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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再也无法将情歌唱得那样动听 ...

  •   麒麟返回北京之前,谢小禾约他到家里吃顿饭。她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国产服饰品牌公司做小设计人员,有想法的构思多半通不过,她便妥协了,画些大路货给普罗大众,销量算不上很好,也不十分差,薪水和本城的中等收入持平。她交了男朋友,是公司技术部的副主管,典型的工科男,兴趣单调,或是说没什么兴趣,很安全,也很乏味,他们同居有一年多了,等倾尽双方父母积蓄的房子装修完毕,就该结婚了。她不能说有多喜欢男朋友,但作为丈夫人选,他没有太多不能忍受的缺点,她不是叛逆的人,也不想再和别的不爱的人周旋。既然早晚都得结婚,那就是他了吧。
      周末时,谢小禾出去逛街,好几次撞见过自己设计的衣服。她会跑遍城市买件米色风衣,不愿将就多余的花边。回来蒙头大睡,醒后洗澡,将水温开得很高很烫,换浴袍窝在沙发上看喜剧片,她只看喜剧。喜剧比悲剧难得,悲剧在生活里纷繁上演,比比皆是。
      开了小酒馆后,谢小禾比以往要忙多了,忙有忙的好处,她不多想。而今重逢了麒麟,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
      谢小禾和男朋友在厨房里忙碌,麒麟想打下手,被他们推了出来:“你是客人,看电视去。”
      谢小禾系着围裙的模样,让麒麟很轻易地想起在苏家做客那次,她便是这样勤快能干的姑娘,饭菜鲜美,一室飘香。她的男朋友负责洗菜切菜,拍蒜切葱,谢小禾应该有这样妥善的男人来配她吧,宽厚平实,对她的朋友和气,不多话,但很周到,她做饭时会帮她的忙,给她盛饭,饭后自觉去刷碗,还心情舒畅地哼首小曲。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是不是爱情,不那么重要了吧。
      当谢小禾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看到麒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的脚忽然滑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
      她想起那年在苏家玩时她偷回的照片上,他端正地坐着,端正地笑着,他的眉毛很浓黑,他的牙齿很白,他右脸颊有颗小黑痣,背景是挂在苏家墙壁上的书法,苏轼的词,刻骨流丽地写着: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他的容颜不老,他的笑容晴好,中间的滔滔年华全都不存在。
      墙里秋千墙外道……都过去了吧……
      谢小禾把苏芒几年间从世界各地陆续寄给她的明信片带出来给他看,是她的游历生涯:
      我在不莱梅,这地方三十岁还单身的人,生日当天必须要去教堂门口扫大街,直到有女孩主动献吻。
      布宜诺斯艾利斯很大,一条街道有37千米长,而街道多达2000条,像迷宫。美国记者说,呆在这里有种僧侣一样的孤寂。但我认为它很热闹,树木茂密,花事繁盛,尤其是木棉树,遍布全城。
      我到了新西兰,宽广牧场,新鲜奶酪,和鲜红的大樱桃,它让我想停留。激流岛上,顾城的房间时常有人打扫,方桌上的花瓶里,悼念他的人插了一束很香的花。
      只有在尼泊尔,才愿意将这样多鲜亮的颜色都一口气穿在身上,我帮一名匠人干活,每天都很累。我希望可以更累,因为有的人正在受罪。道别时,匠人送了我一柄刀,用来打磨石头最好不过。
      陈升唱,其实我好想就住在伦敦废人区,我现在就走在伦敦废人区。我在这里打了三个月的工,赚到了去约克郡生活一段时间的生活费。约克郡,是《呼啸山庄》的背景之地。
      以色列人说,上帝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我们的人民,所以连一具尸体,都要发狠抢回来。
      新泽西,是Bon Jovi的老家。我在打工的酒吧墙上将他们的歌词翻译成中文:找个充满有阳光的地方,重新开始。不过歌里还唱,我再也无法将情歌唱得那样动听,我曾经是个斗士,但没有你,我只能放任。
      所有的明信片都写满了字,并详细记下了离乡已逾几年零几天。只有一张,她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只署了名,邮局盖了邮戳,飘洋过海地来到中国。翻到正面,是一处森严庞大的建筑物,门口是荷枪实弹的卫兵。谢小禾自语:“只有这张,她什么字都没写,是寄得匆忙吗?还有,这是当地政府吗?怎么不大像?”
      麒麟若有所思地翻转来看邮戳,模糊地辨认着:“俄……亥俄州……”灵光一现,“是曼斯菲尔德州立监狱!《肖申克的救赎》的拍摄地点。”
      她惦着他。当她仰望监狱大门时,她会哭吗。她哭了吧。
      “送给你,小龙。”谢小禾将明信片收拢来,装入大信封,“有空翻翻。”
      岁月改变了人的心境,谢小禾发觉,当初对苏芒隐秘的嫉妒,早就淡了散了,她会在设计衣服时,想到给她做条独一无二的拖拉裤,有七八个大口袋;她会在收到她寄回的礼物时,专门买一只箱子装它们,越南的首饰,法国的凉鞋,英国的水粉颜料,美国的乡村音乐,巴基斯坦的手工笔记本;她会在炖一锅乌鸡汤时想起她,希望她能回来,喝到她炖的汤,她太瘦了。
      她至为想念苏芒。
      麒麟将信封推回去:“你保存吧,省得她到时候找你算账。”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牵挂苏芒,但没有其他的想法了,他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苏芒就要回来了,她穿着长袜子皮皮式的鞋子和衣裳,经过异乡的风尘仆仆,经过亮着灯的十字路口,经过风吹得下摆鼓鼓的连身裙,她浪迹天涯,就要回来了,她要住下来,永不离开。
      阿洛给麒麟打来电话,她在檀柘寺,那头喧腾吵嚷,她问:“你听到钟声了吗?他们说是吉祥钟。”麒麟说,“好吵,没听到。”
      阿洛说:“那你等等。”
      麒麟听见她很礼貌地问别人:“我可以敲敲它吗?谢谢。”然后又对麒麟说,“你听啊。”
      三声吉祥钟响了起来,阿洛说:“麒麟你听到了吗?”
      麒麟沉默了一下:“听到了。”
      阿洛好快乐地说:“嗯,那我先挂了。”
      嘟嘟声响了好半天,系统自动切断了通话。寝室楼前的银杏叶都黄了吧,一阵风过,叶子如蝴蝶纷落,这样美的树,这样短暂的北京秋天,应该多看看的。当他看书时,女孩会来呼唤他,给他带一支纯净水,把脸埋进他的脖子,含糊地问他中午吃什么。麒麟回过神,他要回北京了,他想看雪,胖胖的厚厚的雪,推开门,就是漫天银白。
      雄踞四野的城墙,星罗密布的茶馆,四合院里的琉璃瓦,中国象棋和石榴树,夏天的小玻璃罐儿酸奶,秋天的菱角和大鸭梨,冬天的糖炒栗子,他一辈子的城市。
      最后一杯酒,总还是要分着喝。麒麟和小虎话别,没有选在日落小馆,小虎说在自家店喝酒不像是在喝酒,那只算是家常便饭,提议拎着酒去吃大排挡,有钱别人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离得不远,就走路过去,薄暮中隐有桂花的甜香。有个短发女孩从旁边经过,麒麟不是当年内敛的男生了,朝女孩吹口哨,女孩没理他,走了。他问小虎:“像不像?”
      “谁?”
      麒麟问:“你说呢?”他冲女孩的背影大喊,“苏芒!”真带劲,当个玩笑似的,她不再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小虎大笑:“有毛病啊你,人家不会理你的。”
      又一个女孩走来,麒麟再喊:“苏芒!”
      小虎说:“靠,神经病。”
      一路上,看到女孩麒麟就喊:“苏芒!”小虎在他左边哈哈笑,最后绷不住了,和他一道大喊,“苏芒!”
      喂,毛毛被你送到哪户人家寄养了呢,日落小馆缺条看门犬,它条件正合适。
      喂,你离开我之前,在一棵阔叶树木下拍过照,我老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喂。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再也无法将情歌唱得那样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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