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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十五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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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我们围在幼儿园小小的圆桌旁决定了那件特别重要的事。可那副光景对于我,已经无比模糊。现在我在街道上狼狈的穿梭,绞尽脑汁挖掘着记忆中的零碎的光影。唯有想起来,才有机会活下去。
桌子是黄色的,还是绿色的。桌子旁边有堵墙,红色的墙。
大脑认同了我不精准的回想,在脑海中构筑出了相应的画面。只是桌子的颜色变幻莫测,让画面可信度大打折扣。
我窥探了下四周,动作非常快。并没有看到有谁跟踪,可是我知道他们在哪里,离我有多远。甚至如果需要,我可以指出他们藏身于哪个人的身后。就像特异功能一样,然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揣测他们的习惯,已经变成我的生物本能。
那个时候他们也在。在圆桌旁的我们看不到他们。可是我们知道,他们就在那监视器的后面。我们从不同方向,同时望向那里,心里想着同一件事。
我要过马路了,顺着这股人潮,我有自信可以瞒天过海一阵子,然后就能找机会开溜。快到马路中间,另一股人流灌了进来。到马路对面的时间预期不得不增加好几秒。我双手扒住前面人的肩膀,把挡住我的人往两边分。忽然,一道柔和得不太真实的白光晕染了前方。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转头看了我一眼。
竟然是她?不对,不可能。因为她已经死了,我知道的。果然,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她的脸,首先要想起的应该是她的脸。她从小到大,并没有太大变化,一副美丽略显成熟的女孩子的脸。永远垂着两束前发,后面盘起来。
那天她在靠墙的位置,背对着摄像头,是我们当中唯一站着的人。她的眼里有着一个孩子不应该拥有的决绝。
我喜欢她。我们都喜欢她。并且尊敬她。像士兵对待生死与共的长官。
想起这些,她的死亡第一次在我心里激荡起了不小的悲痛。
大约一周前,从哪个不太熟悉的朋友那里听说她不在了。关注了这个消息是因为我知道我认识她,但我和她之间的一切,居然都被遗忘在这二十五年庸碌的生活中了。
我是我们中最小最懦弱的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我,要怎么才能帮助她呢。万一我做错什么,把事情搞砸了怎么办?我望着振振有词的她,心里害怕。
接到她死讯不久,一个神秘的信息传到我手机上——“快跑。”看到那两个字,我想也不想,就认同了它的意见,于是开始了忙乱的逃跑之旅。一路上我都在反思,为什么脑海里仿佛有个装置,它知道在什么时候要做什么反应,如此笃定。一般人看到那样的信息恐怕都会无视吧,只有我像被启动了什么开关。那个装置是什么,是“我”吗?
就这样一路上,慢慢的,像雨滴慢慢落下,我一点点想了起来。那个装置,是二十五年前,那个幼儿园的孩子们的圆桌会议上所诞生的。现在的我已经中止了,在接续我运行的,是那个二十五年前,接受了某个决定的孩子。
雨还未连成一片。我顺着她的位置,于脑海中摆放出另外五六个孩子,包括我。是五个还是六个呢。探索记忆的钻头到这里碰到了坚壁。我只能从其他方向再着手。
颜色不定圆桌,人数不定的与会者,墙边背对着摄像头的她。她左手边的方向,隔着桌子斜对着她,是我的位置。我比别人矮很多,头要仰很大的角度才能直视她的脸。
我努力描摹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没有什么波澜。
那天我一定望她望得特别努力,现在我几乎能把画面扩大到她的嘴,读她唇口的形状。
“我是第一个,我一定会死。”
她说。我们面无表情的接受了。
我在马路中间迟疑了。所以她才会死吗?因为早就决定了?
那么她自那时起就在为自己的死做准备吗?而我却把一切都忘了,自顾自的过起了和大家无关的人生。
接下来,每个人未来的道路都被决定了。还是孩子的我们,像狼群一样肃穆。
不知道他们想没想过,比他们小几岁的我,记忆功能还不健全。很快就把一切都忘了。直到现在,我依然想不起我需要履行的职责。万一我无意中做出了违反决定的事,破坏了计划怎么办?我心跳骤然加速。也许已经发生了呢?
我记得我很喜欢他们。我们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白炽灯光,热气,远处的声音,一切都是虚假的,是冰冷和坚硬的。空气中四溢着他们的某些意图,冻得我们的心也时常是冰冷的。但那天在圆桌旁,当我们一同望向监视器,心里忽然充满了一股笃定的火焰,除非死亡,永不熄灭。
我已经到了路对面。深吸一口气,漫漫的呼出去。过去的我终于追上了现在。不需要再迷茫害怕。因为道路已经决定好了。
我想起来了,我的朋友们早就想到我无法承担过于复杂的人物。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生活,可以选择任何我想选择的道路。遗忘与否,并不影响其他人的行动。或者说,遗忘反而是一种贡献。
因为我是被选择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人。我是光,是我的朋友们的保护伞。
我是,
“你是诱饵。”