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记青梅才老》衣轻任好风

1、正文

　　夏清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兄弟纪诚然。

　　和疯小孩夏清不同，竹马兄弟是个乖乖宝宝。每天，疯小孩夏清都会骑着竹竿，幻想自己是个冲锋陷阵的英雄，从窗户跳进纪家朝着院子的小屋，解救被坏巫婆锁进画室练习的乖小孩纪诚然。可为什么解救最后总变成坏巫婆纪妈妈做出一桌子香喷喷的好饭菜来招待她这个英雄呢？嗯，一定是坏巫婆害怕她这个大英雄！嘿嘿，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夏清的脑瓜子在食物的美味攻击下迷糊得七零八落。哎呀，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乖小孩被解救出来了，开始消灭好吃的就好了。。。夏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就看到乖宝宝纪诚然的筷子正伸向她看中的鸡大腿！哇！那可是纪妈妈独家秘制的童子鸡哎！一周才能吃到一次的！谁也不许跟她抢！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过鸡大腿，先啃一口再说～

　　乖宝宝纪诚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筷子，三秒后眼泪在眼眶里蓄势待发。将鸡腿塞进嘴巴，夏清双手捂住耳朵开始默数。三，二，一。

　　“哇～，妈咪，清清抢我的鸡腿！”

　　这是每天晚饭时间纪家保留节目。只不过纪诚然的台词要从鸡腿换到里脊肉，鸡蛋糕，香肠等等等等。夏清总觉得纪诚然这个家伙傻到一定程度。每次都说一样的台词难道不腻么？歪着头思索纪诚然大脑结构的夏清模样无辜而纯真。身上闪耀着母爱光辉，喜欢女孩超过喜欢儿子的纪妈妈永远站在夏清这边。“然然，清清是客人哦，不可以这样小气。鸡腿有两只啊，一人一只就好了哦～”纪诚然想，也对，鸡有两只腿的嘛！于是，乖小孩纪诚然不哭了。开始在碟子里寻找鸡的另一条腿。

　　“纪妈妈。。。对不起。。。清清不小心把两条腿都吃了。。。”语气何其无辜可爱，小小的娃娃，这么懂礼貌，还会为这些小事道歉。唉。。。自己的儿子，怎么就那么小气呢。。。纪妈妈哀怨的眼神到纪诚然这里已然化作实质。“诚然，要当一个男子汉就要要让着女孩子哦，少吃一只鸡腿又不会怎样，你天天都可以吃到妈咪煮的菜嘛。鸡腿就都给清清吃了好吧？”虽然是商量的句子，可是纪诚然从妈妈的眼里看到，如果敢不答应，看我怎么收拾你的信息。乖小孩纪诚然缩缩脖子，清清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好像真的不是妈咪的亲生儿子啊。。。

　　旁边装无辜小孩的夏清早就憋笑憋得不行，这个乖小孩怎么可以傻成这样。呼，憋笑憋得好辛苦。疯小孩背对纪妈妈冲着乖小孩一脸阴笑。嘿嘿，纪诚然，有我夏清在，纪妈妈煮的好料你就不要再肖想了，哼哼！可惜乖小孩纪诚然只记得要当一个小男子汉，拍着瘦弱的胸脯大叫我是男子汉，却又忍不住看夏清大嚼鸡腿在一旁流口水。呜呜呜，虽然他很想当一个男子汉，可是，他也好想吃鸡腿哦。。。

　　疯小孩夏清每天晚上在结束英雄救美男，大战巫婆饱餐而归的节目后，就会跑到院子里的老梅子树下荡秋千。从不乖乖坐在秋千的横板上，疯小孩会拽住秋千的铁索，站在横板上尽最大的力将秋千荡得很高很高。高到在一边看着她荡秋千的乖小孩吓白了脸。疯小孩突然觉得乖小孩其实也挺可怜的。于是，她很大度地让出秋千，让乖小孩纪诚然坐上去，轻轻地推着他的后背，秋千荡来荡去让纪诚然也很兴奋。突然心里的小小恶魔又冒出了头，疯小孩越推越大力，秋千也越飞越高。乖小孩吓得哭了起来，疯小孩却来了兴致刹不住手。于是，乖小孩终于没抓好铁索，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轨迹飞了出去。

　　乖小孩头上缝了十二针。疯小孩被婆婆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一个月。

　　等到疯小孩终于可以出门时，乖小孩也从医院回到家了。疯小孩深刻认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于是她决定要补偿乖小孩。纪诚然比夏清晚一个月出世，所以他就是夏清的乖弟弟了。疯小孩有生以来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下定决心，纪诚然，姐姐以后一定罩定你！

　　转眼，疯小孩要入小学了。纪诚然也一样要成为一个光荣的小学生了。初入学的纪诚然瘦弱羞怯，腼腆得像个女孩，而野性十足一头乱发的夏清则是个十成十的小霸王。经过无数次光荣的负伤后，疯小孩彻底树立了她在上小孩子王的形象，如愿以偿地罩住了纪诚然。小学六年，疯小孩依旧准时在饭点翻窗潜入纪家展开她数十年如一日的英雄救美行动，而纪妈妈则是一如从前地在饭桌上摆好四人份的碗筷。唯一不同的，是乖小孩纪诚然同学学会从向母亲哭诉夏清抢人饭菜的不道德罪行转变成即使夏清从他碗里抢走吃了一口的美味佳肴也稳如泰山面不改色。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视若无睹。而且，他确信了一点。自己肯定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

　　不过这么一来疯小孩开心晚餐时间就减少了许多乐趣。没有了纪诚然的那句台词，连以前怎样都觉得无比美味的饭菜都差了些味道。好在还有纪妈妈的腌梅子。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是疯小孩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奇怪的是，纪诚然却不爱这样的味道。那个乖小孩居然会喜欢婆婆做的酸到倒牙的青梅子。这样也好。每年，老梅子树结果的日子就成了两人和平相处的时光。纪诚然会带着纪妈妈做的腌梅子来跟夏清交换婆婆做的青梅子。傍晚老梅子树旁秋千架下总会有两个吃得心满意足美得眯了眼的傻小孩。

　　日子哗啦啦地过去，院子里的老梅子树依旧那么茂盛。只是树下的秋千渐渐地变小了，变矮了。荡秋千的孩子换了一拨又一拨。童年的时光过得最快也最慢。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那些孩子就都长大了。没有长大时，连做梦都会梦到长大的样子。可真正长大了，却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是个孩子。疯小孩夏清和乖小孩纪诚然也都长大了。十六岁，是谁说的，这是花儿一样的年龄。

　　疯小孩夏清依旧疯得没心没肺。以前的小霸王变成了现在的疯子清。疯子清身边，异性永远比同性多。就像乖得十六年不变的纪诚然一样。十六岁，是初恋萌动的年龄。女孩子心中那个白马王子开始逐渐清晰，从一个影子渐渐演变成一个真实的形象。而纪诚然，就成了许多女孩子心中的那个美好形象的代言人。再看疯子清。她不是女孩子。在男生眼中，她是个爽快的好哥们。在女生眼中，她是个帅气的假小子。纪诚然与夏清之间的纠葛已经不能用缘分来形容了。在他看来，夏清是世界上所有麻烦的根源。因为老妈的碎碎念，他被迫成为照顾她的人。拜托，她都多大了，难道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么？！可是显然，他高估了夏清的能力。

　　高一的某节体育课上，从来大病没有小病全无的健康宝宝一号夏清同学破天荒地肚子疼。疼到惨白了一张小脸。从幼稚园起便一直同班申诉转学无门被驳回的某乖小孩也被这突然来袭的病痛吓得手足无措。要是被老妈知道，铁定是他死得难看啦！于是顾不得其他人的眼神，纪诚然打横抱起夏清冲向了医务室。

　　结果是夏清从一个孩子转变成一个女人了。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疯子清吃了校医的药抱着暖水袋沉沉地睡去了。可是陪在一边还是纯纯少年的纪诚然却脸红得堪比关公。年轻的校医打趣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呵呵，担心小女朋友了哦～还脸红呢，其实不要紧的，只要注意每月这个时候不要让她碰凉水，不要让她吃凉的东西，对了，最好泡一杯滚热的红糖姜水给她喝，这样她就不会这么痛了。”纪诚然想要解释，可是张开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他依旧红着一张脸，坐在了疯子清的床边。但校医的话，却一句一句记在心中。

　　回家后纪诚然拉着纪妈妈钻到房间里说了好久的话，出来时，乖小孩的脸居然红红的！就像下午陪在一边的他看到她醒来时脸上那尴尬的表情一模一样。纪妈妈笑得夏清心里毛毛的。疯子清的父母长年不在国内，于是，纪妈妈担起了夏妈妈的角色。和夏清这个假小子谈了半天孩子与女人的不同，走出房间的夏清脸红红一如纪诚然。吃饭时，桌上第一次难得地不见硝烟战火弥漫。两个主角今天都很沉默。而纪妈妈则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这两个孩子，终于，都长大了。

　　自那以后，假小子收敛了许多。渐渐地，疯子清变成了夏清。可是本性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虽然不再和男孩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虽然也养起了长头发，虽然她穿起了女孩子该穿的漂亮衣服，她依旧会和一群男孩子打成一片笑得开心，依旧会扎起利落的马尾，依旧会只穿长裤，不穿裙子。夏清有自己的坚持。现在这样，就很好。

　　纪诚然却突然疏远了夏清一般。有时视线碰上他会突然脸红躲开，也不会再没大没小地敲着她的头被她气得翻白眼。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可夏清是很忙的。她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事。所以，纪诚然这点不自然伴着夏清疑疑惑惑的不解湮灭在时间的流逝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变了的话，那就是每个月她疼得死去活来的那几天，突然的敲门声后，无人的门口静静放着的一杯滚热的红糖姜水。热热的糖水很管用。每每都能安抚她的抽痛，也温暖了她的心。

　　高三是夏清记忆中最恐怖的日子。每天都有那么那么多的题要做，还有没有尽头的考试，巨大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就在夏清全力以赴即将奔赴考场时，三年没见的父母回来了。带回了一个让她崩溃的消息。他们离婚了。

　　夏家父母说这些时很平静。他们找到了各自的另一半。原来因为某些家庭原因才结合的他们彼此祝福，冷静理智地签字，办手续，分割财产。得到这个消息，夏清没有说一个字就跑了出去。此时慌乱的夏家父母才想起女儿不过是个普通的十八岁孩子。这些成年人的游戏，她，还不能理解。于是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找她。最后，纪诚然在他们儿时常去的小山坡上找到了她。

　　那天晚上，纪诚然没有带着夏清回家。两个孩子背靠背坐了一晚，看了一晚的星星。夏清那晚说的话比过去一年跟他说的还要多。

　　“纪诚然，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欺负你么？因为你有一个好妈妈。我没有。所以我嫉妒。所以我要你跟我一样不快乐。”

　　“纪诚然，你知道么，我有多羡慕你。”

　　“纪诚然，其实他们离婚我并不难过。我难过的是，原来，我不是因为爱才被生下的孩子。”

　　“纪诚然，我现在心里很难受，你陪我好不好。。。”

　　。。。。。。

　　纪诚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他只有静静地听夏清说话。可心却随着夏清的话微微发酸，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明为何的心疼。可就是这样和她背靠背地说话，考前复习的烦躁突然就消失无踪。夏清靠着纪诚然宽宽的背，很安心。心中从未和他人说过的秘密，自然而然地倾诉出来。不知不觉间，从前那个被自己欺负得很惨的乖小孩也变得如此可靠了呢。直到说到没有可以说的了，纪诚然的大手牵了夏清的小手，像很多年前小小的他在这里迷路的那个夜里，夏清牵着他的手回家一样，把她带回了家。

　　不出夏清的预料，她的高考果然考得一塌糊涂。没有等到放榜，她就听从父亲的建议，申请到大洋彼岸的异国求学。手续办得超级有效率。夏清没有告诉任何人走的消息。飞机起飞时间是凌晨5点。离家时，月亮正悬在老梅子树的树梢上，银色的柔光照得四周明晃晃的。在纪诚然窗台上放了自己做的一罐青梅子，夏清头也不回地跟着父亲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自己独身一人闯荡异国他乡确实很孤独，很艰难。所以来这个国家两年后，当她现在的男友对她表白时，没多想她就应了下来。他对她极好。只是，每个月照例疼得死去活来的那几天，没有人再给她煮一杯可以温暖她身心缓解她痛苦的红糖姜水。某一日，真的是疼得快死过去了，睡梦中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有敲门声，三声，那节奏，她曾听过数年，是刻在心上的熟悉。突然就睁眼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却只看到一片月光如水。晚上吵架，赌气睡客厅的男友被吵醒，没有说话，将倚在门边疼得站不起身的她抱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去厨房冲了一个滚热的暖水袋放到她塞进她的被窝里。虽然还是赌气的样子，动作却依旧温柔。渐渐地，暖水袋的温度让她可以放松些了。抱着怀中的暖水袋，夏清偷偷地用被子捂住了脸。压抑了许久的泪却收也收不住地浸湿了枕头。

　　六年后，研究生毕业的夏清与男友的感情也稳定下来。某日上网，突然见到以前的高中同学，很是热络地聊了一番，最后，同学提起了纪诚然。他也毕业了，从那个最好的学校。他交了女朋友，是校花。他带女朋友回家了，纪妈妈很喜欢。他，要结婚了。婚礼就在明天。与同学聊完，关上电脑。抱着男友半晌，忽然就下定决心。“我们结婚吧。”男友一年前就跟她求婚了，只是那时心中还有些犹豫。突然得到答复的男友什么也没说，但是微微颤抖的拥抱却让夏清红了眼。

　　婚礼那日，分开许久的父母也带着各自的伴侣来到教堂。看着父母已然霜染双鬓，少年时种种的不原谅此时都化作了感动。他们，追求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幸福罢了。婚礼进行得很美满。蜜月结束后，回到家整理朋友们的贺礼时，男友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里拿出了一罐腌梅子。打开来，拈了一颗入口，夏清又尝到了幼年的最爱。味道依旧酸酸甜甜，却明显不是纪妈妈的味道。只吃了一颗，她便合上了盖。

　　很早以前，她就习惯吃辣了。那是以前男友，现在老公的口味。这些蜜饯，她已多年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