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斜塘谢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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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玲玎起身，又躺下，再起身，还躺下。
夜蓉看了眼翻来覆去、坐立不安的某人，勾唇一笑，复而低头继续刺绣。
“唉——！”第一千零一遍唉声叹气，夜玲玎翻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夜蓉。
眼皮都未抬，夜蓉笑问：“主子，何事？”
“蓉儿，你说，我去看一眼师父可妥？”夜玲玎苦恼。
“为何不妥？”夜蓉停下手中的活计，温和地看着她，“在中天，主子与上仙置气，不敢相见也就罢了。此番上仙下凡，忘却前尘，不刚好也免去尴尬？”
夜玲玎眼中光亮一闪，但很快又灭掉，“可是，师父总还会想起来……”
“那也要到上仙回归中天。况且，待上仙想起来，又念及主子同入凡尘的孝心，便会不再气恼主子了。”
眨眨眼，夜玲玎一股脑从榻上爬起来，“当真？”
“当真。”夜蓉郑重点头。其实，主子一听闻此事就动了下凡的念头，可心里犹犹豫豫，就是需要有人推上一把。
“蓉儿，”夜玲玎下榻，快步来到夜蓉面前，犹疑道：“我，可需换个模样去见师父？”
以往在中天，那些个资历颇深的老仙，最看不惯的就是她的妖异。师父虽未说她什么，但他平时也喜好素净，此番又不记得前尘往事，万一第一眼就对她厌恶上，那可怎样是好？
夜蓉眯眼，细细品量。自家主子身段容姿无可挑剔，便是在美女如云的仙界，仍毫无疑问地称得上艳冠一方的美人。可是……血族天生肤色苍白，妖异媚人的眸色漆黑如深夜，却总泛着幽幽的红光。这体质在仙界是常见，但放到凡间……怕是会被当成食人精血的妖物……
“主子风华绝代无人能及，不过在人间都是凡夫俗子，怕是会被主子的姿色……震慑。”揣摩着她的顾虑，夜蓉斟酌道，若是以真身现世，说震慑算客气了……应该是震惊。
夜玲玎点头，从善如流，“蓉儿说得有理。既然去凡间，就应该变得和凡间女子相似。”
熟练地捻了个诀，身上华贵雍容的衣袍便幻化成凡间女子惯常的裙裾。再微微吸口气，苍白的面色也渐渐有了血色，虽谈不上红润，却也白净细腻。眼角冷艳的媚色淡去，显得清纯灵动，比常人长出三倍不止的睫毛也收敛成凡人的模样，但仍卷翘得像轻薄的蝶翅。
夜蓉欣慰地笑，心里却也叹气——主子一向心气极高，飞扬跋扈虽谈不上，却也什么都看不上眼、挂不上心，何曾这么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蓉儿，这般如何？”整整衣衫，夜玲玎摸摸脸庞，“……会不会过于平凡？”
“怎会。”夜蓉起身，将她牵至梳妆镜前坐下，执起木梳为她束发，“主子天生丽质，再怎么收敛，仍是惊为天人。”
夜玲玎笑得有丝腼腆，不复人前的狂傲。
夜蓉为她梳了个温婉的随云髻，缀了样白莲的发饰，其余的发散了下来，系了根发带。那发带是中天西靖华上仙座下弟子所有，主子回鬼域后再未佩戴，可仍是爱惜得紧。
这番打扮不像是鬼域夜姬，反似中天仙境的女仙，婉约温丽，最容易博得凡人的信任和好感。
默默望着镜子里的人，夜玲玎眼里划过一丝落寞，面上却笑得满意。夜蓉聪慧周全，她这番模样定讨得师父喜爱的，可……与她本来的面目相差甚远。
“……”夜蓉察觉她的情绪，心里起了计较。自家主子对上仙的心思恐怕连自己都未明白几分，她这个旁观人人，要不要提点一二？
见身后的人微微蹙起眉头，夜玲玎侧脸，“蓉儿有话要说？”
抿了抿唇，掂量再三，夜蓉试探道：“主子……很喜欢上仙。”
夜玲玎古怪地看着她，“自家的师父，我肯定喜欢。”
“并非是师徒间的喜欢，”夜蓉摇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是男女之间的喜爱，男子对女子的、女子对男子的那种。”
“我怎么会对师父存那种念想？”夜玲玎愕然，莫非她在蓉儿眼里竟是会觊觎自家师父的宵小之徒？
果然……
夜蓉默：“……”
“蓉儿这话切不可再提，免得传到师父耳里惹他不快。唉，本来就已经让他恼我了……”前一句是威严的告诫，后一句却是浓浓的郁结。方才有一瞬，夜蓉的话，让她心间狂跳一阵，可转念思及百年前做的错事，蹦跶着正欢快的心脏登时便像死过去了一般，沉重至极，闷得人难受。
“是，夜蓉知错。”
百年前主子做事确实冲动了些，却未铸成大错，以上仙对主子的疼爱纵容怎么会恼她三百年之久？夜蓉想起怀渊寿辰时，见血族来贺的人并非主子，眼底一晃而过的失望。本想将此事告之，可念及刚刚的告诫，便也就此作罢，只希望此番下界主子能察觉。
毕竟，爱上一个可以爱的人，错过未免可惜。
不像自己，爱不得又放不下……只能逃得远远的，不碍了他的眼。
夜蓉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翻涌的骇浪。再睁开眼时，已经变回夜玲玎身边那个体贴聪颖、心细如尘的侍女，说着叮咛嘱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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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人间，万历二十八年，涟国昌盛，祥和太平。
水乡，斜塘小镇。
这里住着名动天下的琴匠和琴师，是一对夫妻，姓谢。临近河畔，夫妻二人开了间雅致的小铺，书卷味儿极浓，每年做琴不过一二，但上门求琴的人却总络绎不绝。二人有一独子，今年年满十二，名韵，字照歌。
谢韵抱着琴，从书院放课回家，沿着河畔，徐徐地走。小小年纪，他清俊的眉目间已然一派沉稳谦和，总引得两岸小楼里的姑娘们凭栏眺望，更有甚者，会朝他掷些丝巾帕子。
这境遇都变了，只有师父的桃花缘未变。一如既往，旺得很，旺得很呐……
掐了个隐身诀，夜玲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愤懑地瞪着那些毫不矜持的女人，甚至觉得中天那些装腔拿调的女仙们都可爱不少——蓉儿说得对，凡间的女人果真一个个如狼似虎！
毕竟还是青涩的少年郎，被这样盯了一路，谢韵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看着自家师父泛起粉红的耳根，夜玲玎心中愤懑更盛——待日后师父在人间成婚，这样的女子都要不得，要不得！
走了一段，到人少的转角，谢韵被几人拦住，逼进路边无人的小巷。
见状，夜玲玎眉色一凛，满面寒意地跟过去。
拦住谢韵的是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打扮，应是镇上富庶人家的公子。一个身量较大的推搡了谢韵一把，将他堵在墙角下。
“天天抱着把破琴到处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谢家琴好还是怎样？”几人中衣着最为华贵的公子轻蔑道。
谢韵不惧不恼，只抱着琴，安静地站着。
见他毫不畏缩，那公子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本公子看中你家的琴本是给了你家面子，你谢家倒好，给脸不要脸。”
一番辱没的话，谢韵也不气，只客气谦和地说：“李公子，家父说谢家技拙，做不出李公子想要的琴。斜塘还有几家上好的琴行，可以介绍公子前去。”
闻言，李家公子气得脸皮抖了抖。谁都知道，他去谢家买琴就是要博绮丽楼的知琴姑娘一笑，若是别家琴行，他岂不是和别人一样？美人儿哪还会看得上眼？
“如果公子没其他事，谢韵便先行告辞。”说罢，谢韵欲绕开他离开。
“等等！”李家公子大手一挥。那大个子便抓了谢韵的肩，往里一摔。谢韵身子单薄，整个人撞到墙上，不由闷哼一声。
夜玲玎心头一揪——那可是她最矜贵的师父！刚想出手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竟敢辱没她家师父的黄口小儿，可见谢韵依旧不畏的神情，生生收了手，她很想知道自家师父转世下凡后会有怎样的气量，如何平息此事。
“公子改主意了。”折扇往手心一敲，李公子眯着眼算计：“你怀里这把琴也是出自谢家琴行吧？”
闻言，谢韵蹙眉，抱着琴的手臂紧了紧。
“本公子跟你打个商量，这琴公子要了，钱好说。”李公子自以为精明地笑，“反正你得了银钱，回家你爹还能给你做一把，如何？”
“不给。”谢韵毫不犹豫地拒绝。
没料到一向温吞的人忽的硬起起来，李公子愣了愣，“你再考虑看看。”
“不给。”
“你……！”李公子被他激怒，示意身后的去抢，“这次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另外三个公子上前去抢谢韵怀里的琴，谢韵挣扎，又怕弄坏了古琴。一阵分神，便被推倒摔坐到地上。
李公子见琴到手，想那知琴姑娘必定会青睐于他，心情大好，“下次知趣点，这次冲撞了本公子，看在琴的份上，本公子就不计较了。我们走！”
谢韵叹口气，眨眼间，已从地上转到几个公子面前。他脚跟一动，夺了琴，还顺手点了几人的穴道，将几人定在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夜玲玎目瞪口呆，原来即便外表文弱如斯，师父依旧是会动武的……
谢韵立刻检查琴有否受损，待放下心来，很是歉意道：“谢韵冒犯了。穴道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若李公子实在想买好琴，谢韵可以陪同去别家看看。”
不理会李公子瞪得快掉出来的眼珠，谢韵礼貌地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巷。
夜玲玎斜了一眼几个纨绔公子，念及他们已被师父教训便不再为难他们，立刻转身追谢韵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斜塘谢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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