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三章 ...

  •   华贵老夫人直吓得一哆嗦,还是恵妃稳住心神,强笑道:“回皇上,这是臣妾的母亲。前儿臣妾染了风寒,皇后娘娘体恤臣妾,特命母亲进宫来看望臣妾。”

      湛凞阴阴“哼”了一声,抬脚走了。众人都是舒了口气,宫人赶紧爬起来将恵妃和老夫人祁氏扶起。

      祁氏直拍胸脯,颤声道:“可吓死娘了。”

      恵妃打发了宫人退后,搀着祁氏继续前行,安慰道:“皇上就那么吓人?”

      “可不是嘛。去年清漪宫中生产时,娘可在呢,皇上活脱脱就是个,”祁氏压低了嗓音,“就是个地府来的罗刹。”

      恵妃嗤笑道:“娘也相信女子间生子?”

      祁氏惊愕道:“如何不能。娘可是过来人,瞧得真真切切,断不能假。”她望着女儿的肚子,“你也争气些,你爹说了,诞下龙嗣,我们祁家就真的安稳了。”

      恵妃有些烦躁,“这事光我一人争气有什么用。自进宫来,我被临幸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是在朝露阁内。许是和那里犯冲,每次召见我都是昏昏沉沉,连皇上的面都没瞧真切。兴许那女人根本不是皇上。”

      祁氏吓得打断道:“这话你也敢胡说。她是皇帝,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能让旁人代替。自古来宫中冷遇的妃子多不胜数,你看有哪个皇帝给自个带绿帽子的?”

      恵妃冷哼一声,“娘您说的是老黄历了。男子为帝也许不会,女子可说不准。瞧她那宠着清漪宫那位的劲头。”

      祁氏叹道:“旁的别说了,反正你要有孕才是现下最要紧的。”

      恵妃不以为然,“我倒觉得现下正是除了皇后和淑妃的好时机。”见祁氏骇然,她进一步解释道:“娘,女儿还年轻,生子倒不急于一时。若是能趁着董家失势扳倒了皇后和淑妃,后宫中便只剩我和清漪宫中的那位。再请父亲在朝中暗自运动一番,大臣们定会为了皇嗣而上书请皇上选秀的。到时虽后宫大权落入清漪宫,但依照那位受宠而骄的性子,定会阻止选秀。如此一来,大臣们定会对那妖妇有意见。皇上也是人,听多了总会心烦,又过了那热辣辣的新鲜劲,任凭那妖妇再绝色再会勾人,皇上一定烦腻。女儿的时机不就来了?女儿不图一时,求得可是长久。”

      情感由浓转淡,世上的情侣都是这样。这个道理祁氏最能理解,想当初她才嫁人时,夫妻间不也是浓情蜜意,不过一二年,她生了两个儿女,身材容貌不复以前,加之丈夫有了妾室们,她便从此夜夜孤寂。所幸是个正妻,丈夫也是个守礼之人,家中的地位倒也无忧。只是这心中的凄然谁能知道?正愣神间,又听女儿道:“娘,您怎么了?”她回过神,四处张望下,小声道:“这事谋划不好,可是要——”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恵妃胸有成竹道:“娘您放心,借刀,女儿还是明白的。”她似乎轻声自言自语道:“如果再没了公主,看她闵仙柔还怎么得意。”

      祁氏不禁打了个冷颤,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女儿,谨言慎行,这里可不比家里,万一被旁人听了去,我们祁家就毁了。”

      “娘太小心,这里四下无人,宫人们又离得远,咱说得悄悄话,除了顺风耳,谁能听见。”恵妃不以为然。祁氏也是叹了一声,舒展了眉。她们哪里想到身后的宫人们可不一定都是平凡之辈,特训过的人连远处落叶之声都能听到,何况这两母女的谈话。还未等恵妃回宫,关于她的密折就到了湛凞的手中。

      湛凞哄着闵仙柔正不得其法,接到这样的密报还不气得暴跳如雷。闵仙柔见她疲惫之下又动了怒火,生怕她身子吃不消,忙将眼泪拭去,心疼道:“你何苦这样,伤了肝气可不是小事。”

      湛凞委屈道:“你都不关心我了,我身子怎么随它去。”闵仙柔立时落泪,气得背过身去。湛凞忙又哄道:“爱之深责之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天下间除了我,任谁也不分出你一丝心意。”

      闵仙柔眼泪还没收去,就讶异不已,“你何曾这么懂道理?现如今在我心中你可不是独一无二的。”

      “是谁?”湛凞猛地反应过来,搂住她的仙仙,努嘴看着熟睡的女儿,“她有我宠着呢,你只放心在我身上就好。”

      “凭什么你不能独放心在我身上,让我宠着女儿?”闵仙柔瞪了她一眼,不满道。湛凞终于活泛起来,满心开怀的想和她的仙仙极尽温存,闵仙柔半推半就也顺了她的意。殿中的众人早在皇上踏进的可一刻全退得干净,小两口吵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谁会那么没有眼力这时去碍眼。

      可快活劲一过,看到那密折,湛凞又烦躁起来,恨恨道:“快想个法子将后宫这几人给我除了,我一想起这几人就觉得牙痒。”

      闵仙柔何尝不知硬塞进后宫的几人明晃晃就是湛凞心上的屈辱,可时机未到,她也只能劝解,“你根基虽稳了,但朝政上暗肘颇多,本来就有好些个旧臣在观望着,这时后宫出事,他们怎么想,皇上迫不及待要对降臣下手了?如此一来,他们更和你离心,你的新政吏治还如何实施?不如再等个三五年,等吏治一新税改完成,那时定会随你所愿。”

      旁人劝也许不管用,但闵仙柔一说,湛凞的耳朵立时就软了,她按下性子,叹道:“忍字头上一把刀,这皇帝怕是这世上最能忍的。”

      “忍过这一时,海阔天空凭你手段。如今科考在即,你当用心选几个有用之人才是。”闵仙柔整理好衣襟,柔声劝道。湛凞直点头,将此次出巡遇到事情详细说了一番。

      对于赵润玉和陆凝香的事,闵仙柔也是听得十分有趣,但湛凞去查那高旭的用意却引起了她的思虑。湛凞知道瞒不过她,索性直说,“过不了几年荣儿就五岁了,这开蒙的老师我一直头疼着。听说这高旭才华过人,让董平和马强都很赞赏,若这人合我意,我便让董平召他进翰林院,随便给他个官职,让他去教荣儿。”

      闵仙柔心中一黯,什么叫“合我意”,她再明白不过,所谓才华过人,怕就是些诗词歌赋而已,能得到董马两人赏识定也是谨守礼教的。凞凞想把湛荣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已经不言而喻。可是毕竟这孩子是她抱回来的,是她让这孩子姓湛的,是她让这孩子的人生变成了悲剧。那时她刚有孕,想得很多,她知道女儿独一无二的尊贵会失去无数的童趣。孩童之间的情感很奇妙,她深有体会,当初失去母亲时那种突然间孤零无依的感觉让她无比恐惧,虽然即墨瑶、湛洵能给她衣食无忧的安全,但只有湛凞能让她的心找到真正依靠。这种感情不是爱情、不是感激、不是依赖,只是孩子间一种与生俱来的靠近。所以她有私心,想给女儿给女儿找个玩伴,不让女儿孤寂地长大。尤其经过那撕心裂肺、生死徘徊的生产,她的心里更多了一层母爱,但凞凞明显和她想的不一样。当然她虽然惋惜,可也绝不会为了湛荣和凞凞过不去。她只能笑着说道:“董马两人都对这高旭赞赏有加,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闵仙柔的神态怎能瞒过湛凞,但为了女儿和江山,她也只能硬着心肠装作没看见。

      转眼就到了三月的科考,湛凞命人暗中留意唐咸安和赵润玉。这二人也没辜负她的期望,真得都考了个中流,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毕竟是敌营的旧臣,真想要完全籍籍无名却也困难,恰巧这时有件更大的事情发生,世人的注意都移了过去。

      原来去年科考后,雪明锐大出风头,贡院授问引得许多才子掩面羞愧。不过这样一来,有些素有奇智的女子不甘老于院墙,都悄悄逃出家门,乔装来参加科考,考出的名次竟也不低,一时众说纷纭,有传为佳话的,有诋毁谩骂的,有惊奇诧异的,还有纯粹图个热闹的。不过这些女子中有几位是豪门望族,这般人家可都是礼教森严到极尽苛刻的程度,女子别说是参加科举,就是抛头露面那都是奇耻大辱,当下便纷纷呈书给当地府衙,说是女子科考是不守妇道、颠倒阴阳、乱了纲常,要求严惩这股“不正”之风。大多府衙接到这样的呈书都是搁置一旁等着不了了之,官场上混得人基本都是百炼成精的,去年科考闹事,皇上铁腕手段谁都瞧得清楚,贡院门前的血流成河让人胆颤心惊,结果怎么样?老百姓也没闹,大臣们也没说什么,士子们还不是乖乖应试。你们说女子科考是斜风歪道,那女子当皇帝是什么?这要是上了折子,不是拿自个命玩?

      就在旁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偏生有个拘泥守旧顽固不化的县令跳了出来。此人叫王锦山,现年五十有三,在延春省安靖府下辖的九峰县当县官。他是极推崇理学之道,一向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当年也是捐了钱才做的官,但他自诩为卫道士,一心要清廉之名,本人对百姓倒也不似太过苛刻,只是此人脑筋太愣,只会死读书,哪里晓得如何断案坐堂。衙内的县丞见有机可趁,便勾结当地士绅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将九峰县搞的乌烟瘴气。又以县令的名义对上行贿,县丞自有主意,之所以不取而代之,是因为如今是新朝新皇新政,万一有了什么事,往县令头上一推,自个大可全身而退。可笑的是王锦山还自以为是万民敬仰呢。当初女皇登基时,他还很不满,想要挂印而去。县丞岂能让这样的上司离开,赶紧规劝他要以民为重,这里的百姓离不开青天大老爷。马屁拍到点子上,让他极为受用,勉强留了下来。如今县里出了闺阁女子逃家上京赶考的事,以他迂腐的性子怎能忍受,而这时县丞告假回了家,更没人提点他,他的折子便呈了上去。众所周知,如果没有皇帝赋予的密折奏事之权,像他这等小官的折子要上达天听须得经过一级级审核,这等能引起天怒的折子早该被销毁,他本人恐怕也要遭到排挤罢免。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延春刚闹过雪灾,各级官员正纷纷上折子想方设法将灾情上报的严重些,好从国库中多捞些银子。全是报灾情的折子,那些上级们也懒得再阅,反正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还能拆台不成。这王锦山的折子便混入其中给呈了上去。更巧的是内阁中看到他折子的是王功名,当时便入宫将折子呈上。

      湛凞勃然大怒,当即召见了个颇为清廉能干、名叫铁劲松的御史,提拔为巡按御史,又命朱武带兵三千跟随,去九峰县拘拿王锦山。这铁劲松也是个明白人,捉住王锦山不算,还走访了民情,将欺压百姓的罪状全部罗列出来,又严刑拷打了县丞,逼着他说出了欺民行贿的事情,这下可好,拔出萝卜带出泥,涉案官员越牵扯越多,最后那倒霉的延春巡抚也被牵连进去。

      湛凞正愁找不到由头处置这些前晋贪官,这下可舒心了,下旨严惩不贷,延春省大小官员共四十七人下狱,家产充公,包括巡抚在内的十三名重犯秋后处斩。一时间天下震动,延春的百姓倒是拍手称赞,家家户户放炮庆贺,竟比过年还要热闹。旁的省府官员心有凄然,对上面的命令再不敢阴奉阳违,税改推广一事出人意料的顺利。而那王锦山则被囚车拖到贡院门口,圣旨让其当众和中第的女子们比试才情文章。可王锦山怎会是对手,文章一出来,围观的众人便对他投去不屑鄙夷的眼光,纷纷直摇头,这样的人居然能做一县的父母官?自个庸才成这样,居然还大放厥词,说什么女子天生弱于男子,合该居家相夫教子,无才为德。若都是你这样的官员祸害一方,我们倒是情愿有才情的好女子为官当政。皇上更是下旨怒斥,天下无耻莫如王锦山。这王锦山哪里丢过这样的颜面,没几天便病逝于狱中。而那铁劲松借着此案,连升几级,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杀鸡给猴看”的戏码太过血腥,那些个上书请愿的士绅谁还敢出声。

      又过了三月,这事渐渐随风而散,此刻唐咸安和赵润玉再没人想起。这时湛凞才得闲在下朝后微服去了赵家。七月正是火热时节,院门半掩,小院落中的大树下,赵母和陆凝香相对而坐,低头绣着什么。赵润玉拿着蒲扇站在二人身后不住地扇风,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也是,“母慈媳贤”也该她得意。突一抬头,见到皇上,大惊,忙唤起母亲和凝香,叩拜在地。

      湛凞瞧得真切,心中有数,命这一家平身,自个做到了小凳上,四下打量一番,道:“在京城可住的惯?不是说你们的管家婆子丫鬟要来,怎么不见人?”

      “回皇上,初来时有些不适应气候,现今都好了。接人的回来说管家婆子们年纪大了,不想再背井离乡。丫鬟们南方待惯了,也不想北上。娘动身前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银钱,微臣也放心。”赵润玉接过母亲沏好的茶奉上。凝香则乖巧地去掩门,却见唐咸安提着食盒笑着过来了。

      湛凞见到来人,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唐先生也来凑热闹?”

      唐咸安行了个跪礼,笑道:“微臣早在科考时就见过润玉了。这些日子颇为清闲,便时常过来拜访。”他自从高中后便入了翰林院当了个编修的小官,而赵润玉则直接挂了个宫中三等侍卫的名。所以这二人十分清闲,又很投契,故而常常走动。

      湛凞是知道这情况的,只是不知道这年纪相差悬殊的二人如何成了忘年交,于是顺口问了一下。

      唐咸安笑道:“当初润玉来宋先生府中拜访时,恰巧臣也在,相谈之下,臣对润玉的才学很是欣赏,后又听先生说了润玉幼时替父伸冤的事,臣更是感慨,再后来见到润玉从容不迫对阵闵煜,臣心中只有钦佩的份了。要不是润玉顾及娘亲,臣本是要她一起北上的。如今好了,润玉可一展抱负了。”

      湛凞点头道:“唐先生就不顾及家人?”

      唐咸安笑道:“臣出生贫苦,至今孑然一身,族人都在僻远山中,闵煜素来不喜欢臣,冯谦良则视臣为眼中钉,臣挂印离去,正合了他们心意,他们犯不着为臣劳心。何况还有宋先生在。”提到宋耀,他脸色一暗,跪下恳切道:“臣无有他愿,只斗胆求皇上,将来一统天下时,能饶过宋先生一命。”

      湛凞命他起身,叹道:“朕也是佩服宋耀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朕答应你,无论如何都留宋耀性命。朕已经错过宋耀这样的大才,断不会再错失你,只是你身份特殊,朕不能涉险让你示于人前,你安心在翰林院编撰,两三年内朕有极为重要的职务交给你。”

      唐咸安再有才也无法揣度圣意,但听到圣上许偌宋耀安全,还是激动地跪下谢恩。连在赵润玉也跪下谢恩。

      湛凞呡着茶,悠然道:“你们平身吧,在宫外不需拘礼。唐先生对朕一统天下倒是有信心,可朕却是一筹莫展。闵煜将全部兵力屯于北面,朕要南下,所耗的兵力钱粮恐要倾尽国力。 ”

      唐咸安手捻胡须,微笑着看着赵润玉。赵润玉也不含糊,落落大方道:“皇上想过从东面海上进攻吗?”

      湛凞顿时来了精神,问道:“海上?自古从没有过海上出兵的先例,说来听听。”

      赵润玉恭敬道:“皇上,世人都道大海神秘莫测,出海必定凶险万分,其实不然,那些个私贩行商者千百年来早将这条海路摸熟,唐先生也是坐海船来到北地?每年的秋冬季大海如内湖般风平浪静,走海路远远比走西面全是瘴气的崇山峻岭要安全的多。”

      “闵煜手下也有能人,如你所说,为何没人进言?任由东面空虚?”湛凞

      这时轮到唐咸安说道:“皇上,怎会没人进言,只是闵煜不以为然罢了。臣以为其轻视的原因有三,一,自古没有大军出海的先例,内陆的士卒多不习水性,晕船是必然的,贸然出海,恐怕还未等行远,士卒便没了战力。二,造船也是项耗费巨大的工程。三,海边的滩涂易守难攻,这也是闵煜最有恃无恐的原因。滩涂无遮无挡,远远见到有敌船来了,将火油箭点燃用强弩射出,船瞬间燃火,士卒只能跳海。就算勉强登上了滩涂,空旷一片,人也成了箭靶。闵煜他何须驻派大量军力,只征用些沿岸的乡民们做个民兵,发给他们大量弓弩,轮换着巡逻就好。”

      湛凞沉吟道:“唐先生说得一二,倒不是问题。至于三,趁着夜色前进就是,再不然冒充商船从埠头进去。”

      赵润玉借口道:“东面近海多有暗礁,别说是夜间,白日行船都不易。闵煜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商埠都在南面,而大量军船要越过东海南下,沿途路线太长,肯定会被发现。”

      湛凞问,“那该如何?”

      赵润玉道:“暗礁对大船伤害极大,但对小船和游水的人却没什么作用。若将大船停在远处,夜幕之后,先派遣一支百来人的小队泅水上岸清除巡防人员,然后用小船分批登陆上岸。”

      “这方法是好,但要行之必要选个隐蔽的地方登陆,否则一旦被发现也只能前功尽弃。”湛凞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这让赵润玉十分钦佩,“臣的家乡在广元县,那里临海是座大山名为入云,山势陡峭密林覆盖,平常极少有人上山。虽然县上要求各村派人巡逻海岸,但是这命令几乎就是一纸空文,乡民也就是当官来临查时做做样子。如果从那里登陆几乎不会被发现,然后顺着海岸向南行百里就是坦途,自此向西一马平川,急行一日便到了孟阳。”

      湛凞沉思道:“你觉得要多少人马才能击溃闵煜?”

      赵润玉胸有成竹道:“皇上,此计在于出奇制胜。兵不在多在于精,只要五万精兵神速直扑孟阳,烧掉城外驻扎的营盘,必定会使闵煜阵脚大乱,以其人的性格肯定先会紧闭城门,然后派人出城求助。若此时赵岩将军从天门岭出兵,绕过安穗城直攻滨江城,林永权必无心恋战。那时南晋便是皇上的囊中之物了。”

      湛凞叹道:“安穗有韩涛驻守,这人也是有本事的,哪能轻易让赵岩绕过去?”

      唐咸安笑道:“臣倒有一计,如今闵煜的最大疑心是平县的闵炫。皇上可以让赵岩将军时不时出兵平县,将闵炫赶去安穗。对韩涛而言,闵炫毕竟是皇亲,无论如何面子还是要给。对闵炫而言,韩涛拥有重兵,正是绝佳拉拢之人。闵炫为人素有野心,他在闵煜的打压下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重臣,恐怕将他赶入安穗正合他心意,不可能没有动作。韩涛即便是闵煜的心腹,这闵炫去的次数一多也难免多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皇上何不命人在闵煜的疑心上做文章?”

      湛凞茗茶无语,虽面上如常,但内心却翻腾不已。照着赵润玉的献计,那就是要孤军深入敌境,这其中的风险任谁都能看出,稍有不慎五万大军毫无退路,只会全军覆没。到时因为造船练兵而消耗的大量钱财便付之东流。这还是小事,若让闵煜有了警觉,日后要一统天下,就只能从天门岭南下一条路了,如此一来唯有硬拼了。可闵煜所占的地盘素来富裕,他在士大夫中又有贤名,对百姓也没有大的失德之处。真要强攻这样的敌手,旦夕间绝不可能取胜,恐怕会要长久对峙。这一长久便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国库能消耗的起?百姓会不会有怨言?那些个本就瞧不起自个女子登基的叵测之人会不会趁机鼓动做乱?难不成真要将这烂摊子留给女儿处理?湛凞的心陡然间烦躁起来。

      见皇上良久不语,赵润玉刚想进一步劝说,却被唐咸安用眼神制止。唐咸安毕竟长了年岁,又做过人臣,知道何时说话最为恰当。都是聪明人,皇上的顾虑不难猜到,但是这种事关国运的事只能由皇帝自己下定决心。若是皇上心中还有犹豫,虽在劝说下勉强同意,可一旦遇到反对意见,难免不会反复。行军打仗最忌讳当断不断,而此计最要紧的关键就是保密,皇上不能决断时只会找心腹商量,这样只会使泄密的风险大增。所以要等,等皇上自己想透。

      谁知等了半天,湛凞只淡淡问了一句,“深入敌境粮草如何补给?”

      “不需补给,只命士卒自个携带三日干粮即可。赵岩将军只要从天门岭出兵,闵煜的目光便只会盯着北面。只要我军围住了孟阳,闵煜龟缩不出,那近郊乡镇的粮食便足够供给大军。”赵润玉只是顺着皇上的话说道,完全没做他想。可唐咸安却听出了一层意思,皇上既问了粮草补给,那心中肯定是偏向赵润玉的建议,他决定再加把柴,于是恭敬道:“闵煜盘踞南方多年,久无外忧内患,财力极其丰厚。反观我大端,皇上得晋末之混乱天下,安抚流民收拾河山,须得耗费巨大国力。且北方范赫之流尚在,北狄虽新败,但亡我之心不死,久之必会卷土重来,届时我大端将再次南北受敌。皇上以为,若再次开战,北狄、范赫、闵煜会重蹈覆辙,如去年一般吗?”他深信这个女天子的雄心壮志肯定要比闵煜之流强上百倍,否则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逐鹿中原呢。

      湛凞缓缓站起,目光沉静,“你二人老实交代,此计是否早已谋划好?”

      唐咸安笑道:“不瞒敢皇上,臣和润玉自在宋先生府中攀谈之后,甚为投契。润玉得娶佳人后,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臣正准备弃官北上,想拉着润玉一同前往,因此常悄悄去拜访。在畅谈天下之时,有幸聆听了润玉的妙计。”

      赵润玉也道:“臣自小靠海长大,听多了世人对大海的敬畏,臣却觉得风平浪静之时,海道反比陆路好走。自古行军虽然都是走的陆地,可未必海道不能走。臣只是对唐先生说了个念头,唐先生却毫不保留替臣完善谋划。这才有了如今的奇袭之计。先生不以女子之身看轻臣,反而待臣如师如父。”

      湛凞不由对唐咸安又高看了一眼,讶异地问道:“咸安早知道润玉的身份?”

      唐咸安呵呵笑道:“宋先生于赵家有大恩,依赵老夫人有恩必报的磊落性子,自然不会隐瞒。臣和润玉初识还多愧宋先生引荐。臣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胸藏千万兵甲的二八少女。臣当时感慨万分,心想若是此生有个如润玉般的女儿,真是无憾了。”

      湛凞明白了。这二人信任宋耀,而宋耀又信任这二人,故而相互引荐。对宋耀不拘一格的惜才爱才,她又是敬佩又是惋惜。但如今见这二人也有大才,心中甚是欣慰,便也笑道:“咸安的岁数三十有五,年纪正合适做润玉的义父,不如就认了父女吧。”

      “万万不可。”唐咸安连忙摆手,“皇上恕罪,臣的年纪虽长,但赵老夫人已是天命之年,臣若认了润玉做女儿,岂不是和老夫人同辈?臣实在不敢冒犯。”

      湛凞猛然记起赵润玉说过的身世,赵父不惑之年才有了女儿,想来赵母也是不年轻了。“是朕糊涂了,既做不成父女,做师父也可。俗语说的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朕替你们做主了。”

      赵润玉面露喜色,对唐咸安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唐咸安高兴地直捻胡须,忙将这得意门生搀扶起来。赵母也笑眯眯过来道了个万福,“快晌午了,民妇备了些粗茶淡饭,还皇上移驾用膳。”她在皇上和女儿谈正事时,就和陆凝香进屋去了。这刚做完午饭出来就见女儿拜师一幕,心中也是高兴。毕竟是女儿,入朝做官这挑战世俗的举动让她忐忑不安。时局谁能说得清,万一人人反对,皇上耳根子再一软,女儿不就成了牺牲品?唐咸安好歹是男子,女儿有了这个师父,也算是有个依靠,她的心也能稍微定定。

      湛凞何尝看不出赵母所想,暗暗有点不快,但仍笑道:“老夫人富贵人家出身,如今上了年纪却要亲自洗手作羹。是朕思虑不周啊,这样吧,明日朕会命人送两个丫鬟来。”

      唐咸安进言道:“皇上,宫中女子举止气度处处与众不同,恐会引人注意,此刻润玉一家还是低调些好。”

      赵母也赶紧道:“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真真折煞民妇了。”

      “朕心中有数。午膳朕就不在这儿用了,朕的小公主半日不见朕就闹得慌,朕要回去哄哄她。”说到女儿,湛凞如常人一般,笑容满面。突然她又问了一句,“造船练兵需要多少时日?”

      赵润玉明白是问自己,忙道:“少则三年,多则五载。”

      “写个详细密折,朕明日会派子端来取。”湛凞抬脚向门外走去,忽的又站住了,嘴角翘起一丝诡笑,“赵润玉,朕今日许你道圣旨,将来你建功立业后,可自行婚配,任何人不得干涉,只要那人与你两情相悦,朕便给你指婚。”

      赵润玉脸上涨得通红,唐咸安若有所思,赵母则紧皱眉头,而内屋门边露出的一块裙角正微微发颤。这精彩纷呈的一幕让湛凞刚才受到赵母的一点气顿时烟消云散,她哈哈大笑着离开,直奔回宫中。

      闵仙柔见她全身洋溢着喜气,知道肯定有好事,也不多问,只等着她自己说。

      湛凞也沉得住气,陪女儿玩了一阵,直到吃了午膳,才靠在床榻上悠闲地说道:“仙仙,你猜猜今日我有何收获?猜中有奖。”

      闵仙柔刚哄睡了女儿,这会儿也有些微困,懒懒道:“左右不过是南下的事。”

      “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如今内政和顺,外患就只有北狄、范赫、闵煜。赵润玉又是南边来的,自然是和闵煜有干系。稍有头脑的都想到,你太小瞧我了。说吧,有什么奖励。”

      “我哪敢小瞧你,奖励嘛,”湛凞伸手将闵仙柔揽进怀中,凑到爱人耳边,奸笑道:“奖励你今晚欲/仙/欲/死。”

      闵仙柔脸一红,挣扎了几下,“青天白日的,没个羞。”

      佳人在怀,湛凞哪能把持住,腻歪了几番后才将赵润玉、唐咸安所献的计谋和自己的顾虑说出。闵仙柔本来困得睁不开眼,听到这计策勉强有了精神,“此计虽险却大有可为。若是胜了当一统天下,若是败了也有利可图。败了,我大端不过是损耗些国力,三五年内便可恢复。可闵煜就不同了,以他谨慎小心的性子,定会从东到南在漫长的海岸上布置重兵。如此一来,他得加倍征收税银虚耗国力。若再使些小人兴风作浪,让闵煜自断其臂,南下也是指日可待。你放心,我会命人交代柳玉陵见机行事的。”

      湛凞忧心道:“话虽如此,万一闵煜也学了我们,从海上出兵而来。我岂不是也要派大量兵马驻守海岸?”

      “你啊,越想越糊涂了,”闵仙柔点了下湛凞的脑门,“孟阳离海岸一日可到。而京城离海岸最近也要快马加鞭五六日。闵煜如何能出奇制胜,直捣京城?闵煜要真是犯傻,学了你这招,最多两日,京城便能得信,到时他的大军才是真正孤军深入,等着全军覆没呢。”

      “没错,闵煜虽是个只顾家底的守财奴,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湛凞此时才真正下定决心,采用赵润玉的奇袭之计。“此事定不能泄露半点风声。我想过了,找个借口,就说海匪扰民,给赵润玉个从七品的副尉,让她去剿匪。只是练兵造船的地点放在哪儿最不引人注意,这还需仔细抉择。”

      “娘亲将山河社稷地理图献给你父皇前,我曾看过一眼,定海县以东不远处有几个小岛,你可派人去查查。那里既孤悬于陆地,又离陆地不远,行事正好不引人注意。”

      湛凞等不及地召来子端,命她派人暗中去查海岛。随后又想了一事,道:“你让酉阳找两个宫外靠得住的女人,去赵家做丫鬟。我许她们的。”

      闵仙柔好笑道:“你啊,分明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人。人家赵老夫人担心女儿入朝为官也是情有可原,你何必要给赵润玉许婚,让她母亲忧心?”

      “哼,若要担心,当初为何不阻止赵润玉考武举?”湛凞不屑道:“分明就是不相信我能保全她女儿。谁敢给我不痛快,我也不让她好受。这些顽固不化的老婆子。王功名他娘还想着给儿子纳妾,也不看看当初她儿子什么德行,儿子当了大官,就不把丑媳妇放在眼里了,简直比混账男人还混账,亏她还是个女人。王功名只要敢冷落糟糠之妻,我就让他滚蛋,让他家境比当初还不如。再过几年,王功名有了名望,我就封他妻个诰命,就不理会那老婆子,看她还有什么颜面。”

      闵仙柔苦笑不得,“那些老婆子大半辈子不就是以男子为天而过活的?这儿你一下子就想改得过来?我瞧那赵老夫人倒是有些见地的,当初丈夫被冤杀,若不是她一力撑起,仅凭赵润玉一垂髫小儿又能如何。她将女儿扮成男子,又请来教席教导女儿,如此总总,非寻常妇人可比。”

      湛凞不服道:“那是她怕族人谋夺家财,才将女儿扮成男子。”

      闵仙柔反问道:“那她变卖家产隐居避世后,为何不让女儿做回女子?单看赵润玉只身前往孟阳,巧娶陆女,便可知其心性如何。须知父母的品行对孩子的影响,赵老夫人若是昏碌毫无主见的妇人,又怎会有赵润玉如今这般的成就?身逢乱世,又失了男人的依靠,却没有悲戚度日,反而让女儿习得一身本领,立足于世,免于依附男人的窘境。就是这份胸襟也该值得敬佩。”

      湛凞仍不满道:“既如此,她更该对我的许婚心存感念,何必愁眉紧皱?我看那赵润玉和凝香似乎有意于彼此。”

      闵仙柔连连摇头,“如若不是你湛氏异于常人的奇遇,你我的姻缘也是难料。赵老夫人再如何通透,对于两个女子间的和合恐怕也是不能接受。赵润玉和陆凝香将来如何,也只能看她们造化。话又说回来,如今还不到男女平等之时,你让一女子领兵,肯定会引起将士不服,你可曾考虑过后果?”

      “我也想过。端地民风朴素,又有我这个女世子在位多年,男女间的礼教远没有中原森严。我打算在端地秘征五万人马交予赵润玉训练。”

      “不如再选人辅助,这人最好是带过兵、又能压住人、又不引人注意。”

      “这人选倒是有些难,我想想,想想。”湛凞沉思了一会儿,“我看这人合适。马老将军的孙儿马英,今年十八,长年随着老将军驻守端北,现今又随老将军在定昌城驻守,对朝臣来讲却是默默无闻,而且凭着他爷爷的威望,吓唬些新兵不成问题。”

      闵仙柔点头道:“我再给你推荐一人,武师德之子武青昭。他自进京袭了爵位后,一直在太学无所事事。有些旧人感念武师德经常去拜访他,他现在年岁还小,还不懂如何运用人脉为己谋利。不如打发他出京,等一两年后酉阳换了那些旧人,他再回来也没影响了。况且凭他父亲的名声,也能压制新兵。”她知道爱侣对于武师德之死还是有点芥蒂的,趁机重用武青昭正好化解了这一芥蒂,也让外人看看,湛凞是如何对待逝去的功臣。

      “他才刚及十五,”湛凞只犹豫了一下,便道:“给他个七品协军校,明旨让他去定昌城随马老将军历练。若是马老将军也认为他有才干,我便下密旨让他和马英去协助赵润玉。唉,他要真像武师德一般有能力,我也不会埋没他。”

      闵仙柔轻轻抱着湛凞,惬意了片刻,突地推开她,“还不快去上书房批折子,别老在我跟着腻着。”说着,翻身躺下轻拍着女儿。

      湛凞傻愣了眼,这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快,不对啊,自己也是女人,凭什么不能翻脸。她重重“哼”了一声,坏笑着躺下紧搂住闵仙柔,“就要腻着,就不放手。我是皇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