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酒·大秦》米果多多

1、问鼎中原

　　秦武王死了。
　　听父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吃晚饭。

　　他说，洛阳是个很安宁的地方，没有硝烟战火，没有士兵军官。只有躬耕的老农，纤弱温婉的女子和纯真嬉闹的孩童，炊烟袅袅。东周的国都，早已不是个富有繁华的地方，可古乐礼教却似乎渗透在每个人的脸上，仁善、温和而旷达。
　　然后他带着秦国的数十万精骑铁马踏了过去，身后那威武雄浑的正是秦武王的车驾。
　　公元前307年，秦武王问鼎周天子，而我的父亲是秦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将军——魏冉。
　　面对傲慢凶残的秦军，洛阳的百姓没有过多的慌乱，他们只是静静的抬起头，迎向那未知的命运。之后又默默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也许对这一日的到来早已是了然于胸。周王朝日益衰微，在虎狼的包围之下，最后的立足之地早晚会染上战火与鲜血。
　　看着这些刀俎上的鱼肉，武王抽动着满脸的横肉，笑了。

　　“除了那口大鼎，我看周王室也剩下不了什么了。”
　　武王得意的环视着萧索孤寂的周室宫殿，有些偏殿的墙面斑驳松动，外头更是野草丛生，野狐出没。再回想秦室宫殿的雄奇壮伟，武王更觉快意，不禁大笑出声。
　　“呵呵，魏冉，你说这样的名存实亡的周皇室还留着干什么啊？君临天下的周天子就整日缩在这个发霉的破屋子里，看蜘蛛捉虫，蚂蚁上树么？”
　　父亲略一沉思，道，“大王可知为何周王室衰微至此却苟延残喘了数百年么？”
　　武王瞪着大眼，凝视父亲。
　　父亲咽了一口唾沫，微叹了口气，“周王室在诸侯国的缝隙里能保留一席之地，不是因为诸侯国没有军事力量踏平洛阳，而是因为谁都怕作众矢之的。周王毕竟是几百年来的天子，实力不复，名份尤在，谁若想当这个出头鸟，必会遭来数国的群起而攻之。况且洛阳和顺之地，民风淳厚，若强取之则名不正言不顺，还得背上犯上谋逆，同源相残，非王非礼的罪名，我王当三思。”
　　武王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寡人不在乎这块地，弹丸之处，举手之劳，依你，留给这小天子一席安身之处便是。寡人不过想问他讨个鼎，看看这四夷宾服的王权神器。”
　　父亲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嘴角颤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周王用隆重的礼仪接待了秦王，无意欣赏如沐春风的皇室礼乐，坐在周王身边的武王只是大块啖肉，大口喝酒，称着酒意正浓，满面红光地问道，“久闻周室有九王鼎，象征着王权神器，四宇八荒，可否借寡人一观？”
　　孱弱的周王脸色更显苍白，手中握着的酒杯不由一晃，嘴角抽动着，却还是笑道，“当然，当然，只是……”
　　“怎么，陛下有难处？”武王眉骨一挑，眼中的醉意渐渐凝成了冰。
　　“秦王有所不知，这九鼎乃夏禹王收取九州贡金，各铸一鼎所成。每鼎少说也有千钧，如何般来？若秦王执意要看，只能劳烦走一段路了。”
　　武王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怒意消散，拍着周王的肩头，哈哈大笑道，“是了，这洛阳之民多只会耕种编织，哪来能承受九鼎之重的勇士？罢，罢，寡人跟你去看。”
　　周王额上青筋一跳，强力忍住了没有发作，淡淡笑道，“哦？秦王的意思是，秦国竟能找到力拔千钧的壮士？”
　　武王道：“何须去寻？我秦国将士各个都是勇猛无敌，这大鼎，寡人就能抬起！”
　　周王目光一闪，啧啧称赞，“没想到秦王竟是这样气概天下的豪杰，臂力如此惊人！”
　　武王最是尚武，听了这恭维之语，搔到痒处，委实开心，一时忘形，哈哈笑道，“小子，待会儿就让你长长见识！”

　　九鼎近在眼前，庄严肃穆，那是华夏的国魂，岁月的变更和沧桑也无法使之改变动摇。天地苍茫，四下变得一片安宁。连武王都敛了傲慢的神色，似乎每个人都被这肃杀神圣所折服。
　　周王抬头仰视着这神器，已是泪眼朦胧，默默祈祷苍生岁岁平安，天下战火不再，愿神鼎保佑我大周王朝，重返往日的昌平富强。
　　下定了决心，周王指着面前的一口大鼎，道：“秦王请看，这是龙文赤鼎，你若是想试试臂力，除了这个，其余大鼎任您选。”
　　“嗯？为什么不能举这个？”
　　“这个太重，我怕伤了您。您是一国之君，还是保证安全为上。”
　　“哼，这有什么，就是再重一倍，我照样举得起，我就举这个了。”武王说着，脱下外套，上前欲举。
　　周王忙拦住，“秦王不可犯险呐！哎……哎哎……这这这……”武王一把将他推开，“让开，小子，今天就让你看看我们大秦……魏冉，你这是干什么？”
　　父亲跪下，不让秦王犯险，“我王不可啊，万一有个闪失，叫我如何……”
　　不等父亲说完，武王大怒：“你也不信寡人能举起这大鼎？好，寡人偏要举给你看，来人，把魏将军给我拖下去！”

　　“父亲，先君最后举了么？”
　　“当然举了。”父亲苦笑着，喝了口酒。
　　“然后呢？举起来了没有？”我好奇地问。
　　“举起来了，先君想要举的东西怎么会举不起来？”他摇摇头，眼中云雾飘缈，茫茫然无所依，用轻得令我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之后他的左脚膑骨从膝盖窝里弹出来，白骨露了出来，血流了满地……”

　　我把刚吃下去的饭都吐了出来，秦武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