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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承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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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是承载天道的仁慈的生物。它深深怜悯着人民的悲痛、为了国家而守护在王的身边,不会任意杀戮,甚至血腥味都会让麒麟感到本能的厌恶。
和应有的本性相悖,新生的峰麒,什么也感受不到。
在穿过了四令门而来的升山者中,年幼的黑麒麟第一次看到了蓬山中所不能见到的贫困和痛苦——升山者中有花了大价钱雇佣刚氏而登山的富商和官员,也有怀抱着成为王的野望而拼尽一切前来晋见的平民。带着疲惫、饥饿和伤口,升山者们等待着麒麟的决定。
……果然,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择王的天启也好。
对生国的热爱也好。
对人民的怜悯也好。
如果麒麟应该是代表天道的仁慈之物的话,那么,始终什么也无法感知的自己,一定是背离了自己的天命。
空虚地注视着延伸到黄海彼端的云海,峰麒知道失望的升山者们正在穿越着因为失望而倍加痛苦的荒漠,胸中只剩下了他此时还不知其名的空洞。
更加努力的话是不是能够改变呢。
如果变得更强大的话。如果符合自己黑麒麟的身份的话。
那么,天启之声是否就能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呢?
下定了决心,年幼的黑麒麟化成了原形、朝着云海的深处奔驰而去。
那一天、蓬山的女仙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却发现哪里也找不到蓬山公。
天色已暗。
难道、年幼的黑麒麟被人掳去了吗?还是在戏耍的时候迷失到了云海之中呢?
就在女仙们几乎要急得发疯的时候,峰麒的女怪紫阳抱着浑身是伤的麒麟回到了蓬山——在她的身后,跟着是通体漆黑的妖魔。
短暂的惊愕之后,女仙们反应过来——那是幼年的麒麟所折伏的使令。
“真是可怜。”
“没有选出王,蓬山公多么伤心啊。”
“一般的麒麟可绝对做不到在这个时候就收服使令,不愧是黑麒麟呢。”
怜爱地为幼年的麒麟处理着伤口,平时就在峰麒身边照顾的女仙信心满满地说着:
“只是天启没有降临而已。只要找到了自己的王,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麒麟的。”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使令的数量积累到了将近八十只。黑麒麟成为了黄海中的妖魔避之不及的危险存在。升山者们不断地前来拜访——即使如此,峰国的王位依然空悬着。
“不能选王的麒麟、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激愤的年轻的升山者,跳出来指责着高贵的蓬山公。就算很快被守卫带走了,这句话却像投入了池塘的石子、激起了不断波动的流言的涟漪。
没有办法选王的麒麟。
没有办法聆听天命的麒麟。
神明一定是,抛弃了峰国——
结束了在郢都的搜寻,绮礼将下一步前进的方向全盘交给了妖魔猎人。略在脑中勾勒了一下地图,切嗣决定向北方出发。
“我不知道北方还有城市。”
“并不是大城市。那边一直以来就是亡命之徒的藏身之所。”切嗣说着,磕了磕手中的烟管,“要找人的话,也许能在那里找到需要的消息。”
绮礼不置可否。他已经不再关心自己要找的人了。但是,自从那一次的失言之后,切嗣将自己的想法紧紧地藏了起来,就像蚌隐藏着自己的珍珠一样。这让绮礼有些失望。
不可操之过急。
他告诫着自己。
追得太急的话反而会被跑掉。必须耐心地、付出足够长久的等待,然后才能得到最终的果实。
“你更熟悉这里,我听从你的安排。”最终,青年接受了对方的决定。
简单地补充了携带的补给品,两人离开了郢都向北而去。将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成功地在路过的村镇中找到了住处——这等规模的村镇中不可能有旅店的存在,村长只是给两个旅人提供了自家堆放干草的栈房。
将毯子堆在了干草垛上,绮礼诚实地陈述着感想:“看来不是每次都被赶走嘛。”
“怎么可能。”切嗣冷淡地说,解下了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剑,在干草上躺了下来,“上次是刚在那边接过委托。”
“救完人就马上被赶走吗?——你的人缘可真够差的。”
切嗣沉默着,直到绮礼都以为对方再也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突兀地说道:“因为有人死了。”
绮礼支起了手肘。
猎尸者将自己裹在了毯子里。不过绮礼还是看到了对方紧紧地抓着长剑的动作。
“妖魔抓走了一个小女孩。而我来不及救她。”
低沉的声音犹如从黑暗中融化而出一般。绮礼无法判断那其中是否隐含着内疚。
“没办法得救吗?”
“不。如果去追的话,也许来得及吧。”
简短地说着,切嗣翻过了身。
感觉到对方抵触着继续的追问,绮礼也重新躺下,望着栈房小窗所勾勒的小块天空。
没有月亮。
微弱的星光很快就被大量的涌动的云彩所遮盖了。没有风或雷电——大雨毫无预兆地降了下来。这正好是将要收成的时节。田里的谷物又要因这一场雨而腐烂了。
嗅着逐渐蔓延开来的、湿润的泥土气息,绮礼再一次体认着那个事实。
只要一日没有王,天气就无法回归时序,田地就无法恢复肥沃,妖魔就将不断增生。
可是即使选出了王又怎样呢?
就算一度获取了天命,短暂在位又失道的王的数目也多到让人想问——这就是上天聆听了人们的祈祷而派下的王吗?
说不定,天道从来就未曾怜悯蝼蚁一般的众生——
稻草的响动打断了绮礼的思索。整个人裹在毯子里,猎尸者挪到了青年的身边。
“……那边在漏雨。”
带着睡意的声音极其贴近地响起,这让从来没有和人如此贴近地接触过的绮礼感到了微微的惊讶。
“明天也许没法继续上路。你要有心理准备。”
“哦。”
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绮礼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就算是这么睡着——头发还是乱糟糟地翘着。
倾听着夹在雨声里的男人的呼吸,绮礼判断对方已经沉入了睡眠。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地抽出了手,摸了摸对方头发翘起来的地方。
……明明没什么区别啊。
怀着打开宝箱却发现里面一无所有的孩子一样的心情,绮礼遗憾地放下了手。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也仅仅只是转小了而已。通向北方的道路果然如切嗣所预料、变得过于泥泞而不适合行走。
“没办法,要在这里多待一天。”和村长谈完后,切嗣一边向绮礼交代着,一边从场院的墙上摘下了蓑衣,“——你留在这里就好。”
“你要去做什么?”看着切嗣脱下斗篷和长靴,熟练地换上了一旁的草鞋,绮礼不由问道。
“庄稼总要尽可能地抢回来。这可是他们一年的口粮。”披上了蓑衣,切嗣拿着镰刀走向了门口。
绮礼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结果惹来了对方哭笑不得的评论:“大少爷,你不用跟过来的。”
“留在这里也没关系;同样的,跟着你过去也没关系吧。”
“随你喜欢。”
一向不会对雇主有过多地要求,切嗣索性随青年而去了。走到了村边的田地里,和在泥水里同样忙碌着的农人打过招呼,切嗣就加入了忙碌的人们的行列。挥动起镰刀的样子,在绮礼眼里,和熟练的农夫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呢。
静静地站在逐渐转小的雨里,绮礼望着忙碌于收割的人们。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看向他的方向,在注意到青年明显与众不同的衣服质地后就又收回了视线。
“先生。”
怯生生的呼唤声在绮礼身后响了起来。转过了头,绮礼看见了裹在蓑衣里的少女,将手里的雨伞递了过来:“请您……用这个。”
青年沉默地打量着对方因为整日在田间奔跑而变得黝黑的脸颊,以及从蓑衣下漏出来的破烂的衣袖。绮礼的视线让少女不由得脸红起来,她将雨伞向前伸了伸,磕磕巴巴地说:“这是、我家多余的雨伞。妈妈说,看您一直站在这里,都淋湿了……”
最终伸手接过了雨伞,绮礼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应该在此时答复的言语:“谢谢。”
少女立刻笑了起来:“没、没什么的。您是村长的客人吗?”
“不。只是旅客。”
“旅客……”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从很远的地方来吗?”
“唔。”绮礼含糊地回答着,“从郢都那边吧。”
“郢都!”小声地惊呼了一下,少女掩不住地羡慕地望着绮礼,“那是最大的城市吧?我听爸爸说过,那城市里面有一万栋房子和一千家店铺,十二国的所有东西都能在那里见到——您一定去过郡守的山吧?听说在天晴的时候,站在山上能看到方圆百里的景象——”
“……我没有见过。”现在的郢都,也根本不是你父亲所描述的样子——正想这样补充,田地的那一头已经传来了中年妇人的呼声:“——夏丽!”
“哎呀。”露出了“糟糕了”的表情,少女慌张地行了一礼,“我得回去干活了,雨伞您就放在村长那儿就行!”
望着少女匆匆地跑开的背影,绮礼撑开了手里的雨伞举过头顶。细碎的雨滴敲打着油纸的伞面的声音落入耳中,他才发现肩头的衣衫几乎已经湿透了。
跑回了母亲身边的少女回过头,看见绮礼打伞的样子高兴地挥了挥手。戴着大大的斗笠的农妇向着远途的旅客点了点头,扶着女儿的肩膀走向了不远处的田地。
绮礼收回了视线。陌生的好意就像突然倒入手中的炭火般让他无措——那无措并不是来自于善意本身,而是即使接受了别人的好意、也依然无动于衷的绮礼自己。
答案、早在那一日就已经得到。
雨的气味和泥土的气味混合了起来、细微的咸涩气息蛊惑着青年的嗅觉。
心跳加快了。
晕眩的错觉缭绕在眼前。
倒伏着麦穗的田地、渐渐被荒漠的景象所取代。
没错。
就是在那一天,始终空虚着的男人,发觉了自己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