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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   十一月初十,夜黑无光。三万端军悄声无息地来到西华门外,吊桥已经放下,城门已经打开,一眼望去黑洞洞没有尽头。

      湛凞突然犹豫了,这要是个陷阱,进去后可就有去无回了。身旁的侍卫统领卫绪主动请缨道:“王爷,属下愿先率一万精兵入城,若是墙头竖起三只火把,便是事成。到时,王爷再入城不迟。”

      湛凞点头同意。卫绪一马当先冲了京城。湛凞面上沉稳,内心却焦虑,转头见闵仙柔的马车也过来了,不由着急下马,过去挑帘道:“不是叫你在后面跟着吗?”

      闵仙柔这时却脸色冰冷,“我要见闵踆。”

      湛凞知道这是她的心结,也不劝了。不大功夫,城墙上闪出三只火把,湛凞立即下令进城。整个京城此时一片寂静,沉睡中的人们还不知道天已经变了。卫绪和武师德的人已经将御林军牢牢控制,湛凞又留下一万兵马驻守京城各个交通要道,自己和闵仙柔带着一万兵马直扑皇宫。皇宫的大门早被打开,内应将闵踆的住处告之了她们。

      朝露阁里只有稚儿和赵福全守着昏睡了闵踆。赵福全到底奸猾,他早察觉出不对,以往闵炫的人隔着一段时间就要来看看情形,今晚却没了动静,所以一听见有脚步声,他立即悄然退出了屋,迎面见到湛凞和公主,慌忙伏地跪下。

      湛凞扶起他,还没说话,赵福全已经开口了:“王爷来得及时。皇上已经不成了。老奴照着公主吩咐,将玉玺就放在了这朝露阁后面的废井中。”

      湛凞微笑道:“辛苦公公了,闵炫没有为难你吧?”

      “谢王爷关心。皇上虽病重,但三皇子想要全部掌控京中势力却是不易,尤其是忠于皇上的辫奸卫。”赵福全笑着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闵仙柔,“辫奸卫似乎对王爷的行为有所察觉,几次要见皇上,都被奴才和稚公子给挡住了。这是他们的名单。”

      闵仙柔命手下接过小册子,命令道:“交给武师德,这上面的人一个也不留。”随后又笑着对赵福全道:“还请公公替本宫办最后一件事。”赵福全凑近听着闵仙柔吩咐,虽是不解,却恭敬应下了。

      闵仙柔又道:“此事完成后,公公就不必回宫了。京中的宅子已经给公公备好,你可以去颐养天年了。”

      赵福全慌忙跪下,深深地给湛凞和闵仙柔磕了三个响头,领命而去。湛凞笑道:“你真有法子,竟能让赵福全听你安排。”

      “他哪里是听我的。任何人像我们一样得了势,他都会将玉玺献出,再借口宫中混乱怕国宝丢失,将私藏玉玺的大罪变成至功。”闵仙柔紧绷着的脸稍有松弛。

      眼见就要捉住晋朝皇帝了,端军个个兴奋。湛凞示意属下在外等候,自己牵起闵仙柔的手,推门进了朝露阁。这里和上次她来时,几乎没有变化,只不过完全被沉沉死气给笼罩了。

      稚儿见她们来了,面目表情对着闵仙柔跪下了。闵仙柔示意他先出去,自己来到床边坐下,望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湛凞亲自给闵踆灌了一碗参汤,许是参汤起了作用,许是湛凞用力过大,闵踆只一小会儿便睁开了那双已经浑浊不堪的眼睛。

      “是你们。”闵踆气若游丝,神智却依然清晰,他极力让自己保持威严,可惜只能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便再没力气了,“看来这天下总归是你们湛家的。”

      湛凞不去理会他,只看着闵仙柔。闵仙柔也不废话,冷冷盯着闵踆,幽幽道:“你杀我娘亲,我覆你天下。”

      “你们母女,朕才不在乎。本来朕就打算让你们两个贱人死在端地,好让朕能名正言顺的出兵。谁知你娘竟勾结端王,偷了朕的地图。这种不守妇道的贱货,千刀万剐都不足于抵罪。”闵踆想放声大笑,却只能不住地喘气,“朕唯一悔的是没有看清你这贱人的真面目。当初你留在京中朕就隐约觉得不妥,却一直不知哪里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了,湛洵那个狐狸,为了天下,什么不能利用?怎会放过你?况且你与朕分开十年,若真是个柔弱无能的女子,怎会一来就对朕没有生分,还曲意装出孝顺的样子,分明就是假的。”他越说越兴奋,竟满面红光,精神振奋起来。

      闵仙柔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站起来居高临下,冷淡地盯着他,“只怪你瞧不起女子。”

      闵踆突然换了副和蔼的面目,“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怪不得朕。这两年多来,一直有稚儿的陪伴,朕知足了。只要有稚儿,天下又算得了什么。朕还要谢谢你把稚儿送到朕身边。”

      闵仙柔平淡道:“你都知道?”

      “以前不知,这一刻也明白了。”闵踆此时真正像个老人,精神气一派祥和,“天下归谁关朕何事?朕坐这皇位是为了稚儿,如今稚儿回来了,朕还有什么求的。”他头一次露出一丝作为父亲的笑容,“朕只求你们让稚儿陪朕走完这最后一程,以后别为难他。”

      “在你心中,稚儿比什么都重要。”闵仙柔冷笑,转身欲要和湛凞离去。

      “在你心中,湛凞不也是比什么都重要。”闵踆叹道:“这点,你倒是和朕很像。”

      “不要拿我和你比。我可以和湛凞同生共死。你能吗。”闵仙柔厉声道,然后牵着湛凞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话让闵踆陷入了沉思,直到稚儿站在了他面前。

      闵踆笑得凄楚,“稚儿,朕错了。想不到朕今儿竟是被朕的女儿点醒。朕是自私,不配爱你。当年父皇处置你时,朕是懦弱是胆小是没有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虐致死。”闵踆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珠,神情黯然萎靡,“朕当年答应过你,和你永不分离的。朕食言了,朕悔啊,朕该抱紧你,和你一起受苦的。”

      “你就这么爱稚儿?”稚儿凄然一笑,幽幽道,“可惜我不是他。”

      “你是他,朕知道。朕的心能感觉到。朕知道你是怪朕没有陪你一同死,朕也悔,当初一起死了,魂魄也能化在一起,再不分离。”闵踆的眼神忽然放出异样光芒,陡然又暗下去,“这劳什子的皇位抢的有什么意思,朕成天间提心吊胆,跟这个斗跟那个斗,都想从朕这儿得到什么。再也没有人伏在朕的胸前,问问朕的心是不是快乐。再也没有人揪着朕的耳朵,不准朕在灯下看书太久,怕朕伤了眼睛。再也没有人和朕一起读书作画弹琴吟曲。再也没有了,”闵踆伸出颤抖的手,浑浊的眼泪潸然而下,“你一定是可怜朕,你一定是心疼朕,所以你才回来的,是不是?来,来抱着朕。就像以前朕生病时,你紧紧抱着朕一样。”

      稚儿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不由自主地过去将闵踆抱紧。闵踆灿烂地笑了,“这是稚儿的怀抱,你是稚儿。这次我去死,你好好活着。我听说地狱有专门一层是留给负心人的,我去受罚,当将来赎完罪再转世时,我一定来找你。求你别忘了子干。”闵踆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没了生息。

      稚儿只觉得眼眶一紧忽又一松,当泪水流尽时,他终于看清了怀中的老人,抬手轻轻摩挲着那张满是沧桑的脸,轻松地笑了,“你终于死了,可是你也赢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那么好,好到这颗心都被你收买了。也好,你杀了我全家,我也算报了仇,咱们就这样扯平了,好吗?你等着,我马上就去陪你,如果我是稚儿,我陪你一起下地狱受罚。如果我不是稚儿,我一定替你找到稚儿,他若是不要你,我陪着你,再不让你寂寞,再不让你可怜,可好?”烛光一闪而灭,再无声息。

      有人进去查验,出来后向湛凞禀报,阁内的两人已经气绝。闵仙柔抱着湛凞,整个人显得疲惫神伤,“是我,命人杀了那人的全家,不是我爹。凞凞,你说我会不会。”

      “不会。”湛凞搂紧闵仙柔,目光坚定有神,“无论是谁,我绝不会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受到一丝伤害。”

      闵仙柔眼眶一热,“你已经知道了?”

      湛凞拥着她朝皇城的正殿——光大殿走去,“你抱着湛荣时,我就奇怪了,我的仙仙不是一向都是希望独占我的吗?怎么会让这个小屁孩和我姓?我找来周医官一问,她交给我一封父王写的信,我这才明白,原来我的仙仙是母爱泛滥。”

      闵仙柔被她逗得悲伤稍去,“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父王母后的事了?”

      湛凞笑道:“是啊,当初父王装模装样还不同意我俩的事,想来我就有气,这笔账,日后让她孙女找她算。”

      闵仙柔“扑哧”一声笑了,“凞凞,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善待百姓,别让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失望。”

      湛凞缓缓点头,“好。”

      两人携手来到光大殿,便见武师德匆匆赶来,跪下气喘道:“属下请王爷、公主示下,我们的人已经将闵炫府团团包围,是否捉拿闵炫?”

      闵仙柔恢复常态,道:“不必。你派人去盯着即可。一旦赵福全进入闵炫府中,不多时,闵炫必定逃跑。到时,你只命人在后追赶,将他们一行人赶入闵煜的地盘。记住,追捕闵炫一定要秘密进行,而且戏要做足。等他进了闵煜的地盘,就命袁家接应,到时再大肆宣扬,要让天下皆知他有圣旨。”她对湛凞笑道:“我给了赵福全一张传位闵炫的圣旨。你一登基,闵煜必定也会登基。到时就看他杀不杀闵炫了?闵炫有圣旨,是所谓的‘正统’,闵煜一旦下手便也是‘谋逆’,瞧他还拿什么借口来讨伐我们。若是不杀,国无二日,我们就等着他们内斗吧。”

      湛凞为逗她开心,故意道:“我若是闵煜,就将闵炫囚禁起来。你能如何?”

      闵仙柔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心里一暖,嗔了她一眼,“这样啊,我们在那里的人当然会助闵炫一臂之力,保管让闵煜心烦。”

      武师德心服口服,转身而去。雄伟的大殿只有湛凞和闵仙柔两人,两人环顾这空荡荡的四周,突地相拥而笑。闵仙柔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说道:“现在还要做三件事,一是我们进京的消息,务必要封锁十日。二是劝降范赫,除去闵炜。三是稳定前朝旧臣,我们从端地带来的人不熟悉朝政,现在还必需依靠这些旧臣,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开科取士,再慢慢将这些人替换掉。”

      “我明白你的意思,稳定大局才是重中之重。”湛凞将下巴靠在闵仙柔的肩上,说道:“封锁消息这不难。只是,范赫,谁去劝降是难事。旧臣,谁去稳定也是难事。闵炜,除去容易,他的三十万大军给谁,这也是难事。”

      “旧臣只能皇帝去安抚,这非你莫属。范赫,你若不能前往,也只能你最信任的人前去安抚,所以只能我去。至于闵炜的三十万大军,不能给李朗,否则他势力太大,若有异心,不好钳制。赵岩要抗击闵煜,一时半会不能回来,也不能将三十万人马随意调动,以防途中哗变,难以收拾。我看不如让武师德去,一来,这人在京中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此时留在京中,若是居功自傲,和旧臣勾结,我们反而有所制肘。二来他虽不会打仗,但探究人心自有一套。我们给他个防御史的职位,只让他管理这三十万人马,其余地方军政大事一律不准他插手。等我们完全掌控了局势,再招他回来不迟。”闵仙柔分析地头头是道。

      湛凞却为难道:“别的都好说,只是你这身子,我不能再让你涉险。”

      闵仙柔温柔笑道:“我想好了,我不一定要到武威郡去见范赫,可以让李朗陪着,在京城和武威郡中间找个地方会面就好,让李朗亲笔书信给范赫,以范赫自私的性子,若是有利可图,他必会同意的。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你也明白,这几件事必需尽快解决。若是闵炜得了我们控制京城的消息,那个没头脑的莽夫,说不定会投靠北狄,到时后患无穷。”她抬起头,眼若星灿,“最后一步了,凞凞,我们一定登顶天下的。别浪费了我们这几年的分离相思之情,别浪费了那些为我们无辜死去的性命。”

      “最后一步,好。”湛凞压下不忍,“我就许范赫永守武威郡,等日后腾出手来,我非得除去这个不顾民族大义的小人。”

      不远处,高高台阶上的龙椅架在那儿,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天蒙蒙亮了,京城里开始有了人气,大伙儿惊奇地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军队,军服可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百姓害怕了一阵也就坦然了,这些军队只是巡逻戒严,并没有扰民。突然有识字的人指着旌旗,悄声地说道,“端,是端军,是端王的人马。”百姓们心里隐约都明白了,变天了。大伙小心翼翼,不敢去招惹是非,只等着天亮。

      有个老年人混迹在人群中,朝着自己家走去。到了这个陌生的宅院门前,刚要抬手敲门,门自个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体面的年轻人,恭敬说道:“赵员外,您回家来了?”

      老年人朝陌生人点点头,回首看了一眼皇城方向,跪下磕了个头,暗祝,皇上您一路走好。他知道这辈子就要在这儿养老了,这是公主给自己的金鸟笼,不过到底有些自由,总比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强多了。巍巍颤颤起来,刚要进门,几十骑铁骑护着一辆马车从他眼前过去,这好像是——公主?

      闵仙柔只小憩了会,便带着武师德去了李朗的军营。四更时,李朗和卫绪共同夹击戍京军成功,将戍京军控制住后,立即回到军营,才要进京面见湛凞,就听公主来了,赶紧整理仪容,跪迎闵仙柔。三人商量一下,决定将和范赫见面的地点定在汇坊城。这个地点离京城和武威郡正好都是三天路程。李朗怕范赫不来坏了大事,暗中只身一人亲自前往去请范赫,以表诚心。

      十一月十七,汇坊城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里,闵仙柔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对着站在她面前的一位中等身材、头发花白、满是络腮胡须的男子微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范将军既然只身前来,想必心中已有定夺。”

      “范赫十五岁从军至今,整整四十年。一心只为国为家,不敢半点偷闲。奈何朝廷奸臣当道,范赫有志难伸。今日得遇明主,实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范赫之幸。臣若不顺应天意,必遭天下唾弃。臣怎能成为这千古罪人?”范赫这人说起溜须拍马的话来,让人瞧着依旧大义凛然。当初,闵炜拿着圣旨,找他起事时,他就盘算着自个的利益。他为什么将女儿嫁给闵炜?不就是看中了皇子的身份。可气的是养了个白眼狼,有了势力后不把他这老丈人放在眼里,对他女儿更是弃如敝履。这样的人怎可辅佐?何况那圣旨明显是个圈套。投靠闵煜或闵炫?他已经被认作闵炜的人,现在涎着脸过去,叫人瞧不起不说,到时再被排挤陷害,他的身家性命岂不危矣。他不是闵炜那个莽夫,投靠北狄这种蠢事断不会做。武威郡的百姓世世代代和北方游牧族抗击,他真要投敌,那是自毁民心自取灭亡。现在李朗亲自来请,公主出面说和,这是天大的面子不说,也说明了湛凞对自己的看重,只是他话是这么说,条件还是要看她们怎么开。

      闵仙柔对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笑着拿出一封信,道:“这是端王的亲笔信,她许你永守武威郡。”

      范赫“扑通”跪下,脸上惊喜交加,“臣范赫决不负皇恩。”这等于许他是没有藩王名的王爷。

      “但是,”闵仙柔话锋一转,“闵炜这人,可是您的女婿,即使端王放心将军,端王手下也会心忧啊。”这话告诉范赫,为了你,王爷可是顶着她手下的压力啊,你也得拿出真正的诚意。

      范赫会意,“请公主转告王爷,只需五日,臣一定不让王爷为难。”

      闵仙柔只是笑笑,再没说什么。范赫立刻明白,这是公主催促他速去,当下磕头行礼,急急离去。闵仙柔马上召来李朗,命他领兵北上,五日后必须控制闵炜的老巢钜城。李朗领命一走,她又即可召见武师德,恳切道:“先生乃是本宫和湛凞的心腹重臣,如今关键行事,非先生不能成功。先生立刻随李朗前去,等李朗控制钜城后,闵炜的三十万人马,先生务必要牢牢掌控。”

      武师德没想到是个任务,一怔,“属下不会打仗。”

      闵仙柔道:“抗击北狄是李朗的事,先生不必理会。你可将这三十万人马带出钜城百十里安营,只需安抚不叫哗变即可。这三十万人或投北狄,或投范赫、李朗,皆不能让王爷放心。先生是本宫和湛凞都放心的人,这事非先生莫属。先生定要将这三十万人变为国有。等天下初定,本宫自会派人来接替先生。”

      武师德明白了,跪下领命。闵仙柔又道:“范赫、李朗这两人,先生务必留心。王爷授你密折奏事之权,若是实在有不方便言明之事,可直接奏告本宫。”

      密折奏事,这可是心腹中心腹才有的权力。这说明未来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两人竟是最信任自己,那日后自己的前途。想到这,武师德激动地微微有些发抖,“臣,领旨。”

      闵仙柔满意地看着他出去,旋即冷下脸道:“酉阳,你去告之卯梅、辰蒲、巳暑,除了李朗,武师德和范赫也要紧盯,若有异动,不要留。”酉阳照办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闵仙柔也没休息,立刻转回京城。三日后到了京城,她体力实在支撑不住,昏睡过去。等她醒来,见湛凞坐在床边,爱怜地望着她。她觉得稍许有些力气了,挣扎着要坐起,慌得湛凞忙将她扶起,又命人端来药膳,亲自喂她。

      闵仙柔胃口大开,破天荒吃了两碗,才实在吃不下。漱了漱口,她问:“范赫有消息了?我睡了多久?”

      湛凞摇摇头,无奈笑道:“你都昏睡两日了,你就不能爱惜一下你和孩子?唉,都怪我,日后再不让你辛苦了。”

      闵仙柔急道:“这一步完成,便真是无忧矣。我能不急吗?”

      “范赫将闵炜的人头送来了。李朗占了钜城。武师德将闵炜的三十万人马拉到离钜城一百三十里外的兴乐县,准备开春屯田开垦呢。”湛凞见她又要说话,抢先一步道:“我已命人将这消息告之赵岩了。接下来咱们就等着闵煜退兵。”

      闵仙柔轻声一笑,舒服地靠在床边,慵懒地笑道:“范赫动作到快,说来听听。”

      “他命人给闵炜带信,说是京中有密使带着密折来见了,请佑王过来共襄大事。闵炜早就蠢蠢欲动,找了范赫几次都被婉拒,如今得了信,还不赶着来送死?”湛凞拿出暗卫的密信和李朗、武师德的折子,笑道:“范赫的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趁机吞并闵炜的三十万人马,壮大实力。谁想李朗早在钜城一带埋伏下兵马,闵炜才出城不久,他就将钜城占了。武师德还以为钜城有三十万兵马总该抵抗一阵,哪知这军队就是和闵炜一样,都是脓包,再加上没了主帅,李朗只命人攻了一下便投降了。这下范赫心里恐怕不是滋味了。”

      “范赫之所以痛快来降,顾忌李朗也是原因之一。如今形势一定,他就是不满也只能如此。”闵仙柔见湛凞眉间似有烦忧,心中一动,问:“那些旧臣不肯受降?”

      “别人还好。马强也没有说什么。只有董桦那个老狐狸,他竟敢要求我将他孙儿立为皇夫,才答应顺服于我。”湛凞眼神阴狠,咬牙切齿道。

      闵仙柔也是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突然又诡异一笑,“再等两日,等到闵煜退兵,他们再无指望时,你就召见这些旧臣上朝,然后——”她细细对湛凞说了自己的计划,笑得张扬,“我听说董桦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孙女。”

      “我的身边人只能是你。”湛凞依旧阴沉着脸,“真想杀光这帮混蛋。”

      “不过是个挂名,你又不是没玩过这个把戏。”闵仙柔见湛凞真的要生气,赶紧哄道:“出征前,你父王教了我个‘忍’字,我当初还有些不屑。可现在看来,忍还是必要的。你心里明白,董家门吏遍布天下,他牵扯到一大帮人的利益。我们能取得如今局面,是占了天时借了巧力。杀人简单,若失了稳局叫敌人有机可乘才是得不偿失。我们先忍一时,日后叫他们悔一生。再说,这偌大的后宫,没个人斗斗,多无趣啊。”闵仙柔秀眉一挑,眼神中一片流光溢彩。

      湛凞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我做这个皇帝一定是最幸福的,因为你,所以我不用做孤家寡人。”

      “当年我娘去后,你没让我孤单。所以我也绝不让你孤单。”闵仙柔侧头贴在她的胸前,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算算路程,我估计最多再有七日,赵岩的折子便到了。要不要赌一把?”

      湛凞终于笑了,“你必输无疑。你忘了有八百里加急了?”

      闵仙柔见她心情好转,也跟着舒畅起来,笑道:“闵煜定会愁白了头。”

      十一月二十六,天门岭周遭普降大雪,赵岩冒着风雪登上了蝎子峰,他的眼皮底下就是一望无际的敌方军寨。赵岩指着那片壮观的军营,朗声大笑,下令身边的两个年轻将领,道:“常平、谢恒,命你二人各率三万人马,只待敌军一退,便趁机占领罗湖县和小屯县。”两个年轻将领朗声领命。

      赵岩稳稳笑道:“天门岭、罗湖县、小屯县这三地互为犄角,本将军看你闵煜如何来攻?”

      闵煜此刻正坐在中军帐中发呆,他在京中的线报说闵踆病危,他也做好了起事的准备,只是一日没得到闵踆驾崩的消息,他心里总不敢妄动,就怕是陷阱。等斥候终于有了确切消息,他立刻带兵急行到天门岭,却不料被一只不知是谁的军队阻挡,他忙命人打探,当得知是端军,他便知道先机已失。又得知统军的是与李朗齐名的大将赵岩,他便有了些犹豫,召集谋士们商议了三天,说什么的都有,惹得他心烦意乱。今儿又得报说,闵踆驾崩,闵炜已死,李朗和范赫归顺,闵炫不知所踪。他只觉得大势已去,自己谋划了这么些年的心血,竟付之东流,越想越心灰,越想越意冷。正在失了精神之际,首席谋士宋耀求见。

      宋耀施礼笑道:“王爷可有决策?”

      闵煜苦笑道:“先生莫要打趣本王了。”

      宋耀气定神闲,笑道:“王爷莫忧,臣有上中下三策,请王爷定夺。”

      “先生快讲。”闵煜振奋了精神。

      宋耀手捻胡须,“上策便是攻下天门岭,直取京城。”

      闵煜顿时萎靡,“天门岭的守将可是赵岩。连李朗都拿他毫无办法。”

      宋耀笑道:“王爷,此一时彼一时。赵岩守护城时,身后是端地,他无粮草后顾之忧,大可放手一搏。如今他与我们都是劳师远征,我军精兵四十万,赵岩不过区区十五万。赵岩来这儿时日尚短,守备必定不会齐全,哪怕是一味猛攻,赵岩也是守不住的。此战一胜,我晋朝臣民必会响应。只要京中一乱,端王便无力掌控全局,到时必定退回端地,王爷大事成矣。”

      闵煜摇摇头,“京中的军力已经归顺,范赫、李朗也已归顺。这四十万精兵可是本王全部家当,若是在这天门岭损失惨重,本王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宋耀道:“京中的御林军和戍京军,以及范赫之流,皆是墙头草,这也是湛凞敢带五万人马进京的原因。只要王爷立志进取,战事一起,北狄一定会趁虚而入,到时李朗也不能脱身。现如今,天下越乱越对王爷有利。”

      闵煜打不起精神,“赵岩是个名将,天门岭又是易守难攻,本王只怕耗尽了这点家底也是无用的,那时本王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先生还是说说你的中策吧。”

      宋耀勉强笑道:“如今湛凞带走了端军半数军力,端地还要防着北狄,兵力必定捉襟见肘。王爷可兵分三路,一路夺取雁翎关,一路奇袭端地,一路从雁翎关直扑京师。”

      闵煜不耐烦,摆摆手,“怎可长途奔袭。若是泄露风声,湛凞配合端地人马两相夹击,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稍有不慎,全军覆没,这等事本王不能同意。下策呢?”

      “王爷,只要我们这儿一动,北狄必会跟着乱中谋利的。我们若打京城,北狄也会挥军南下。我们打端地,北狄也会剑指端地。如今天下就好比这盆炭火,湛凞希望尽早熄灭,我们则要这火烧得再旺些,方可趁乱图谋。”宋耀还有劝,见闵煜已经闭上眼,只得苦涩笑道:“下策自然是班师回孟阳,王爷登基为帝,以晋朝正统身份,号召天下臣民讨逆湛凞。”

      闵煜眼神一亮,“此策甚好。”

      十一月二十七,闵煜命令大军开拔,大批军马绵延几十里,浩浩荡荡向南退撤。宋耀骑在马上,回首向北望去,摇首叹气,京城怕是再也到不了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己保着闵煜,也不知日后命运为何?他一拨马加鞭,顺着队伍往南奔去。

      探马立即将这一消息告之赵岩,赵岩当即写了折子,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身旁的亲兵笑道:“咱们来这儿不久,滚木雷石尚未备齐,□□箭矢也还缺了许多。要是闵煜真来攻打,不一定能守住呢。这下可好了,他自个退了。”

      赵岩微笑感叹道:“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公主真是神算。”

      十一月二十九晚,湛凞一见赵岩的折子,便命人昭告群臣,明日光大殿议事。清晨,闵仙柔亲自给湛凞更衣束发,两人会心一笑。

      湛凞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光大殿,昂首坐上龙椅,冷冷扫视群臣,威严朗声道:“天下已定,本王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决意十日后,登基为帝。本王一向仁义为先,特赐闵踆仍以皇帝规格丧葬,谥号——末。众位臣工可有异议?”

      端地的臣子自然是赞同。京城的旧臣,以马强为首的势力,只是沉默。只有董家势力的人跳了出来,有个瘦弱文气的大臣低着头,出班道:“女子登基亘古未有,只是王爷天命所授,臣等自然不能以凡人之躯抗衡天意。不过,登基为帝,子嗣最重要,不知王爷准备何时诞下继承人?”朝臣全部低头沉默,这也是端地臣子的心病。

      湛凞爽声笑道:“本王既敢以女子之身登基坐殿,这子嗣问题自然已经解决。我湛氏自有秘法,能让心爱之人怀有身孕。前公主闵仙柔已经怀有本王的龙嗣。”

      朝臣一时怔住,随即又相互看看,不可置信地交头接耳起来。

      湛凞冷笑道:“本王知道诸位臣工多有不信,你们大可像以往对我历代湛氏做的那样——滴血认亲。”

      端地的臣子和部分机灵的朝臣见湛凞生气,立即跪下。

      湛凞扫视了一眼那些站立的臣子,声音阴寒,“我湛氏一族本是神族后裔,历代后背皆天生有一金凤凰印记,天下独一无二。是否是本王的血脉,一目了然。”

      董家的人见湛凞说的笃定,有些无措。那个出班说话的臣子飞快的和董桦对视了一眼,又道:“玄幻一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臣等自是不敢怀疑龙嗣。且不说这前朝公主孕育龙嗣,身份多有不妥。而且,这女子只有亲自孕育生子,母子方能连心啊。我朝方能安稳长久。”

      湛凞怒极反笑,“这么说,男子不能孕育,孩子就和当爹的不亲。”

      那臣子讪笑道:“男子与女子怎可同日而语。王爷若是招了皇夫,亲自孕育,皇子一定是不同凡响,将来我朝肯定国运绵长昌隆。”那臣子晃着脑袋,兴奋道:“董家公子董世杰,人品出众,惊才风逸,正是皇夫最佳人选,望王爷顾及众望,招董公子为皇夫。否则,臣等实在对新朝忧心啊。”他一言既出,所有董家的朋党一起跪下,异口同声要求让董世杰当皇夫。大有不遂所愿,誓不罢休的意思。董桦微垂着头,心里盘算着事情的应对,他心知湛凞急于登基,好名正言顺稳定大局,于是便借着这形势放手一搏。否则将来,他董家势必没落。

      “好好好,”湛凞气极,“你们,竟敢。好,”她面色铁青,咬牙恨道:“朕,就许你董家人中宫之位,看你董家人有何本事讨朕心喜。”说罢,拂袖而去。

      谁也没想到这事会这么轻松解决,众臣都以为是湛凞在气极之下口不择言,只有郭桢暗自好笑,他是见识过闵仙柔和湛凞的本事,哪会这么认输。

      朝臣分为三派渐渐散去。董平搀扶着董桦,董世杰跟在一旁垂头听训。董桦道:“她现在必有怨恨,你不要性急,毕竟她是女人。你平常对付女人最有一套,日后须得拿出你对着你那些个姬妾的温柔性子,她即便是冰山,你也要把她捂化。董家血脉能不能一步登天,就看你的了。”

      董世杰面上恭敬,内心翻涌,一旦入了后宫,虽没有自由,但可以见到公主了,日后若湛凞醉心于我,说不定一并也让公主伺候我。

      不远处的马家父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马强笑道:“董桦这老狐狸想趁着端王根基未稳赌一把。儿啊,你倾心端王,怪不怪父亲没有替你争取皇夫一职?”

      马志洁淡然一笑,“儿子知道董桦的心思,他是告诉端王,用一个有董家血脉的皇子换他董家誓死效忠。他图的是未来。不过儿子不信端王会如此无能,否则现在大殿上的就不会是她。”有一句话他憋着心里没和父亲说,将来他会凭着自己的实力让湛凞依仗他、离不开他,进而爱上他。

      马强哪能猜透儿子的心思,笑道:“我儿通透啊。”两人说笑着走了。

      远处,闵仙柔瞧着这些“戏子”,笑得意味深长。一件大氅将她裹住,她转头看去,正是湛凞。两人依偎笑着,仿佛一切在她们面前都是微不足道。

      腊月初九寅时,光大殿的偏殿内,湛凞和闵仙柔已经穿戴整齐。太监回禀说,郭桢请求面圣。湛凞停了一会,才召见他。

      郭桢一进来便跪下,眼中露出狂热激动的神情,“皇上,是时候登基了。”

      湛凞微微点头,紧握了一下闵仙柔的柔荑,坚定一笑,转身走向大殿。众臣只见这女天子头戴十二旒的玉冕冠,身著九条五爪金龙冕服,腰束一条紫金玉带。这位体态修长,目露精光,步伐沉稳,威严大气的开国皇帝,,唯我独尊的气势尽显,让人不由自主地跪下拜服。

      卯时一到,礼官们高声唱和道:

      “……先晋无道,天下诛之。端王湛凞,天纵之姿,英华独秀,应天顺人,法效圣贤,禀祖宗之厚德,起仁义之干戈,存亡定危,救败继绝,海内敬服,九州归心。弘功茂绩,光大宇宙,天授帝位,人神属望。……”

      朝臣们随着三拜九叩,山呼万岁。湛凞接过册书、玺绶,坐上龙位。身边的太监展开圣旨,高声念道:“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帝,以主黔黎。朕勉循众请,于晋末年腊月初九祭告天地,即皇帝位,定天下之号曰端,建元圣启,立社稷于京师。追尊三代考妣为皇帝皇后。布告天下,咸使闻知。”这太监正是湛洵的贴身心腹湛诚,因避讳皇帝姓,取谐音,改名为章诚。

      章诚又拿出一份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初登大宝,后位悬空,致使百官众黎忧心。今闻董氏女姝韵,雍雅德茂,温良恭谦,有静淡柔明之仪,能承宗庙母天下。朕亲册其为后,授金印,为六宫之主。又有闵氏仙柔,德才冠绝,深和朕心,因怀有龙裔,使天家血脉绵延,故特册封皇贵妃。钦此。”

      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寂静无声,盔甲鲜明的皇家侍卫个个精神抖擞,此时谁敢出言反驳,立即拖出去斩杀。郭桢微微一笑,带头山呼万岁,端地来的大臣和一些中立的大臣纷纷跟着响应。其余人也是无奈,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失了仪态,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不是明着给皇帝杀人的借口吗,所以也只能跟着呼喊万岁。

      湛凞傲视群臣,“董太师,朕可没有食言,董家人如今已为后宫之主。众位爱卿,若是想将女儿送入后宫,大可言明。朕来者不拒。”湛凞阴冷如冰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入众臣的心底。

      卷一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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