身上有小女孩儿洗发水与沐浴液混合的气味,柔柔软软的,如一只小手,捏着他的心底。他的西装又大又长,将她全遮住了,只一双小脚,从下摆处伸出来。脚踝纤细,泛着莹白如玉的光,在略暗的车里,真像是珍宝一样,动人而美丽。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温情而平淡。
心里某一块地方,一下柔软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