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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二章 ...

  •   董姝韵阴沉着脸回到延福宫,众宫人俱是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都是混在宫中的人精,知道皇后虽不受宠,但名分在这儿摆着,弄死个宫人还是小菜一碟。那桃苒、梅苒早躲得不知所踪,她满腔的悲愤无处发泄,心情也随着渐暗的天色越发阴郁。熄灯后,近侍们看这位皇后只穿着亵衣、披发赤足在空荡的大殿中游走,活像飘荡在世上几百年的孤魂,吓得个个四散逃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姝韵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已经走出了延福宫,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此刻悲愤已去,酸楚扑面而来,她索性沿着东湖边慢慢踱步,心中是又涩又怜又哀又叹,万般滋味只为自己。实在没了力气时,她靠着湖柳滑坐下来,痴呆地望着黑漆漆的水面,嘴角尽是嘲弄,夜黑不见五指,正是杀人好时刻,可惜啊,自己这条贱/命,闵仙柔和董家还要利用尽呢。她有什么可怕的,指不定此时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既然至亲都不拿自己当人,她何必充作仁义大度。不就是无耻自私吗,这等品行,谁都能不学自会。她嘴角咧了咧,努力让自己笑得冷酷无情。猛然间肩膀被什么拍了一下,吓得她浑身一颤,惊恐地扭头瞧去,直对上了一双灿如星光的眼眸。

      这人影高高瘦瘦,气息甚是温和,身上有股不知名的香气,让董姝韵的心静了静。

      “你是哪里的宫女?也跑出来纳凉?”这人的声音十分的轻快悦耳,让人的心情顿时为之爽凉。董姝韵这才低头注意自己的形象,不由脸上发烫,幸亏是黑夜,否则她真要无地自容了。

      见没人回答,这人挨着董姝韵坐下,笑道:“你怕是头一次出来吧?甭怕,天热,这里晚上纳凉的姐妹多了。”

      董姝韵吃惊,一想到刚才的失态恐怕被人瞧去,顿时燥得浑身发烫,她想拿出皇后的威严,但说出来的话却软绵无力,“你们不怕被人瞧见,禀告了主子?”

      这人吃吃笑了,“月黑风高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节,来这里的姐妹都是对食,一对对正腻着呢,哪有闲工夫管别人。”

      “宫中如此,如此混乱,规矩何在?体统何在?”董姝韵奇道。

      这人也奇道:“妹妹难道才进宫不成?这事前朝那个老皇帝都不管,何况咱们的皇上。进了这后宫,不找个人伴着,漫漫长夜怎生入眠?”她见董姝韵面露惊讶,又喋喋不休道:“都是可怜人,御卫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子时前还是须得回去的,否则被抓住也是不得了。”她嘻嘻又笑道:“现今皇上改了体制,前殿还是如旧,后宫巡逻的侍卫却都换成女子了,也不知从哪儿跑出这么多会功夫的姐妹,想来被她们抓了也不会怎样吧?”她复又连声叹气道:“唉,前晋时宫中太监掌权,好些个姐妹都是和公公们处在一起的,如今谁都看出来,皇上身边的奴才最能说上话的当属银月大姑姑了,听说银月大姑姑是和皇上一同长大的。唉,又有人抛了原来的公公,重新又寻了个姐妹。唉,要我说真心才是顶要紧的。本来都是苦命的,处在一起就是想知冷知热贴个心,何必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这人说得无奈哀怨,董姝韵听得却是感慨不已,心想,这些女侍卫必是在端地时就培训已久的,想想皇上才多大,可见湛氏逐鹿之心恐几代之前就早已有之。忽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不觉哀怜起来,自己还不如这些个宫女呢,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成天间防这个防那个,睡梦中这颗心都不敢放下。她越想越悲,不禁长叹出声。

      这人也跟着长叹,啰嗦道:“这东湖边恐怕就只有你我两人形单影只了。看你这样子,定是和我一样都是在想心上人吧。其实我想她也得无用的,她自愿出宫,我自愿留下,谁也怨不了谁。”

      董姝韵被她这一闹,哀怨之心渐去,颇有些好笑问:“你是哪里的宫女?”

      这人还未等董姝韵说完,嘴快道:“我叫昌福,尚食处的。也就是在御厨里打打下手跑跑腿呢,倒是轻松。我这有甜米糕,加了蜂蜜的,很好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手绢裹着的小木制食盒,打开后,她满面讨好笑道:“你也尝尝吧。”

      董姝韵一时间被她那闪亮的大眼睛晃了神,神差鬼使地捻起一块糕点,小口呡尝了下,违心地赞道:“是不错。你这名字起得倒有意思。”

      昌福高兴起来,顺着话滔滔不绝道:“我爹姓昌,他希望我有福气,所以就起了这名。唉,穷人家哪会有什么福气。我六岁那年村里闹瘟疫,只我一人活下来。后来被卖到下风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再后来有太监来选秀,主人买通了太监,让我顶替了小姐名入宫,那时我才十三。一晃入宫都十二年了。”她也不看旁人眼色,喋喋不休道:“不过我遇到淮儿时却是十七岁,正值情窦初开呢。她呀,和我一般大,在尚服处干活,她的女红可好了。我是一次送食时认识她的,不知怎么就攀谈起来,原来我们的家乡都在下风城附近,算是老乡呢。熟识后自然而然我们就在一起了。这里也是我和她常来的地方呢。”

      董姝韵不知不觉咬了口糕点,问:“那你为何不陪她出宫?”

      “你不知道,前晋时宫中掌权的是太监,他们和宫女不同,一辈子只能老死在宫中,所以最见不得有人出宫自由。即便到了二十五岁的出宫年纪,不给太监们行贿,甭想出宫。我俩的月钱少得可怜,还不够塞太监们的牙缝。现在想来,她当时和我在一起,也是抱着一辈子老死宫中的打算。谁想皇上登基后,宫中新人新事,大伙儿也再不用受欺压,又巧我俩正好二十五岁。几月前,掌事的问我们要不要出宫,她家人都健在,她又想家,动了心思也是常理。我和她不一样,我家里村里都没了人,又在宫中生活惯了,出宫后都不知怎么生活,自然是要留下来。”昌福悲伤道:“我俩为这事大吵一架,几天都没见面。后来我听说她决定要出宫了,我又不甘心,连夜去找她,和她说,如果到宫外她还愿意和我一起,我就和她一起走。结果她说,宫外不比宫内,女人自古就是要靠着男人生活,到了宫外自然要听从父母之命嫁人生子的。我还能说什么,八年的情分一夕而散。”

      董姝韵心中颇为难受,安慰道:“她说得也没错。女人总是要受男人摆布的。”

      “谁说的,咱皇上,哪个男人敢摆布!”昌福又精神起来,“我也想通了,不怨她也不怨我,都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有情分未必有缘分,她嫁人生子,我祝福她。我呢,也把她埋在心里,重新再找个有缘的,宫中独身的姐妹多着呢。我要求也不高,知冷知热相互有个依靠就行,这次我得找个能过一辈子的。”

      董姝韵被她逗乐了,抬头竟见星光漫天,顿觉舒心了不少。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了身边这位,容貌不多出色,一双浓眉大眼倒是让人颇有印象,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憨傻。

      昌福见被盯着,笑得更加欢实,“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董姝韵猛地警觉,反复思量后,小心翼翼道:“我叫姝儿,延福宫的。”

      “书儿?看来你爹娘是希望你多读书了。”昌福大大咧咧笑道:“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唉,各娘娘的宫中自是有专人送膳食,我可进不去的。对了,你明晚还来吗?我给你带好吃的。”

      董姝韵不知是自己看人不行,还是心思不够深沉,总觉得这人不像是坏人,竟莫名其妙地点头应允了。她暗想,就当是给自己在这深宫中找点乐子吧,就算有人借着这人来害她又能怎么样,闵仙柔也不会让她轻易出事的。说不定,她心中泛着寒意嘴角却不住地冷笑,今晚的一切说不定闵仙柔早已经知晓。

      董姝韵到底是董桦身边长大,很是有见地。就在她回延福宫后,闵仙柔已经得到了线报,申菊当即去查那个昌福是何许人也,只一夜便来回禀,这女子没有异常,确是个没心机的下等宫人。

      闵仙柔因胎动的厉害,苍白着脸,无力地说道:“别逼得太紧,本宫还要让她出面对付祁、何二人呢。”让自己的孙女打击自己人,光想想董桦的表情就让闵仙柔觉得舒心。这时酉阳急匆匆来了,跪下回禀道:“娘娘,在小铜山附近有人瞧见了从北飞来的鸽子。监视的人打下了一只,发现了这个。”她将手中拿着一个拇指般大的小竹管呈上。

      闵仙柔示意她打开。酉阳领旨,打开念道:“生意僵持,对方少三十金,亦不退让,恐月余不回。”她脸色剧变道:“娘娘,这分明就是说钜城的战事。”

      闵仙柔突地问道:“董、马两家有何异端?”

      酉阳一愣,立即道:“马强每日间除了去衙门便窝在府里。董家自皇后省亲后,董桦便病了,董世杰也不常出门,只偶尔和些沽名钓誉的酸儒去同庆楼吃酒。奴婢已经查过那些酸儒,均无异常。”

      闵仙柔揉揉太阳穴,幽幽道:“本宫替湛凞拔了这刺吧。叫卫绪到上书房来。备辇。”

      在旁的银月忙道:“娘娘,你这脸色,还是歇息一会再去。”

      闵仙柔淡淡笑道:“本宫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众人见劝不得,只得加倍小心翼翼护着闵仙柔。到了上书房时,卫绪早已候着。

      闵仙柔只扫了他一眼,道:“皇上出征前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记得?”

      卫绪跪下叩首道:“臣唯娘娘懿旨是从。”

      闵仙柔也不客气,说道:“本宫要调兵。”

      卫绪更干脆,只答道:“遵旨。”

      闵仙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果卫绪胆敢迟疑一分,她就会立刻让暗卫将其拿下,非常时期,她不能拿湛凞的江山冒一点险。“本宫也不瞒你,朝中有人和闵煜勾结。北面战局如何,闵煜此时已经知晓,他起倾国之兵必不会甘心空手而回,所以赵岩处必有一战。本宫要派你带兵去支援赵岩。”

      卫绪这时却有点犹疑,“娘娘,既然朝中有人勾结闵煜,臣更应该在京中保护娘娘。更何况赵岩将军素来神勇,当年在护城,以十万大军抗衡李朗的二十万铁骑都没有败落,如今区区一个闵煜,赵岩将军定能游刃有余。”

      闵仙柔难得听卫绪多话,心中好笑,口中赞赏道:“你这番话足见你对皇上和本宫的忠心。当年护城之战与今时不可同日而语。李朗当日是奉了晋末帝的圣旨,无可奈何而已,并不是真想攻下护城,再者当时李朗也不过只有二十万人马。现今闵煜起五十万大军,又一心谋夺天下,如此好时机,换成本宫,少不得也要赌上一赌。赵岩再是神勇,仅凭十五万人马也是守不住的。”

      卫绪道:“不敢瞒娘娘,京畿卫大部分都是从前晋收编而来,战力实在有限,这样的大战恐怕不能胜任。”

      “不是真要你率军去打战,只是吓唬闵煜罢了。即便京畿卫士气高昂真想上战场,赵岩也不敢托大。他心中有数,你尽管听他的就好。”闵仙柔道:“十天内,你必要悄然出兵。留精兵五千守护皇城,再留五千精兵埋伏在城外,其余人马你全部带走。记住,要让外人看着以为京畿卫还在京中。”

      “臣遵旨。只是,”卫绪担心道:“这空城计万一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望娘娘三思。”

      “空城做计之时自然怕人识破,做饵之时却巴不得有人识破呢。”闵仙柔慢悠悠道,“你记住,闵煜一收兵,你立即带兵回京,不得耽搁。”

      卫绪听不明白,却并不多问,又道:“臣不止担心朝中奸细,更担心范赫。此人拥兵十万,若起了歹心,趁京城守备空虚挥军南下,我大端危矣。”

      “皇上有你这样的忠臣,实乃我大端之福。”闵仙柔正色道:“若是定昌城还在范赫手里,本宫定不会有此计。武威郡是范赫的老巢,若是他敢离巢而出,就不怕皇上命人占了他的根基?京城对范赫而言是死地,北有皇上的大军,南有赵岩和卫大人的大军,西面虽是雁翎关,但再西可就是端地了,他也只能跳进东面的大海。除非他和闵煜勾结拼死击破天门岭。若卫大人是范赫,该当如何?”

      卫绪想了想,“赫、煜二人互无交集,置己于死地,助闵煜得江山,臣若是范赫,断不会如此。范赫多年征战,此局他定能看明。”他拜服道:“娘娘真是神机妙算。只是三千人马护卫皇城,臣实在不放心。”

      “非如此,本宫如何引蛇出洞。”闵仙柔笑得温和,“你放心,就是手无一卒,本宫也能让董桦不敢轻举妄动。把那个朱武留下。”卫绪领旨而去,酉阳、申菊、银月齐齐不解地望着闵仙柔。

      “你们必是疑惑为何本宫认定幕后黑手就是董家?”闵仙柔微微得意,但笑不语。

      申菊笑道:“娘娘,董桦有嫌疑,奴婢们是看得清。只是不知娘娘为何笃定董桦就是勾结南边的奸细?”

      银月也笑道:“奴婢也疑惑呢。仅凭小铜山寺庙有信鸽,似乎也不能证明董桦和他们有关联。”

      “信鸽。”闵仙柔只说了两个字,颇为期待地望着酉阳。

      酉阳茫然道:“信鸽是用来远距离联系,晋末时京城内要对远处联系、还要隐匿不让人知晓的人物?除了闵氏兄弟,应该就是范赫、李朗等拥兵的大将了。范赫、李朗现如今都在北边,战局定是明了,这信鸽绝不是他二人的。闵炜覆亡,闵炫逃离,这信鸽也不会是这二人的。至于闵煜,娘娘已经教诲过奴婢了,这信鸽也绝不会是他的。”她仔细想想,脑袋里似乎有了一丝灵光,“董桦把持吏部,他的人遍布天下,也会用到信鸽的。而马强是晋末帝用来制衡董家的,掌权也不过短短十来年,他马家绝不可能有财力和人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小铜山建三座寺庙做掩护。只有董家经过几十年的谋划,才能有此暗点。”她笑道:“娘娘,奴婢派人去暗访过那里的僧侣,他们都说从没见过什么信鸽。鸽子再怎么训练也是畜生,奴婢不信这些畜生就没有一个不贪美食的?可见他们都在说谎。”

      闵仙柔稍显满意,“旁人恃宠而骄,武师德是恃宠而显,处处显着高人一等,收拢人心太过,明里是为了朝廷,暗里私心更甚。你不要学他的为人,要学他的处事。”她心里也明白,武师德死的确实冤,但这就是皇权的威严,决不允许任何事、任何人凌驾于上的。天下的人心,只能皇上拉拢。你来拉拢,就算是忠心为了朝廷,皇帝也不会放过你。你拉拢来的人,效忠皇上,效忠朝廷,也效忠你,哪朝哪代哪个皇帝能答应?武师德这点看不透,也就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是酉阳不一样,自己的心腹,性子又稳,绝对忠心不二,自己不能让她犯了糊涂。

      酉阳感激地跪下,娘娘的这些提点在外人听来可就是大不敬的话,这分明就是告诉她,不要功高盖主。也等于是间接告诉了她武师德这般下场的原因。

      不光是酉阳,连带着申菊和银月都感激万分地跪下,都是玲珑人,娘娘这样说,真是拿她们当自己人。

      闵仙柔示意她们起来,又对酉阳道:“肯定董家与此有关,信鸽只是其一,信的内容便是其二。信上说‘对方少三十金’,竟用了 ‘金’字。在行文中,‘金’即可做黄金解释,又可做白银解释。行商之人,账目清晰最为要紧,怎可为了咬文嚼字写这等模糊之语。你们说,马强长久掌管户部,会犯此等不入流的错?想必董平也怕这信落入皇上手中,又自以为是觉得,养得起信鸽传递书信的必是大商家,三十两白银恐怕不在乎,故而随手写了‘金’,以为旁人会解释为黄金,殊不知账房先生可没他这样的学问。士农工商,哼,真是好笑,他豪门望族出身,哪里知道在他们这些士子眼中最末流的商家可是从不会用黄金交易买卖。董桦怎会有这等蠢钝之子。”

      申菊笑道:“恐怕董桦他自己也不知道呢。原来娘娘早就知道勾结闵煜的是董家。”她和酉阳、银月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小她们就知道娘娘智慧无双心细如发,只没想到三教九流中竟没有娘娘不知道的事。

      闵仙柔微闭着眼睛,斜靠在内殿的炕垫上,她不是神,也是梳理了好几日,累神的很。勾结闵煜,董家自是嫌疑很大,但马家和范赫也不能排除,甚至李朗,她都要细细思量。不过今晚都已安排妥当,她也稍微能轻松一下。“回宫吧。看来湛凞一时半会也不能回京了。”她突然眉头轻蹙,“酉阳,你赶紧告之卫绪,让他即可准备,今夜开拔,火速赶去天门岭。”

      酉阳不敢耽误,立刻领命而去。银月见娘娘神态疲倦,赶紧跪下轻轻替娘娘按揉腿脚,申菊也忙端来小米粥呈上,心疼道:“娘娘您可千万别焦急上火。”

      闵仙柔浅尝了两口粥便放下碗,缓了缓神,道:“湛凞来信只说寻不着北狄主力,董平信中却说‘恐月余不回’,由此看来我军找不到敌军已有些时日,那董平才会有此一说。战局瞬息变化,他定已写过许多密信,此次是再三提醒闵煜,我军短期内回不来。本宫肯定闵煜早已得知钜城战事僵持。”她双手覆上隆起的腹部,苦笑道:“都是这小家伙太折腾,让本宫一时大意。”

      申菊担心道:“娘娘,依奴婢看,您别和那些贼子费心了,干脆派兵到董家和小铜山,直接剿灭算了。”

      闵仙柔微微摇首,“知道你为本官好,只是证据呢?现今我们何来董氏谋反的证据?仅凭信鸽?寺庙是佛门清修之地,贸然派兵,岂不是给董家留有口实?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董桦能在晋末帝眼皮下修了这样个暗点,必有些门道。你也听酉阳说了,那里呈品字型,攻守互依,再有些密道之类的,若是不能一网打尽,留了漏网之鱼,更是祸害。本宫不管董桦现是不是真病,不过再等几日,本宫定要他大病一场。”

      回到寝宫后,李嬷嬷和周医官立即过来查看娘娘的身体,见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李嬷嬷苦口婆心道:“娘娘,这如今是七月底了,您已经是怀了九月的身子,说不定何时就生了,您能安心待产吗?别让老奴的心老揪着啊。”

      闵仙柔不解道:“不都是十月怀胎吗?应该还有月余吧?”

      周医官哭笑不得,“娘娘,这十月怀胎也就是个俗语说法,一般都是怀了九月后生产的,真正足十月后再生,那就是晚产了。”

      闵仙柔缓缓摩挲着腹部,“怪不得这小家伙最近动得频繁呢,原来是想出来了。看来要快点,”她狡猾笑道:“”酉阳回来了吗?”

      酉阳正巧进来,“娘娘,奴婢已向卫绪传过懿旨。您还有何吩咐?”

      闵仙柔道:“告之所有暗点,卫绪率军南下,京城已空,定要加强戒备。”

      酉阳愣住,“娘娘,您不是怀疑暗点有人背叛,不是让奴婢不要调动暗线吗?如此重要消息,万一泄露,这后果——”

      闵仙柔淡淡道:“本宫不是要唱空城计,而是要演!”

      “奴婢知道了,娘娘是想让所有人看明白这是空城计。”酉阳笑道:“回娘娘,奴婢见卫绪将军有些急匆,十四万京畿卫突然开拔,会不会生出乱象。毕竟大部分都是前晋改编而来。”

      “总算聪明了。在潜邸时,卫绪就是侍卫长,此人打仗到不清楚有何能耐,但训人绝对有一手,当年护卫王府的铁骑你也看过的。已过了大半年,他卫绪要是连个令行禁止都训练不好,太上皇也不会器重于他。”闵仙柔笑道:“你去找朱武,让他三天内将空城的消息透露给马志洁。再去派人告诉柳玉陵,不管她用何种方法,定要鼓动闵炫主战。”

      酉阳有呆了一下,“娘娘,这朱武和马志洁相互之间恨不得抽筋扒皮,他们能说到一起?万一坏了娘娘的事——”其实她更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事要告诉马志洁,与此人何关呢?不过她怕娘娘说她哆嗦心烦,不敢多问。

      “有时仇人的话反而更容易被相信。朱武是个无赖,他若连骗马志洁的法子都想不出来,本宫也不会让他留在世上。”闵仙柔叹道:“你到底比武师德差些,不过武师德也是长年历练才磨出的手段,你跟在本宫身边慢慢学吧。”她也知道急不得,酉阳是暗卫,本身的职责就是保护她安全的,现今要她玩心计手段,肯定不能短时适应。

      酉阳脸一红,领命退下。

      七月二十八日戌时,董氏爷孙已经得到消息。董世杰经过连番打击,早已不复以往张狂,只是见董桦长久不语,还是忍不住道:“爷爷,如此大好时机,您还在犹豫什么?”

      董桦冷冷地反问:“好时机?你且说说看。”

      董世杰最怕董桦阴森森的模样,不由小心道:“若是趁着京城空虚,一举攻入皇城,再将京中九门关闭,只等闵煜大军一到,我们董家便又是护国功臣了。”

      董桦还是面无表情,“皇宫就没有护卫?”

      董世杰赔笑道:“咱们在宫中的眼线来报说,皇城中只有三千人马。小铜山千余死士,训练多年,以一当十,绝无问题。”

      董桦眯着眼睛,拿起茶盏,阴□□:“闵煜大军何时到啊?即使翻了天,闵煜对我董家又能如何啊?”

      “天赐良机,闵煜不会坐失不理的。”董世杰自信道:“孙儿已经接到了南边的飞鸽传信,大战不日在即。那闵煜最重名声,想来不会为难开国功臣,即使董家不受重用,咱们也有时日慢慢谋划,总好过现在成为砧板鱼肉。”

      董桦冷冷“哼”了一声,道:“去年冬,湛凞只三万人马入京,如此时机,那闵煜五十万大军还不是在天门岭前一仗未打便回师了。现今卫绪又率十四万大军去支援,那闵煜还敢动手?”

      董世杰笑道:“只因为错过一次良机,故而孙儿相信,闵煜此次必不会再犹豫不定。卫绪的京畿卫大部分不过是以前御林、戍京二军改编而来,战力可想而知,这点连孙儿都明白,闵煜怎会不知。孙儿还有一计,咱们可以给范赫也写封书信,告之他京城近况,您说这样的机遇,谁会不动心?”

      董桦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看来孙儿都想透彻了,只是,”他眼神陡然凌厉,“你老实告诉爷爷,你想攻入皇宫,是不是为了那个妖妇?”

      “爷爷,孙儿在您眼中就如此不堪?孙儿也不瞒您,此番若是成功,若是能将妖妇擒住,自然还请爷爷遂了孙儿的心。但若是妖妇胆敢坏了大事,孙儿一样不留情面。”董世杰神色凝重,几乎都要赌咒发誓了。

      董桦慈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能这样想,爷爷已感欣慰。小铜山千余死士可是我董家保命的最后筹码,要慎之又慎。范赫能趟这浑水是最好不过,但此等小人不可指望啊。爷爷其实另有担心。其一,湛凞为人阴险,京城重地,这样使空城计也太大胆了。其二,闵炫还活着,闵煜会不会疑心我们董家是为了闵炫才投靠他的?若是这样,即使闵煜得了江山,董家也没前程。”

      “湛凞不过十八九,一个女子又如此年少,难免冒险激进,孙儿也是那时过来的,年轻人心态再清楚不过。北面她的大军动弹不得,又顾忌南面,只能拉京畿卫去充数,这明显的空城计,恐怕也是湛凞兵力捉襟见肘无可奈何之策,孙儿以为湛凞定是想吓唬闵煜,拖延时间,待北方一定,便立刻杀个回马枪。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能派人监视我们,我们在她那儿也有眼线。”董世杰说得头头是道,“至于闵炫,不如孙儿找人将他做掉?”

      董桦点点头,又摆摆手,“闵炫的死活,闵煜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天下人的看法。闵炫死在他那儿,不是让他背上杀弟的恶名?他岂不更恨我们?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去信给他,只表示拥护闵氏为帝,至于闵氏谁为帝,我们一概不管不顾了。你先派人给范赫去个信探探口风吧,再去问明闵煜到底何时进攻,让小铜山的人时刻准备进城。对了,让你爹多加小心,务必要全身而退啊。”

      “是。”董世杰紧张兴奋地出去安排了。

      董平接了信,自然是万分小心时刻警惕。

      范赫接了信,不置可否,定昌城在皇上手中,他一动,皇上抄了他老巢,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找来心腹一商量,最后决定静观其变。故而回信的内容便是若是闵煜攻过了天门岭,他就全力拿下定昌城,然后出兵南下,会师京师。

      闵煜接了信又犹豫了,卫绪领大军南下,即使全是草包,那也有十四万之众呢。真要强行攻打,肯定要损兵折将。就算能攻下天门岭,他还能剩多少人马?万一湛凞恼羞成怒不管北方,退回定昌城,大军直接南下,他的家底可就全完了。这一举棋不定,他手下的大部分谋士可急了,推荐宋耀和唐咸安去见闵煜。宋耀有心计,并不直接劝解,反而说起了去年退兵之事,要闵煜别在错失良机。这闵煜自从上次退兵后,一直心中添堵,后来听细作来报,当时湛凞只有五万人马进京,不由更加懊悔。这次宋耀的话深深刺激了他,当下也就答应了。

      宋耀见闵煜同意,献了围点打援之策。二十万大军分兵两路直取罗湖、小屯两县,再派二十万大军埋伏在天门岭去罗湖、小屯的必经之路,若赵岩派人去救援,便将援军一网打尽。若是赵岩龟缩不出,等拿下罗湖、小屯,大军合并一处直取天门岭。

      这计策旁人听得都好,天门岭、罗湖、小屯三地互为依托,攻击哪一处都会遭到其它两地救援,不如仗着兵多,全部围堵,不给敌军喘息之机。可偏偏闵煜又担心这样会使自己损失颇多,迟迟不肯点头。这又费了宋耀等许多口舌,闵煜心里不太愿意,但架不住众人劝说,勉强同意。私下又找来信臣冯谦良商议,冯谦良不满宋耀势大,但也知道事关国运,不敢乱言,否则万一闵煜回去又后悔了,岂不会拿他开刀。闵煜见心腹大臣都没有异议,便决心八月五日出兵。

      董桦接到信时已是八月二日,和孙儿商议后,决定也是三日后起事。他盘算着,闵煜五十万大军攻下天门岭最多一日,先头轻骑最快八月十日便可到达京城。他只要控制京城封锁消息,等几日也是可以的。不然等晋军拿下天门岭,他再拿下京城还有何意义。同时他又将范赫的回信给闵煜传去,好安闵煜之心。

      其后两天,京城似乎没有异常。可在城门各处监视暗线却发现端倪,辰时开城门后进城的三教九流似乎多了点,而酉时关城门时出城的人却少了许多。

      闵仙柔立刻知道了,细细嘱咐了酉阳一番,静等着看好戏。

      京城暗涌其实还有一人也看出了蹊跷,那便是马志洁。几日前他散值后回府,在途中被一醉汉冲撞了轿子。他生气下轿一看,竟是朱武。仇人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哪知朱武满身酒气,正在撒酒疯,口里胡乱地嚷嚷着往他跟前凑。他厌恶地想躲开,却听见“全都走了。”“瞧不起人,不带老子去战场立功。”之类的疯言疯语。他心中一动,忙命心腹暗中打探京畿卫的事。果不其然,京城已经成了空城。自此他心里有了计较,派人留心了董府,却没等来他料想之处。又等了三、四日还不见动静,他有点沉不住气了,若是北方大捷,他还怎么指望借刀杀了闵仙柔?还怎么指望在湛凞面前好好表现一回?

      马志洁思来想去,唤过管家马安,吩咐他拎着食盒去董府问候生病的太师,叮嘱他务必亲手将食盒交予太师亲启,还说这盒中美食是京城独一无二的。

      马安不解其意,想着老爷不准少爷惹事的话,又见少爷面色不善,到底还是没胆子抗命。又想少爷只是去问候太师,应该是同僚间的聊表心意,不算惹事。于是也就应下了。

      董氏爷孙一听马府来人顿时心惊,明晚就要起事,这时非敌非友的马府派人来,必有古怪。董桦耐下心见了马安,打开食盒竟见里面空无一物,饶是他宦海沉浮多年,此刻也不禁手抖脚软,稳住心神,他极力用和善的口气问:“马大人这是何意?”

      马安不知道原委,仍卑恭笑道:“我家少爷说这是京城独一份的美食,给太师补补身子。”

      “替老夫谢谢马大人。”董桦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手,让下人将马安带走。董世杰过来看了这空空如也的食盒,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紧张万分,问:“马志洁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不能够啊,这事如此机密,只有爷爷和孙儿才知晓,连孙达理都没告知啊。怎么会?”

      董桦失了力气,软在椅子上,半响不语。董世杰急得脸色苍白,慌乱道:“爷爷,您看,这马志洁他不去告密,却来提醒我们,难道想投靠我们,共同起事?”

      “起个屁!”董桦怒吼起来,脸上扭曲地完全失了斯文,“他他,他他娘的,他是想拿我们董家的血给他马家铺路!瞧着吧,他他,明早城门一开,他定会出城。然后去向湛凞报信。他他,他是想借刀杀人。”

      见董桦面色红得不正常,知道这是血气上涌太过的征兆,董世杰怕他身体受不住,还想着宽慰一句,“他要借刀杀谁?我们只要起事,决不会如他所愿。也许他是真心归顺,否则报信也应该去宫中啊。”

      董桦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马家在湛凞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如何还能在闵煜处有立锥之地。他他,当年闵踆西华园办寿宴,你们这帮小子个个被闵仙柔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顾得上旁人。老夫可看得清楚,马志洁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湛凞。快快,传令下去,明儿城门一开,全撤回小铜山去。”

      董世杰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惊愕地合不上嘴,若是这样,所有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他突然愤恨不已,借他的手毁了闵仙柔,你好去湛凞面前邀功,真是险恶之人。不过,他又不解地问:“那也不用撤回。即便马志洁出城报信,从这儿到钜城路途遥远,等他搬来救兵,恐怕晋军早就到了。爷爷若实在不放心,孙儿派人在路上除了他便是。爷爷您千万别气着,孙儿想了想,马志洁只提醒我们京城空虚,未必知道我们的计划。”

      董桦喘着粗气,嘴皮直哆嗦,“不是马志洁!京城空虚,这是天大机密,他如何得知。这哪里是空城计,分明就是请君入瓮。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妹妹,气得老夫失了分寸。”

      董世杰心悸不已,顾不上董桦,忙去传令。天刚亮城门一开,大批小贩涌出城去,在途中隐秘处换成僧衣后直奔小铜山,哪知刚到山下便被大批官兵围个水泄不通。

      这里村庄农田甚多,早起劳作的百姓见官兵抓人,均停下农活,不远不近地好奇张望着。

      领头的死士还想狡辩,装出高僧的模样,淡然道:“老衲率众要去云净寺和空明大师一道替皇上和将士们祈福,因寺中有事临时而回,不知各位如此这般所为何事?”

      一位领兵的将军冷笑道:“无耻贼人,扮成僧人,老子就能被糊弄?前夜里山上寺庙抓了几个蟊贼,昨儿和尚来报官,结果一审,原来是你们的同伙来查看虚实。你们是想今晚杀进寺庙抢夺财物。本将军一看就知道,你们分明就是前朝余孽,纠集了千余人,想扮作和尚占了寺庙做你们的老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领头死士也知不妙,环顾四周,见老百姓三三两两站在土丘上观望,便心生一计,想借着百姓趁机杀将出去,于是面上含笑道:“将军误会了,我等确实是寺庙僧侣。”他指着一位面白僧人道:“他经常下山采购寺庙用度,这里不少施主都认识他,将军可以请施主们过来一认,真相便可大白。”

      那将军哈哈大笑,大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子告诉你,寺庙没有内奸,你们怎么成事?这人就是内奸。昨儿寺庙清点人数,就少了你们几个常下山的。你说你到云净寺去找空明大师?老子告诉你,云净寺的空明大师已经来到小铜山讲经三日了。你不服是不是?来人有请空明大师和小铜山各寺庙住持,也让百姓们看看,老子是如何揭穿你们这些反贼的真面目的。”

      几声高亮的佛号从不远处的土丘上传来,空明大师周身祥和声音洪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各位不要再造无辜杀孽。”周遭的百姓纷纷朝空明施礼,这位高僧的威名在京城一带无人不知。

      死士头领恍然明白,狰狞笑道:“你们请来这狗屁高僧,又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做戏给百姓看,好堵天下悠悠众口。”他已知道这是真正的绝境了,平时为了隐秘,寺庙香客极少,他们这些人更是不见外人的,就只有对外联系和采购几人经常露面。可是如今连空明大师都是他们一伙的,还如何鼓动百姓趁乱造势。他咬牙暴喝一声,“这条烂命几十年前就该死了,这些年的锦衣玉食都是恩人所赐。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弟兄们亮家伙,和他们拼了,决不能给恩人带来麻烦。”

      那将军小声笑道:“知道也好,总比做糊涂鬼强。”他一挥手,铺天盖地的弩箭倾泻而下,上面早交代下来,对付玩命之徒,千万别硬碰硬,近距离用弓弩让他们死绝就行。

      足足一刻间,箭雨方停。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都成了箭靶。士兵细细检查,确定没有活口后,那将军才命人将尸体付之一炬,然后轻松地回去复命了。

      这事到了午时已经传遍京城,董桦听闻一口鲜血喷出,顿时口歪眼斜再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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