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花》浮穗

5、卷一 少时不识月（四）

　　走到和空漾约好汇合的路口，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已经临近午时了，但是还没见到他的人影。等了半响，我不停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觅着，除了陌生涌动的人头，始终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出事了。”心底深处的呐喊声越来越大，无法抑制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整个人变得压抑而难过。空漾极少迟到，他很看重我们之间的约定，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
　　“不会有事的！”我用力的甩甩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扛起面粉，挎起篮子，重新隐没在人群中。
　　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望着繁华吵闹的大街，杂乱的声音扰的我心神不宁，又开始焦躁起来。
　　记忆浮现
　　“空漾，为什么每次玩捉迷藏你都能找到我们呢？”
　　“心灵感应。”
　　“什么鬼东西啊？真有这玩意儿？”
　　“真的，小妹你别一脸不信的样子，如果你想找一个人，那就告诉你的心，然后相信它，感受它的每一句话，就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
　　……
　　空漾，我相信你，现在，我想找到你。
　　我闭上眼睛，慢慢沉淀自己浮躁的心，直到周围的噪音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天地间似乎都变得寂静了，黑暗的空间里，一条犹如夜光石铺垫的道路从脚下延伸至没有尽头的远方。空漾，像这样就能找到你了，对吧。
　　阳光无法渗透的小巷子里，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子围成半圆状，将一个少年堵在墙边，借着高大的身形恐吓着那个少年，“苏家的臭小子，听说你很能打呀，是不是跟着你那个妖怪妹妹学了些妖术啊，哈哈哈——”
　　其他几个人跟着一起嘲笑，嚣张讽刺的笑声使这条本就幽暗的小巷增添了几分冰冷。
　　少年低着头，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听见幽幽的笑声从他嘴中传出。
　　“笑什么笑！小鬼，活得不耐烦了吗？”其他人的笑声骤然停止，瞬间目露凶光的盯着少年，为首的男子俯下身贴近他，散出凶恶的气息。
　　少年没有丝毫的退让，安稳的倚着墙，仍然幽幽的笑着。
　　“小鬼！”其中一个男子怒喝一声，扬起手，一拳砸到少年脸一侧的墙壁上，‘嘭’的发出一声闷响。男子得意的看着少年，如野兽般粗鲁的执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视自己，但在看见那双眼的那一刻，全都陡然冒起一股刻骨的寒意。
　　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温度，冰冷的让人想要退缩，那双眼高傲的直视着自己，锋利中带着挑衅和鄙夷，“如果我会妖术，那么，我将会连着你们的灵魂一并吞噬。”
　　平静的话语中藏着嗜血的气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的狠狠一颤。
　　“哈哈，哈哈哈哈——”男子壮胆般的仰头一笑，“光是气势强又如何，还不是只会逞口舌之利！”言罢，一拳便击向少年的面门，少年灵活一闪，却忘记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这些小混混都算得上打架的老手，很快就被对方牵制住了，“果然只会摆臭架子，苏家的小杂种！”
　　男子露出残忍的笑容，低俗丑陋的话语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习惯性的从嘴里吐出，抬起手，刚欲打烂这张令他心生恐惧的面容，后脑勺却猛地一疼。
　　他转动布满血丝的眼，但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僵住了。冷风逆袭而来，吹开她遮住右眼的斜刘海，妖艳而诡异的紫金色眼瞳散发着寒光，白皙的皮肤，清秀稚嫩的面孔，明明是个幼童，却散发出犹如王一般高贵神圣的气息。
　　女孩依旧保持举着弹弓的姿势，红唇微启，勾起傲慢的笑：“我是被诅咒的妖孽，被妖孽触碰到人，你们同样会变得不幸。”
　　我一步一步的逼近他们，脑海中骤然浮现类似的画面，一个穿着染血连衣裙的少女，提着滴血的尖刀，周围是肆虐的大火，隐约间看到脚下成溪的鲜血，她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步入火海深处。
　　好可怕，那个女孩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像这样？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啊——！！
　　一瞬间，似乎我就身处于火场之中，她低着头，长发散落下来，只能看见勾起的唇角，她看到我了，看到了!我该怎么办，我，我……
　　“好了，小妹，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我恍恍惚惚回过神来，那群小混混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漾正紧紧抱住浑身发抖的我，脚一软，我整个人呆滞的跪倒在地上，空漾扶我靠住墙，自己也蹲下身，更用力的搂住我，不停的安慰道：“小妹别怕，小妹别怕，哥哥在这儿，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僵硬的转回头，机械式的重复着：“哥哥，哥哥。”
　　空漾真的被我吓到了，捧着我的脸，明亮的眼睛渐渐被泪水遮住，小声的回应我，“对，我是哥哥，我是哥哥，最最爱你的哥哥。”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没有了先前的冷漠，只是属于孩子的害怕和倔强的爱。
　　“哥哥，哥哥，空漾！”我猛的回过神，心中的恐惧和战栗全部化成泪水宣泄出来，把头埋在空漾颈间放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空漾，对不起。”
　　他扶着我的头，另一只手安抚的拍着我的背：“我的傻妹妹，你什么都没有做，哥哥很好，真的，哥哥不会怪你，哥哥只会永远爱你。”
　　我哭得更凶了，泪水肆意的在脸上横行。我哭了很久，最后直接伏在空漾的肩上睡着了，等再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家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冷。
　　“小音，你醒了，大哥说你甩了一跤，撞到头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若浅伸出食指点着我的鼻尖，担心的责怪道，“爹娘给你去煎药了，大哥也累得睡着了。”
　　“别那么麻烦，我的头是铁打的，撞几下没事！”我嬉皮笑脸的说着，哭红的眼睛还微微有些疼，但却不安分的想要起身去看看空漾。
　　“别动！”若浅一把按住我，重新将我压回床上，力气大的出奇，“死鸭子嘴硬，下次撞傻了就把你嫁给镇上的王大傻！”若浅露出威胁的笑，但看着却很是可爱。
　　“行啊，那你就要当我的陪嫁！”
　　……
　　深夜，我悄悄潜入空漾的房间，发现他睡得很熟，就像一个单纯的小孩子。月光落了一地，微微照亮了屋子，我看着他日渐坚毅俊秀的面容，心中却刺痛起来。所有人为了我都在默默的承受着，而我，只懂得肆意的索取，很少注意到他们的感受，我真的太任性了，明明是活了两世的人，却还不如一个少年。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换上最纯净，最真挚的微笑，轻轻的说了一声：“空漾，听着，我只说一次，我最爱……”最后的字词变成无声的嘴型，但却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中。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合上，空漾坐起身，呆呆的望着走过窗前的身影，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他的嘴角是一抹温柔安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