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一生》晏宁

6、第六章 往事

　　青萱的长姐柳梦筠十五岁那年参加选秀，因为容貌秀美被赐了玉牌，从此成了当朝天子的女人。那时的青萱只有六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的姐姐会突然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也不明白，那样漂亮巍峨的宫殿，为何会有那么多的规矩要守？

　　那时的她很简单，每天都会缠着柳夫人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柳夫人不知怎么回答自己的孩子，只能强颜欢笑，背过身去，又是另一番心酸的光景。有时候柳夫人会摸摸青萱的头，告诉她，她的长姐嫁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从此一生富贵、享尽世间荣华，只是此后即使再见面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放肆，而是要把她当主子一样尊敬。

　　可那时的青萱怎么会懂，她只暗暗盘算着，下次娘亲进宫时会不会带上她？下次见到姐姐时，要跟她说什么新鲜好玩的事？自己新编的几个如意结，姐姐看到会不会喜欢，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夸她是天下笑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她每天都在做着这样华美的梦。可盼着盼着，青萱都七岁了，连隔壁陆家的陆小四都长出八颗奶牙了，可青萱进宫去探望姐姐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柳夫人常常叹息：“梦儿一人在宫中不容易。”
　　当时的青萱并不懂柳夫人的话，只觉得心目中美若天仙的姐姐，能歌善舞的姐姐，就算在那美人如云的后宫中，也定是最为耀眼的存在。

　　时至今日，青萱才想明白。当时的柳梦筠虽然得宠，可一来没有显赫的娘家势力撑腰，二来，她进宫多年始终没能为皇帝诞下一男半女，心底少了股底气，平素行事自然不宜太过张扬。所以她虽然日夜思念家人，可也只能忍耐，直到数年后一举怀得龙胎才得以扬眉吐气。

　　那时的青萱还只是个顽劣到让人头疼的孩子，只知道今天逃了古琴老师的课，后天让素心替她做女红作业，柳府的下人提起这个四小姐，都是摇头加头疼，真真是个小磨人精。

　　一晃三年过去，青萱也九岁了，对姐姐的思念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愈加强烈起来。每当太想念的姐姐的时候，青萱就会偷偷翻墙溜进一墙之隔的陆府，趁着下人不在狠狠捏陆璃胖乎乎的小脸，直到把陆小公子捏的哭出来才畏罪逃跑。

　　这事青萱自认做的隐秘，可她忘了小孩子是最会记仇的，陆小公子自打记事后，就对这个柳府四小姐横看竖看各种不顺眼。陆小公子打小就是个人精，看谁不顺眼，那自然有千千万万的方法让对方顺了他的心意。加之他小时候长的奶白可爱，真出了什么事，来寻事的被他那双眼有些委屈地看着，便再大的火也发不出了。

　　柳夫人总爱说：“看人家小璃多么乖巧听话，萱儿你若是有人家一半为娘就心满意足了。”

　　青萱在鼻子里哼哼哼，陆璃她还不知道，那就是个小混蛋。可对着年纪越大越爱唠叨的柳夫人，青萱到底没说出口。只能从今往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那陆小混球。这两人互相折腾了好几年，那真是一个鸡飞狗跳、惨不忍睹。柳府陆府的下人都苦不堪言，见了二人直唤祖宗。

　　直到青萱有惊无险地长到十六岁，循着祖制进京选秀。要说这本是荣耀之事，可说到底除了素心那个傻丫头，柳家众人谁都没对此抱太大希望。

　　倒也不是青萱长得羞于见人，柳侍郎年轻时也是翩翩少年郎一枚，即使现在人到中年，仍是金陵有名的美男子，柳夫人更是白肤胜雪琼鼻凤目，当年号称西湖第一美人，就算现在生养了五个子女，仍是保养的极为得体。

　　这两人的孩子，自然丑不到哪里去。

　　青萱的长姐柳梦筠便是个十足的美人儿，几乎承袭了柳侍郎和柳夫人所有的优点。青萱的两个哥哥，除了才学出众，更是风姿卓越温文秀雅，那仪态便是放到满朝的贵公子中去也是分毫不差的。而青萱自己，安静的时候倒也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可一和陆璃掐架就现了原形。柳家的小五，青萱的小妹，从小就长的跟雪娃娃似的粉嘟嘟一团，看到的人都赞叹不已。

　　有柳家这么正的根基在，青萱这棵苗子也歪不到哪去。若是收拾干净了，青萱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可柳家众老都绝望的认为，柳家五个孩子，只有这四姑娘最让人操心，早早去走了过场，然后被皇帝打发回家，乖乖在当地找个老实憨厚的男子配了，安乐一世也便罢了。若是进宫去，就她这顽劣性子，怕是也是个惹事的，只怕平白去吃那苦处。

　　可谁知，当今圣上选秀那天摆明了没睡醒，手一抖，就把柳家最有问题的四姑娘给招进了宫。圣旨传到的时候，柳侍郎正携了夫人在后院赏花，听了前来宣旨的公公的一番话，直接就一头撞上面前的假山。下人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自家老爷扶起来，柳成悟也顾不上额头上好大一个包，惨白着脸，磕磕巴巴道：“黄公公……这、这……”

　　来传圣旨的是黄公公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在宫中多年，什么仗势没见过？自是不把柳成悟这等做派看在眼里，当下不耐烦的将袖子一甩：“柳成悟，还不领旨谢恩？”

　　柳家上上下下这才回过神来，呼啦啦跪了一圈。柳侍郎从黄公公手中接过圣旨，双手直抖。直到了晚上才扯着柳夫人的手，道：“夫人，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柳夫人强作欢笑：“老爷您糊涂了，萱儿能进宫，那是咱们柳家莫大的荣宠。”

　　“夫人……”柳成悟看着妻子低垂的眼，想到自己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骄傲美丽的长女，又或是一脸糊涂样的青萱。心中钝痛，却深感无能为力，到底也只是低低叹了一声。

　　圣旨在上，他这等小民，人微言轻，又有什么力气去抗争？只盼着以后在前朝多出力，让女儿在那人情冷暖的后宫中多些依靠。

　　青萱知道自己被选中了，除了惊讶，倒也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每日只是在家学习礼仪，努力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其他的事情都留给柳夫人去操心了。

　　陆小公子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那日他刚刚起床，梳洗后在小桌前坐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着下人给他剥好的鸡蛋，耳边突然听得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个不小心，就噎住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陆小公子拍着胸口，脸涨得通红。狠狠把身边那群笨手笨脚的家伙都赶了出去，陆璃到底还记得正事，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他平素最爱惜的形象。指挥下人端了凳子过来，让人托着他，小心地从两家的院墙上爬了过去。

　　乘着教导嬷嬷去吃饭的空隙，陆璃猫着身子，一溜烟开了青萱的房门，也不顾自己蹭的一头一脸的灰，张口就问：“你要进宫了？”

　　“你怎么来了？”青萱见他脏的跟只小花猫似的，渐渐明白过来，没想到这小子也会关心自己。心中暖暖的感觉蔓延开来，想到接下来漫长的分别，青萱突然就释然了，和一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长姐去世的早，两个哥哥又忙于科考，还好有陆璃这小混蛋陪她插科打诨，让她这几年过的不那么寂寞。

　　她这样想着，脸上就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伸手在陆璃头上揉揉，道：“是啊，我会进宫，以后就不能常常回家了，要不是你今天跑过来，怕是我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陆璃毫不留情地打开她的手，扭过脸去：“我又不是特意跑来见你的！”
　　瞧着他红红的耳朵，青萱挠挠头，见惯了趾高气扬的陆小公子，这样别扭的陆璃青萱还是第一次见，颇有些不知如何对付。

　　好在陆璃只不正常了一会，就开始刻薄她：“原来长的这么丑也能进宫！”
　　还好青萱这段日子一直被宫中的教习嬷嬷荼毒，性子已经沉淀了许多。陆璃虽然天资聪颖，可到底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自己都是要进宫的人了，自然也要大度些、宽容些，不能总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那日上轿的时候，除了柳老爷和柳夫人婆娑的泪眼，青萱眼尖地瞧见街角一个小小的衣角一闪而过，不由得弯唇一笑。

　　那个小笨蛋，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可仅仅半年之后，青萱就在太子身后看到了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陆璃，想到之前的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和怅然若失，不仅一阵牙酸。

　　阳光灼灼，青萱回想着往事，瞧着陆小公子依然神气的让人牙痒痒的姿态，不禁恶向胆别生，一把扯住陆璃的小胳膊，笑的眉眼弯弯：“太子殿下，借你的人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